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恩施住了半个月,孙仲正好要去重庆开会,张贤便告别了郭参谋长,跟着孙长官坐上了开往重庆的飞机。原准备到重庆要花上五六天路上巅颇的时间,如今张贤却是赶了个巧,只要花几个小时就可以到了。
坐在飞机上,张贤很想知道孙仲这次去重庆开得什么会,但是他也明白,这不是他应该问的,所以还是忍住了。
孙仲就坐在张贤的身边,却侧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将张贤看得莫名其妙,自己打量了自己一番,不明所以的问道:“有什么不对吗?总座?”
孙仲却问着他:“你这不是第一次从飞机吧?”
“嗯!”张贤告诉他:“我这是第二次了。”
“原来是这样!”孙仲点了点头,道:“我说呢,我以为你从来就是这么从容的。我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呕吐得不得了,头昏脑怅的,就是下了飞机,半天这双腿都飘飘的,走不了路。”
张贤也笑了起来,老实地告诉他:“其实我也是一样,我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他记起了弟弟张仁,还有怒江上空的那次战斗。
“你还坐过飞机?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张贤道:“我那次是在昆明培训的时候,我弟弟开的美国轰炸机,要去炸鬼子在怒江上搭的桥,我也参加了那次空战。”
“哦!你跟我快说说!”孙长官马上来了兴趣,此时也忘记了要在张贤的面前装下矜持,这样急切地问道。
于是,张贤便将那日的空战详详细细地讲了出来,当讲到张仁驾着轰炸机被鬼子三架战斗机追赶之时,不仅是孙仲,但是他身边的那两个随身侍从副官也紧张万分;当听到敌人的战斗机被击落,还有一架是张贤打掉的时,所有的人又都长出了口气,同时对张贤兄弟又都佩服不已;当张贤又说到机枪手被敌人击中,尸体抬下飞机的时候,众人又都默然无声,大家都知道,在这场战争之中,无论是陆军士兵还是空军士兵,其实都承载着过多的死亡与悲壮。
听着张贤讲完,孙仲不由得赞道:“你们两兄弟都是国之栋梁,没想到你还有一个弟弟,还是我们国军里优秀飞行员。你们两兄弟并肩作战,定然可以有一番作为!”
边上的副官也纷纷夸奖,张贤听着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了。他忽然想起了被围常德的时候,曾在城中收到过弟弟的来信,那封信是张仁跟着子弹一起投下来的,依稀记得那信中的那首王昌龄的诗。
想到了常德,张贤就不得不想起罗达来。他转过头,看着孙仲正在思索着什么,他想说却又不知道能不能说出来,正在犹豫之间,孙仲抬头正与他的目光相对,已经看出了他的表情,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哦!没……没什么!”张贤结巴地道,又停了一下,道:“其实也……也没什么,只是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说吧,什么事?”
张贤又迟疑了一会儿,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副官,还是开了口:“我想知道,如今的罗师长怎么样了?”
孙仲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他的心里何尝不是在流着泪呢?良久,这才道:“你放心吧,罗师长应该不会有事的。他现在就在重庆,关在军法部,等着调查结束之后,肯定会军审的。”
“调查?”张贤怔了怔,却不解地道:“为什么没有人来问我呢?他的事我最清楚。我也没有见到上面派人进入五十七师去调查呀?”
孙仲想了想,安慰着他道:“也许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你放心,会有人来找你的,说不定到时在军审的时候,会传你去作证。”
张贤沉默了片刻,此时的心境已经平静了许多,早已不是刚刚听说罗达被拘押之时的悲愤了。他想了一下,又问道:“我可不可以去看一看他呢?”
孙仲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不能!连我要见他都要经过特别的批准。”
张贤不再答话,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怀疑,罗师长的遭遇,会不会成为自己将来的遭遇呢?
仿佛是看透了张贤的心思,孙仲不愿意让这个年青人失望,当下肯定地道:“你放心,这一次我去见委座,一定会为罗师长力争,无论如何,我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这话当初王辉军长也在张贤的面前说过,张贤相信这两位长官肯定会说到做到的,只是他在这个时候,对蒋委座却产生了怀疑,从胡从俊的分析来看,只怕这个领袖已经动了杀人之心。
※※※
到了重庆,张贤先到军令部报道,然后住进了第六战区驻渝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座落在嘉陵江边,依山傍水,离着陈诚长官的住所很近,只是此时的陈长官并不在重庆,不然张贤定然要去拜见的。
抗战中,重庆的军事委员会设有统帅部,指挥各战区的司令长官,军事委员会简称军委会,委员长便是最高统帅蒋介石,下设有参谋总长、副参谋总长以襄助委员长处理军委会里的一切职务,下面又设军令部、军政部、军训部、政治和后勤等部,分掌作战指挥、兵员征募、军队训练、政治教育、后方勤务等职能。而此时的参谋总长便是何应钦,同时兼任着军政部部长;此时的副参谋总长便是白崇禧,并兼任着军训部部长;政治部部长是张治中,军令部部长是徐永昌。陆军大学此时就是归军令部所辖,所以其招生考试也是由军令部主导来进行的。
复考的人有三百多人,都要在军令部的限期内报道,还要经过四轮的竞争。
第一轮是资格审查与体检,资格审查倒是好过,体检却有些难,好在孙仲当初已经与军令部的人打了招呼,大家已经知道张贤是重伤初愈,也知道这是常德之战中的英雄,所以并未为难于他。第一轮过后,倒是有三个人因为资格不够,在军中服务不够三年等原因而被淘汰。
第二轮是实兵指挥,在操场上放置一个连的实兵,由主考官下达课目,不过是队列行进、连营的战斗动作及布阵之类,无非是想考验这个参考者是不是正式的军官,不是混水摸鱼之辈。这一关对于张贤来说是轻车熟路,有如吃饭一样得简单。第二轮过后,也刷下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原来是靠关系混上来的。
第三轮是口试。口试的考官有九个人,组成名为口试委员会,先由主考官问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说在哪个部队,任过什么职务等等,主要是看这个应试者的仪表,以及是不是口齿伶俐,从容不迫。然后,再分由口试官就极为广泛的军事、政治、时事以及普通学科和一般社会常识进行测验。这个过程才是最难的。一般来讲,这些考官都是中将级别以上,组成个半月形的试场,主任委员坐在中间,两边各是四位口试官。口试的时候,并没有卷子,主试官并不问具体的问题,只是对应试者端祥一番,从桌子上笔筒内抽签。签上会写到考生应到某个口试官面前应试。而每位口试官面前的桌子上都有两个签筒,一个里面是题目,一个里面是下一位口试官的姓名。因为不能随意提问,必须按抽签上的题目提问,而其他的口试官也要集中精力聆听应试者的对答,并要打分数,最后做平均。一位口试官试毕,又抽签去另一个口试官前应试,如此三次,快的约十分钟,慢的也有一刻钟。如此的过程,即使这位口试官是你的老子,也无能为力来帮忙。而对于这些应试者来说,一上来就会被考场的严肃气氛所震慑,便是身经百战,也不免会紧张万分,所以这一过程,大家都戏称之为九堂会审。
张贤本就是一个能够冷静下来的人,虽说刚刚上场的时候也有一此紧张,但是毕竟与师长、军长、集团军司令、甚至于战区的司令长官都有接触,也算是见过阵仗的人,不久便平和了下来,一问一答,很是得体,当然获得了九位考官的共同认可。
第三轮下来后,落榜的人大有人在,三百号人此时已经去了近百人。
最后一轮才是笔试,也是最终的考试。
笔试的关防十分严格,文武考官早已到场,与外界断绝来往。考生们每次进入考场中,都要等十到二十分种或者更长,才能等到题目,考试的时间也是从发题的时候开始计算的。原来,为了防止作弊,主考官是临时把要考的这个科目的教程书,在出题官的面前随意翻到某页,就出一道题,然后再翻到某页又出一道题,最后当场油印送到考场,考生拿到题的时候,卷子的墨迹还没有干透。这样出题因为并不是试官综合构思的,所以根本考不出考生的水平来,却因为可以有效地防止漏题,而考试官也乐得不费脑筋,只需按照条文出问答题,故而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便是这样出来的题目,难得死难,而易的却又死易,测不出考生的学术素养,倒是多少要看这些考生的运气。
张贤的运气很好,所有的科目都顺利过关,虽然有几科他从未考过如此的低分,但总算是及格了。他还在奇怪,这些题目怎么都是些犄角旮旯里的东西,任谁也不会在意,幸亏自己是从头到尾的看书,没有凭着好恶选择。
一个星期之后,榜单总算发了下来,当看到上面的第一排就有自己的名字时,张贤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第四九章 陆大(三)
陆军大学座落在重庆山洞,这里的山洞并非真正的山洞,而是市区西面沙坪坝附近的一处地名,西靠歌乐山,东临嘉陵江,北边不远处就是嘉陵江的渡口磁器口,倒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但是唯一让人不舒服的是,这所最高军事学府与军统特务的基地离得太近了。
此时的陆军大学代理校长是陈仪,教育长为徐培根。陈仪是早期的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生,又是蒋介石的同学,同时还兼任着中央训练团的教育长;而徐培根也曾留学德国,是德国陆军大学的毕业生,在此之前曾是中国驻美国军事代表团的参谋长。这两个校方领导,声名在外,便是军中也无人敢小觑。
张贤进入的是陆军大学正则班第二十期,考上这一期的有一百二十号人。其时,陆军大学里还有特别班第七期,两个班加在一起,不过两百五十多号的学生。
再一次进入校园,对张贤来说,就仿佛是又回到了少年的学生时代,心中说不出来的一种舒畅,只是这个时候,已经不同于当初了,而这所军校里的学生,也并非那些单纯的少年。在张贤的班上,一百二十人中,虽然并不数他的年岁最小,但是却数他的官阶最大,这让许多的同学都刮目相看。毕竟,一个上校来上正则班,而不去上好考得多的特别班,这在往界还没有发生过。只是,到了陆大报道之后,所有的学员都一律换装,只能穿陆大的校服,所以不管中尉也好,还是少将也好,在这个校园里,一律平等,没有军衔的区别,只是一个学员。
三月份的时候,正则班第二十期正式开课了。
陆大的课程很多,所学的以兵学战术为主,主要科目有一般战术、步兵战术、骑兵战术、机械化兵战术、炮兵战术、工程战术、化学兵战术、陆地战术、空军战术、游击战术、通信战术、输送勤务、辎重兵站勤务、军制学、动员学、国家总动员、军队教育、参谋业务、谍报勤务、兵要地理、抗日战史、日俄战史、欧洲战史等。这么多的课程,虽说基本是课堂教学完成,但是中间还要穿插应用战术的训练,比如图上战术、现地作业、兵棋演练等。如此教学的目的无非就是培养能运用诸军种、各兵种联合及协同作战能力的高级指挥人材。从课程设计上可以看出来,关于战术教育的课程几乎占了全部课程的三分之二。
在应用战术训练的时候,现地作业往往是以参谋旅行的方式进行的,也就是要求学员到各军种、兵种学校、部队去见习。短的需要一到两周时间,长的却要一到两个月。
※※※
张贤的这一期一百二十多人中,来自第六战区的还有两个同学,一个是从六十六军过来的,叫做雷霆,一个是从七十九军过来的,叫做齐飞,这两个人都是少校营长,也都是土木系的人。这两个人也都听说过张贤这个名字,所以虽说年岁比张贤大了几岁,倒是和他很谈得来。原来,在陆大接受教育的军官都是带薪而来,其在原部队的职务依然保留,所以学校并不管食宿,住宿与吃饭都要自己掏钱。而此时的陆大,位于重庆西郊,附近民房很少,所以很难找到能租住的房子,学校只好盖些宿舍,三四个人挤在一起住,有的宿舍内还要挤上七到八个人。张贤所在的宿舍是四人合住,除了雷霆与齐飞之外,这间宿舍里还住着一个从第五战区考上来的中尉,叫做于长乐,他比张贤还小了半年。
开始的日子还有些新鲜,但是过了不久,便枯燥了起来。
张贤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陆大的伙食还是不错的,在这个战争年月里,还没有哪一个学校的待遇能赶得上陆军大学。所以,能吃的张贤又开始长壮了起来。
学校的管理虽说还是军事化管理,但到底和军队不一样,在纪律上也松了许多,大家在上课之余,倒是可以自由活动,只是这里远离市区,附近最近的集市就是北面的磁器口。张贤一门心思的钻研他的课程,两年之内要想学通这二十多门课程,他知道不负出努力是不行的,再加上他本来就有一股韧劲,这就好象是当初他在中央陆军军官军校里练射击一样,心无旁鸷,所以学得很透,便是教官讲课时,也数他提的问题最多,也数他回答的问题最多,当然,也数他最得教官的喜爱。而与张贤想比,其它的大部分学员却没有这么刻苦的钻劲,在大家看来,能够考入陆军大学,那也就是为自己的后半生找到了可靠的依托,就凭着手中的这张陆大毕业证,走到哪里,都可以香到哪里。故而,此时,很多人都打着一个混文凭的思想,有着“一登龙门,身价百倍”的思想,只盼着早早地毕业,只盼着早早地发迹。
雷霆与齐飞就是两个典型想混出来的军官,每当看到张贤在用功的时候,这两个家伙便会一唱一喝得在边上说三道四,想要拉着张贤一起去玩,张贤只是不理,两个人就如同碰了鼻子灰一样,最终悻悻而去。
有一段时间,雷霆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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