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愣住了,但是王金娜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变,她点了点头,拉住了雷小贤的手,道:“小贤呀,别再记着那些不好的事了!呵呵,浪子回头金不换,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你父亲和阿贤当年可是最要好的同学,希望你以后和卫红两个人过得好,我们都成了亲戚,我想如果雷霆还活着,这也是他乐得一见的事!”
“嗯!”雷小贤也点着头。
“对了!”王金娜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对着田卫彪道:“卫彪,你去把箱子里的那几盒糕点拿来!”
“好!”田卫彪痛快地答应着,跑了出去,回他的房间拿东西,不一会儿便抱着几盒长方形的硬纸盒的包装物跑了回来,摆到了桌子上,这些都是湖北的特产,有麻糖,酥糖、桂花糕等,但是王金娜却专门取出中间两个包在一起的盒子递给了雷小贤,对着他道:“我来的时候,这是你养父王大虎专门买了两盒桂花云片糕托我带给你的,他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
接过这两盒桂花云片糕来,雷小贤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已经潮湿了。
王金娜知道此时他在想什么,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告诉着他:“他很想你,你应该经常给他写写信!人老了,怕的就是孤独!”
“嗯!”雷小贤使劲地点着头,想要强自忍住自己的泪水不让流出眼窝,却还是没能坚持住,一颗豆大的泪珠便滴到了他手里的桂花云片糕的盒子上。
※※※
夜早已经降临,虽然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但是懂事的小梅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是把大家赶了出去,以便给张贤和王金娜留下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
当整个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屋子里也只剩下了张贤和王金娜两个人的时候,他们面对面地凝视着,可是当初想的时候有的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相视着,彼此已然把自己融入到了对方的眼睛里。
良久,还是王金娜当先地开了口,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张贤的脸,忍不住地道:“阿贤,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都老了!”
张贤怔了一下,却又一笑,也伸出自己的手摸着王金娜的脸,道:“娜娜,就算是老了,在我的心目里,你永远都是最美丽的!”
王金娜笑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张贤对她说起如此动听的话,如果是在当年年青的时候,以张贤的这种性格说出这种话来,或许她会认为有些肉麻,但是如今听来,却又是这般得自然,没有一丝的做作。
“我们都在等,从黑发等到了白发!”王金娜发出一声感慨来。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心满意足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等到了!”
“嗯!”王金娜应着,告诉着他:“你知道吗?阿贤,我总是在想,你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也许明天就会回来,所以就这么着告诉着自己,等下来!”
张贤怔了怔,分明记起了这句话第一次听到王金娜说,是在湘西洪江那个遥远的小城,那一次王金娜给他讲起了一个令人感伤的故事,那是沈从文的小说《边城》,里面有一个撑船的姑娘,就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心上人回来。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就已经爱上了这个大了他五岁的女医生。
“娜娜,我们应该怎么来庆祝一下我们的团聚呢?”也许是有些喜出望外,张贤忽然这么问着王金娜。
“你想我们来怎么庆祝呢?”王金娜反问着他。
张贤微微一笑,忽然走到墙边把客厅的灯关了,一片漆黑中,王金娜正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张贤又打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王金娜的目光追随着张贤的身影,突然传来了轻柔的音乐声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贤已经放起了流声机,唱蝶里飘出来的竟然是她久未听到的约翰·斯特劳斯的圆舞曲。
“小姐,能请你跳个舞吗?”张贤象是鬼魅一样突然就来到了王金娜的面前,十分有礼貌地对她行着单手礼,询问着她。
王金娜怔了一下,蓦然明白了过来,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与张贤见面的情景,她笑着站起身来,把自己的手伸出去递给了张贤,张贤带着她走到了客厅的中间,是模是样地搂住了她的腰,她也搂住了张贤的肩膀,两个人缓慢而又快乐地随着音乐翩翩而动,旋转着,飞舞着,仿佛真得要让时光倒流回到过去的年代里。
在悠扬的舞曲声中,王金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昆明的军官俱乐部,想起了在桃源租住的民房,想起了武汉的警察局长别墅……
第八五章 团聚(三)
熊三娃和他的小儿子熊无难在第二天一早也赶到了过来,他们并没有和张贤住在一起。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小强就为他们父子在这个大酒店里安排了房间,并且把所有的费用都记在自己的身上,但是熊三娃一听说这个酒店的价格,便说什么也不愿意住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他和张贤做兄弟这么多年,尤其是成家以后,就没有再在财务上再依赖过贤哥,唯一一次接受贤哥的馈赠就是那家修车铺,这已然让他觉得亏欠了张贤很多。便是上一次他和张贤一起出去旅游,在大的花费上也是各自算帐的。每当张贤提出来要包了他的费用之时,熊三娃总会十分固执地恳求着:“哥呀,你就让我有一点儿尊严吧!”,每一次听到这句话,张贤最终也只能罢手。
半岛大酒店是香港历史悠久,世界闻名的大酒店,其消费的价格自然也是在全香港最高的,因为这一次出来,所有的食宿以及其他的问题都是小强这个总经理助理一手操办,倒是省却了张贤不少的心思,可是当他来到半岛酒店的时候,也不免觉得价格昂贵,想法和熊三娃一样,想要换一个更便宜的酒店。这让小强十分为难,告诉他如果那样的话,那么所支付的定金就会一分不退,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大伯呀,伯母都苦了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能够到香港来,让她住得高级一点、豪华一点,有什么不对呢?也就是这么几天而已呀!”小强十分委屈地反问着张贤,小梅也在旁边相劝着,张贤只得顺从了这些晚辈们的安排。
见到熊三娃父子的时候,尤其是看到熊三娃的小儿子熊无难这张年青英俊的脸,简直就跟熊三娃年青的时候一模一样,两个人仿佛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王金娜不由得感慨万千。岁月的流逝,就好像大海的波浪,一浪推着一浪走,而他们这一代的人,也被后一代更年青的人推动着紧跟时代的步伐,这正应了那句老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大家坐在一起寒喧了良久,熊三娃向王金娜简要地讲述了自己的部分经历,这才有些犹豫地问着她:“娜娜姐,他……他们还好吗?”
“他们?谁呀?”王金娜随口问着,但马上就又明白过来了熊三娃的所指。
熊无难接过了父亲的话,向王金娜解释着:“我爸是想问一下我爷爷他们的情况!”
一听说问起了熊卓然来,王金娜不由得和田卫彪对视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关于熊卓然的事,她并没有在给张贤的信里提到。
见到王金娜一直没有答话,熊三娃仿佛是觉出了什么来,他很想追问,却又生怕真得会有什么噩耗传来。
田卫彪干咳了一声,对着熊三娃笑了笑,道:“熊叔叔,熊英和熊雄都好着呢!他们都是我的大哥,如今英大哥在云南边防部队当营长了,而且有两个孩子,大的都上四年级了,去年过年的时候还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呢!雄大哥过得也行,他在长江港务局上班,我大哥田卫东就是跟着他混出来的,他的大儿子比英大哥的老大还要大,今年刚刚上的初中。”他说着,停顿了一下。
熊无难插嘴问着:“熊英和熊雄是谁呀?”
“他们是你大伯的儿子,是你两个大哥!”熊三娃告诉着自己的儿子,想起自己大哥熊开平的死,至今都令他无法平静,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道:“要是我大哥还活着,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这么有出息,不知道会怎么高兴呢!”
王金娜和张贤面面相觑着,心底有的只是酸楚。
“对了,还有!”田卫彪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来,告诉着熊三娃:“还有英哥和雄哥的姑姑,她已经恢复了工作,现在在粮食局上班。”
听着田卫彪的介绍,熊三娃点了点头,虽然熊真真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两个人的感情并不是很深,但也在昆明见过面,而且至今熊三娃都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这个妹妹,想想当年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那么热情地想要和他亲近,他却是用自己的冷屁股去对人家的热脸,如今老了,真得觉得不应该。可是,他听着田卫彪说来说去,却一直没有提起熊卓然来,心里头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只是虽然他还想知道熊卓然到底怎么样了,却又碍于这么多年来的情面,不好意思开口。
倒是熊无难快人快语,问着:“对了,我爷爷怎么样了?”他问着,又象是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自豪地道:“我听王伯伯和彭叔叔他们跟我说过,说我爷爷是军长,官很大,是吗?”
张贤知道熊无难所说的王伯伯就是王鹏,彭叔叔就是彭青松,这些人都是跟着他从朝鲜战场上来到台湾的志愿军战俘。
听到这声询问,王金娜和田卫彪对视着,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了,田卫彪干脆闭上了嘴,望着王金娜,他知道这件事自然还是由王金娜来说的好。
王金娜想了想,她知道应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尽管她也知道熊三娃和熊卓然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但是血缘之亲却是无法说没有关系就真得没有关系的。
“三娃!”王金娜叫了一下,稍作迟疑,还是道:“熊军长后来当上了武汉军区的副司令员,只不过如今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熊三娃立即明白了过来,虽然他曾恨过自己的父亲,但是冷不丁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有如一声霹雳一样,呆呆地发着愣。
“他得的什么病?”熊无难却是一付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受到了别人的迫害,跳了楼!”王金娜没有隐瞒,如实地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熊三娃和熊无难都在静静地听着,当听到熊卓然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受到了牵连被人怀疑的时候,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眼睛已然湿润,深深地低下了头去,那是一种他也无法说出来的悔恨。
“老熊是一个很好强的人,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跳楼,也不承认自己就是叛徒!”说到最后,王金娜不无感慨地道:“他真得是一个好人,而且骨头很硬,宁死不屈,他的这种精神也是我所见过的人里最佩服的,但也许正因为如此吧,所以注定了他会和彭德怀将军一样的命运!”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己的眼圈也红了起来。
客厅里一片得沉寂,刚刚还十分活跃的气氛一下子便低落了起来,便是平日里话多的小强也默不作声,他也在想,要不是自己阴差阳错地走了出去,要不是遇到了高伟和大伯,或许他们的命运比熊卓然的命运还要惨。
良久,良久,熊三娃才抬起了头来,但是脸上已然挂着泪珠,他强自作出一副笑容来,却是对着张贤道:“贤哥,你看他!革了一辈子的命,到头来自己的命也被别人革掉了!是不是有些好笑呀?”
张贤愣了一下,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如何来劝慰熊三娃,只是咬了咬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熊三娃习惯性地用自己的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花,脸上的笑依然没有散去,却又在自嘲着:“哥呀,你看看,你们张家是兄弟三个,我们熊家也是兄弟三个人,可是老天爷对我们两家人真得太不一样了,太不公平了!呵呵,我们两家人都是一起经历得风风雨雨、都是从战火纷飞里走出来的,但是你们张家的三兄弟到现在都好好的,最少都还活着!可是我们熊家呢?三个兄弟两个死在战场上,老爹也没有能够光宗耀祖,还被人整死了!如今只剩下了我这一个……”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再一次泪眼迷离了起来,也许他是想起了自己有大哥熊开平来,也或者是想起了自己的二哥熊革命。
张贤和王金娜对视了一眼,走到了熊三娃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有些无可奈何,只得劝道:“三娃,别想这么多了,每个人的命都是不一样的,幸福也许就只有一种,但是痛苦却有千千万万种!”
熊三娃点了点头,再一次擦去了脸上的泪,却是幽幽地道:“呵呵,算了,不说这些了,老天自有老天的安排,只能说你们老张家的祖宗积了不少的阴德,而我们老熊家的祖宗积的德都被我们这些不肖的子孙败光了!”
听着熊三娃的话,张贤和王金娜面面相觑着,都经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中国人总是这样,往往在不如意的时候,就会把这些悲惨的境遇归结到祖宗是否留下了阴德的身上。但是,张贤和王金娜却也非常清楚地知道,他们这一代的人,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战乱和动荡之后,真得能够象张贤三兄弟这样安好人世、真得能够象他们夫妻俩儿破镜重圆的情况却是少之又少。对于绝大部分的人来讲,或许熊三娃一家的遭遇才是普遍的!
※※※
国际医科学术会议只有两天的时间,这两天的时候对于张贤和王金娜来说,几乎是转瞬间就过了,每天张贤都亲自会陪着王金娜去会议的地点,当王金娜进入会场开会的时候,他就会默默地坐在会议厅的外面,静静地守候着,一坐就是半天,动也不动,便是连会场的保安人员都对他起了观注;而一旦散会后,张贤就会马上起身站在门口,等待着王金娜出来。每当王金娜问起的时候,他都会笑着告诉自己的妻子,他是刚刚才到的,他明白,如果让王金娜知道他就这么傻傻地坐在外面等这么久,一定会埋怨他的。虽然张贤这是心甘情愿,但是最会议的最后一天,那个保安还是把这件事讲了出来。当知道张贤一直就守在外面等着自己开完会走出来的时候,王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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