是该给它吃的好点,不如把烟柴头的伙食克扣下来给它媳妇儿吧。”
名叫烟柴头的狐狸立刻吱吱叫着,冲女主人亮起了爪子,薏仁哈哈大笑,去房内洗手洗脸,换下油腻腻的围裙,出来时就已是一身清爽。
夏末秋初,暑气还未完全散去,他们搬了桌子凳子到屋外,就着傍晚徐徐凉风开饭,薏仁失神地望着旁边园圃好一会儿,几月前种下的花花草草已是绿意葱茏了,葫芦藤也卷上了竹架子,展开弯曲的须来。薏仁忽然说:“二哥,明日里我们种一架葡萄吧,七夕夜里可以躲在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讲悄悄话。”
沐止薰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到她碗里,说:“好。”
薏仁又说:“二哥,明天三哥和五弟真的约好要一起来吗?”
沐止薰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你很紧张?”
“嗯,我想他们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留下他们和我们一起住。”
沐止薰蹙眉思索了一会儿:“薏仁,不要想那么多,他们是因为听说你怀孕了,所以特意来看你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和要走的路,旁人干涉不了的。对了,明日他们来看了你以后,你就不要去镇上摆摊子了,在家里安生养胎吧,我也会向学院里告假,让艾十三暂顶几个月,我陪着你。”
薏仁抗议:“为什么?”
“你忘了一个月前杜三蘅给你把脉是怎么说的?三个月以后就要开始注意,不要动胎气了,何况你怀着娃娃,还去做那些杀戮生灵的事情,对孩子的福气也不好。”
薏仁十分乖巧地应了一声,吃光了男人夹给她的所有菜。
薏仁怀孕以后易困,才吃完晚饭便开始打呵欠,拢着一床被子坐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在灯下手执书卷的沐止薰,初时还能撑着睁眼,过一会儿便捱不住困意,打起盹来。朦胧中她只觉得有人轻轻扶她躺平,那双手先在她脸上流连徘徊了一会儿,渐渐往下抚过她的锁骨,停在她胸乳上辗转,有个声音轻笑:“变大了呢。”
薏仁梦中以为是烟柴头在闹她,不耐地挥了挥手,将沐止薰的双手拂去,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沐止薰无奈地苦笑一声,替薏仁盖好被子,下床洗了一个凉水澡,然后上床来,小心翼翼地将背对他的薏仁收拢到他怀里,沉沉睡去。
百里安寂不是头一次到沐止薰和薏仁这处小院落,而沐温泽却是头一次,所以将将一进了院子,便好奇地四下打量,一会儿去摸摸井边的轱辘,一会儿去荡荡槐树下的秋千,薏仁走出房门,瞧到他这个样子,开怀大笑:“五弟,你还是和孩子一样!三哥,你也来了!”
沐温泽闻言,惊喜地抬头,唤道:“三姐!”不过他毕竟做了帝王,沉稳了许多,也没有莽撞地直扑上去。
百里安寂的目光柔和地落到薏仁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笑问:“小家伙闹腾么?”
沐止薰体贴地给薏仁的凳子上铺上褥子,随口答道:“闹腾地厉害,薏仁害喜很严重呢。”
沐温泽眨巴眨巴眼睛:“三姐,我能不能摸摸啊?”
薏仁还未答话,沐止薰严肃地拒绝:“不行。”
沐温泽立刻包了一泡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薏仁,薏仁忽然笑起来:“温泽,你都是做皇帝的人了,不过我也很久没看到你这个样子了,颇有些怀念啊。没事儿,别听你二哥的话,他近日来敏感过头了,你摸吧。”
沐温泽战战兢兢的摸上薏仁的肚皮,喃喃:“这里面是我的外甥啊……”
百里安寂也笑了出来:“可不是,也是我的外甥哪。”
薏仁也微微地扬起了唇角,留下了这俩人一同吃午饭。菜是沐止薰当下在园圃里割的,拿去井水里洗了洗,就切了下锅,沐温泽看着厨房里熟练挥舞锅铲的沐止薰目瞪口呆:“二、二哥居然在炒菜……”
薏仁得意洋洋:“还远远不够呢,起码他到现在还没学会怎么做酱爆螺蛳。”
百里安寂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妹妹,驭夫之术很有道!”
饭间薏仁问起百里安寂和沐温泽的近况,两人都叹:“还能怎么样,被臣子们逼着娶妻了。”
薏仁大惊:“人选呢?”
沐温泽笑笑:“不外是哪家大臣的女儿吧。反正对我和百里陛下来说,只要能巩固帝位,其实无论娶谁都是一样的。”
沐止薰沉默许久,忽然说:“三哥、五弟,等你们娶了妻子生了孩子,若是哪天累了,就退下那位置吧,咱们这小院,总是向你们开着的。到时咱们四个,都七老八十了,聚在一起回忆往事,也算欢喜了吧。”
百里安寂和沐温泽对视一眼,要让沐止薰说出这种话来,委实不易啊。当下便爽朗地答应下来:“就这么说定了!”
薏仁虽然是笑着的,却是红了眼眶,哽咽道:“一言为定,我和二哥,总会等着你们的。”
他们这几年分分合合,可至始至终,一直是一家人。
89
过往时光 。。。
沐止薰三岁的时候,听小太监说落霞阁的纹妃娘娘诞了一名小公主。
三岁的二殿下疑惑不解地问太监:“公主是什么?可以用来治国齐家平天下么?”
小太监手指一抖,对这小小男娃儿的崇敬简直比天还要高,镇定地回答:“不,殿下,公主是您的妹妹。”
沐止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奶声奶气地指挥小太监带路:“那我要去落霞阁瞧瞧妹妹。”
他娘对他说过,在这琉璃皇宫,真正有权势的是他们这一家,即使父皇很想要一个女儿,但这公主如果是纹妃诞下的,那对他们来说便毫无威胁性了,等娘亲也给你生一个妹妹出来,咱们一家就是显赫无双了,什么皇后、纹妃,统统都要一边儿去。可是即使娘亲这样说,他也想去瞧一瞧妹妹。
落霞阁的奴才没有想到平日极受宠爱的二殿下会来这已经是冷宫的地方,一时间乱了方寸。沐止薰耸了耸小鼻子,把一条鼻水吸进去,甚为体贴的安慰众奴才:“不用泡茶了,我就是来瞧瞧妹妹的。”
宫女询问地看向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的纹妃,后者默默注视了沐止薰许久,才轻微地点了点头。宫女得了许可,把襁褓中的女娃儿小心翼翼地捧给沐止薰看,沐止薰先是闻到一股奶味儿,然后看到这妹妹全身皱巴巴,头上光溜溜,眼睛还紧紧闭着,像一只小老鼠,顿时皱眉:“这妹妹好丑。”
婴儿仿佛听懂了他这句人身攻击的话,嘴巴扁了扁,鼻头抽了抽,“哇”地一声,惊天动地哭了起来。沐止薰被吓得后退几步,一不小心踩到了过长的袍角,咕咚一声仰栽在了地上,落霞阁里的众奴才立刻鬼哭狼嚎,这边忙着哄啼哭不止的小公主,那边去扶起胖乎乎的二殿下,沐止薰眼冒金星地站起来,颇具帝皇风范的指挥众人:“莫慌莫乱,我没事,你们都退下,我来哄公主。”
奴才退下了,二殿下警惕地靠近摇篮,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胖指头,戳了戳婴儿红扑扑的面颊,婴儿顿了一下,打了一个哭嗝,哭得更欢快了。二殿下觉得自己连这么一个婴儿都哄不好,将来怎么治国齐家平天下呢,是以暗自下定了决心,与这奶娃儿耗上了。
他把手指头移到婴儿柔软的嘴唇上,婴儿奇迹般地收了眼泪,开始抽噎着吸吮这外来的东西,二殿下吃惊地“呀”了一声,新奇地看着婴儿使劲鳖着嘴,吮了他手指满满的口水,乳儿还未长牙,吮着他的手指时麻麻痒痒,二殿下忍不住把手指抽了出来,婴儿吧吧嘴,发现东西没了,眼泪先滚滚地流下来,眼看又有大哭一场的趋势,二殿下心里一慌,连忙再把指头塞进去,婴儿立刻又不哭了;二殿下觉得甚为有趣,把手指头抽出塞进,看着婴儿面部表情的变化,玩得乐此不疲。
跟随而来的小太监提醒沐止薰:“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回腾云楼与菊妃娘娘用膳了。”
沐止薰失望而不舍地又看了看婴儿,后者已经被他折腾地睡着了。他严肃地下了个结论:“妹妹很好玩,我明日还要来。”
当晚腾云楼吃的是薏仁粥,菊妃说:“陛下已经给那公主赐名了,沐薏仁,呵呵,我料想的果然没错,连名字也取得这么敷衍。”
沐止薰想的却是:“唔,那个薏仁妹妹的奶味儿,果然与这薏仁粥一样,香香甜甜,的确是该叫薏仁的。”
沐止薰四岁的时候,听小太监说落霞阁的纹妃娘娘自作主张替永仁公主办了一个周岁酒,陛下大怒,下令各宫各室均不得去落霞阁凑热闹。
二殿下很不服,他虽然没有记忆,但是听娘亲说,他的周岁酒可是办得热热闹闹,陛下下令大赦天下,举国欢庆,可为什么薏仁妹妹的周岁酒就这么冷清呢。他想,他已经长大了一岁啦,已经认得路了,不需要小太监带路了,他自己就能去了,所以那个下午,腾云楼的众奴才惊恐地发现,他们的二殿下不见了。
永仁公主的周岁酒很冷清,只有她娘和几个奴才,等沐止薰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按照惯例开始抓周了。小奶娃儿胖胖白白的身子在一堆小物件中蠕动,可是就是不抓任何一样东西,二殿下觉得很好奇,特意站到了薏仁旁边去观察。薏仁觉着身旁好像多出了一样庞大的东西,立刻眼睛一亮,嘴里依依呀呀叫着,欢快地朝沐止薰爬过去,众目睽睽之下,永仁公主软绵绵的胖手“啪嗒”一下抓起二殿下的手指头,气势汹汹地往嘴里一塞,吧唧吧唧地吮着,心满意足了,天下太平了。
奴才们倒吸了一口冷气。二殿下却很困惑,他娘说他周岁时抓的是一本线书,所以他长大了一定是要与书为伴的;那薏仁妹妹抓周时抓了自己的手指头,她长大了难道要和自己的手指头在一处?二殿下开始挠头,上天注定,在他四岁的时候,头一次进行了有关他终身大事的深刻思索。
沐止薰五岁的时候,永仁公主两岁了。五岁的二殿下还抱不动跟肉球一样沉的沐薏仁,好在薏仁已经会走路了,所以这一大一小成天腻歪在一处,大的在前头走,小的跌跌撞撞在后头跟,偶尔栽一个跟头,便被大的扶起来,一边嫌弃她笨,一边给她擦脸。
永仁公主天性愚笨,到了两岁还不会讲话,纹妃娘娘一度怀疑自己的女儿是一个哑巴,整日愁眉苦脸。这一日二殿下带着永仁公主在御花园走了一圈儿,把她送回了落霞阁后就要告辞,没走了几步,袍角被人扯住了。他回头一看,沐薏仁仰着头,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吧嗒了一下嘴巴,模模糊糊地发出了几个音节:“哥……二哥……”
纹妃大喜,冲过去抱住薏仁,激动地热泪盈眶:“薏仁,你开口了,你会讲话了!止薰,她在喊你呢,她人生的头一句话不是娘,是二哥呢!”
沐止薰很震撼,仿佛他生平第一次被一个人这么强烈地需要着,强烈到非他不可,顿时充盈起一种感情,严肃地对着纹妃娘娘说:“纹姨,我会保护薏仁妹妹的,我永生永世都会保护她。”
二殿下天真地以为,他和他的薏仁妹妹大约一辈子都会这么欢喜下去,直到他十三岁那一年,偷听到了父皇和纹妃的对话。父皇怎么说的?他叫薏仁妹妹为杂种,说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这么说,他宠了那么多年的薏仁妹妹不是他的妹妹?只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娃儿?
沐止薰迷惑了。他瞪着十岁的沐薏仁,后者扎了两个包子髻,白嫩的脸上已然舒展开了眉眼,琉璃沐氏的血统很讲究,但凡孩儿,无论是男是女,都长得十分美丽,只有她是长得最平凡的一个。而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会长得这么普通,为什么父皇会如此地不待见她。
沐薏仁看到沐止薰,欢快地扑上来抱住他磨蹭,他习惯性地要回抱她,想起父皇的话,想起这不是他的亲妹妹,伸出的手蓦地一僵,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十三岁的沐止薰已长成了修长的少年,菊妃已开始有意识的教他识得男女情事,此时薏仁滑腻的脸颊就挨在他胸前,少女幽幽体香钻到他鼻端,沐止薰像是忽然意识到了平日里和他玩在一处的妹妹,其实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女孩儿,一个真正的女孩儿,少年的脸,不经意地便红了。
后来沐止薰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他自始至终不知薏仁是别人的女儿,自始至终只当她是自己的妹妹,那么是否等他们长大,只会是各自嫁娶,有着各自的伴侣,永生都不过是兄妹而已,他是否还会在听到老头子把她指给百里安寂时,冲动地抛下一切带着她逃。可是这世上之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他终究是知道了薏仁的身世。于是年年月月,他看着这个不是自己妹妹的女孩儿在备受欺凌的环境下坚强地活下来,坚韧地长大;看她将一切苦痛哀伤掩藏在嬉笑爽快的外表之下;看她独自躲在暗处落泪,哭完一场抹干眼泪,依旧是那样没心没肺地跟纹姨闹,逗纹姨开心,他的情动,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滋长。
沐止薰想,他原本只是一个看戏人,看薏仁上演一场场悲欢离合嬉笑怒骂,恍然间却入戏太深,随着剧中人物欢喜而欢笑、悲伤而落泪,将自己一颗心也搭了进去而犹不自觉。然而他毕竟是幸运的,十六年来,他夜夜为自己亲手在她背上烙下的伤痕而遗憾,可刻骨铭心的长恨,到头来终究抵不住那一缕南国红豆串起的相思。
初时长恨,复又相思。
到底救谁
他叫沐半月,因为他娘生他的时候,刚好值望月,正是一月中的十五日,他那刚生产完的肉体很疲累精神很活跃的娘亲,看了看窗外那轮皎洁满月,手一挥,豪情万丈地给他定下了这名字:“就叫半月好了!”
他爹是一个教书先生,他娘是一个卖猪肉的摊主,他想一定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所以舞文弄墨的爹害怕舞着一把杀猪刀的娘亲,这也是很有道理的。所以他爹对于这个名字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懦弱地认同了。
但是沐半月很想得开,因为他上头还有一个姐姐,这姐姐的名字更令人含悲,叫沐小米,所以沐半月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被叫做沐大米,人要懂得知足。
一刻钟前,沐半月的娘亲薏仁姑娘,面带春色神情鬼祟地给了沐半月一串铜板,哄他去村头李大爷那里打酱油,沐半月小小年纪却很聪明,知道他娘又找借口把他打发走,好伺机折腾他瘦弱的爹。沐半月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