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徐海波正与一位穿着黑棉袄,打满补丁的老人在说着什么,那个老人拉着徐海波的手不愿意放开,而徐海波却是一脸地焦躁,同时也在不停地劝说着什么。在这个老人之后,还有众多的妇孺之辈,有的喊着已经坐在军车上的人的名字,有的不顾一切地想要钻过护卫的兵挤进来,更多的是连片的哭声,悲恸不止;而被隔开的那些壮丁们,也悲伤不已,有的想要冲过护卫兵的阻拦去与自己的亲人告别,换来的却是护卫兵用枪托的重击;有的泪流满面,仿佛要去的是一个没有归路的刑场;而更多的却是面目呆滞,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的模样,哪里象一个有活力的青年!
“张旅长来了!”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注目过来,那位拉扯着徐海波的老人也停下了手,愣愣的看着骑在马上的张贤缓缓走来。而所有的哭喊声与呼唤之声也嘎然停止,整个城门口混乱的秩序顿时平静了下来。
第二章 信阳(一)
张贤跳下了马来,边上一位卫兵马上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熊三娃和陈大兴也随之下马,跟在了他的后面。
当他走到徐海波的身侧时,那位拉住徐海波的老人转而一把拉住了张贤的手,老泪纵横着哭喊着:“张旅长呀,求求你放俺家的小仨吧,他还只有十六岁,还只是一个孩子呀!”
张贤愣了愣,转脸望着徐海波。
徐海波却一耸肩,对着张贤道:“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拒服兵役,但是名字已经报了上去,不可能再改,如果通融了这一个,那么,两千多号人都应该通融了!”
张贤看着这位满脸褶皱的老人,有些心软,对着徐海波道:“老徐呀,十八岁以下就不要征了!”
徐海波却有些不愿意地道:“旅座,你倒是心肠好呀,谁知道他是不是够了十八岁?这个老爷子家的情况我也问过,他有四个儿子,都是未婚。一听说征兵,老大和老二就跑了,只剩老三和老四,他们家的老四也有十五六了,都是大小伙子,我只招了他家的老三。再说他们家的情况,五个光杆老爷们,穷得叮当响,这个老爷子还要把自己的儿子捂得严严实实!如果他们家不出一丁,别人就更难说了!”
听到徐海波如此一说,张贤也对这个老人有些不解,不快地道:“老人家,为国当兵,是国民应尽之义务,值此戡乱时期,大家都应该为国而战,如果人人私心,那么我们这个国家也就完了!”
这位老人对于张贤的大道理并不理解,却一味地哭诉着:“俺家的小仨子从来就没有出过远门,这孩子老实,从来没有惹过事非。他还小,您要是非要俺家出个丁,看看我这个老骨头能用不?俺挑两百斤还是没有问题的!”
张贤一声苦笑,对着这个老人道:“老人家,我们是要去打仗,不是为了凑人头!”
一听说去打仗,老人更加伤心起来,哭着叫道:“要去死就让俺这个老头子去死吧,俺家的小仨子不能死呀,他还小……”
张贤蓦然明了,难怪这些百姓生怕去当兵,原来人人都以为只要一当了兵,但是死路一条,当下笑着对这个老人解释着:“老人家,谁说当兵就是去死呢?你看看我们部队里这么许多的兵,大家都是当了好多年,有谁死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这个老人愣了一下,看了看张贤身后的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有些不相信张贤的话。
陈大兴走了过来,笑着对这个老人道:“老大爷呀,你就不要担心了。看我,就是民国三十年那年被抓得丁,当时家里也是哭死哭活的,呵呵,这么些年下来,你看,我如今不也不错吗?还当上了营长。”
旁边的熊三娃也帮着腔道:“是呀,我也是被抓的丁,其实在部队里也没有什么不好。在家的时候,总也吃不饱肚子,到了部队里后,吃饭就不用发愁了,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衣服和鞋子都是发的,每个月还有银元可以拿。别的部队发纸票子,我们整编十一师发得可是金子!”他这话说得倒也不假,前些时候,国防部的饷银没有及时到位,而政府发行的国币又不值钱,到前线上根本就买不到东西,所以无奈之中,南京方面从国库中专门拨了一批黄金,下发到了几个部队。整编十一师也分到了不少,当时因为时间紧迫,胡从俊也懒得找人去兑换银元,为了及时的发到士兵的手里,所以便将这些金子敲碎,折合成饷银发到士兵们的手里。
以陈大兴与熊三娃如此一说,这位老人不由得停止了哭泣,有些不相信一样地看着场地中的壮丁们,他的儿子就在其中。
“爹!你回去吧!俺当兵吃粮,没什么不好的!”忽然在壮丁之中传出一个未脱童稚的少年的声音。张贤转头看去,却见一个推着和尚头的少年,瘦小干枯地站在人群之中,但是这个少年的头却很大,完全是一个营养不良的样子,只是他的眼睛很是闪亮,看着还有一丝得活泼。
“他是你们家的老仨?”张贤问着这位老人。
这个老人点了点头,告诉张贤:“是!”
【文+人】“他叫什么?”
【书+屋】“于得水!”
“呵呵,他说得对呀,当兵就可以吃粮,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让他跟你在家里饿死?”张贤诘问着他。
这个老人不再答言。
又有几个百姓过来纠缠,张贤都一一好言相劝,看着越来越多的家属过来,徐海波有些担心地告诫着张贤:“阿贤呀,你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的,快走了,要是让他们把你围住了,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张贤点了点头,看到了城门口有一个高台,这个台子原是摆放石头狮子的,只是因为年久失修,石头狮子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只剩下了那座高出近一米的高台。他一跃而上,站在了高台之上,对着下面涌过来的家属们挥手示意着,高声地喊道:“各位乡亲们!大家都静一静,我是十一旅的旅长,大家听我说两句!”
经过他如此一招呼,台下的一两百号的壮丁家属们停止了骚动,都安静下来,侧耳倾听起来。
张贤清了清嗓子,这才大声地对众人喊着:“我知道,你们是不放心自己的亲人到了我们整编十一师当了兵,会死在外面。其实,这种想法也不为过!只是,我们整编十一师是常胜之师,很少打败仗,请大家放心,我会把大家的亲人带好。战场之上当然会有伤亡,我不敢保证到时候每个人都能够活着回来,但是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我会把绝大部分的人活着带回来!其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张贤今天就在这里向大家立下誓言,如果我做不到这一点,将来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张旅长如此信誓旦旦,所有的人都一阵沉默,续而,场上爆发出一片的掌声。低也已经有人在随声附和着:“好呀,有张旅长这样的承诺,大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张贤却听得出来,这是徐海波在造势。
当下,众乡亲这才纷纷点头,没有再涌将上来。
张贤却是暗自惭愧,他的这个承诺太重了,在当今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又谈何容易地去掌握大家的命运呢?
但是,这场风波总算就此被敷衍了过去,到末了,张贤还是于心不忍,又照顾这些壮丁家属们的伙食与住宿,让这些跟来的家属们在汝南城歇了歇,又从部队财务里为这些人拨出盘缠,发到每个人的手中,令其回家。
总算如此地将这些老乡们谴散了开去。
※※※
部队到达信阳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的下旬了,眼见再过一个月,又一个阳历年就要过去了。
此时的信阳,是河南省南部的要塞,所以在这里设有信阳绥靖分署,隶属于武汉的白崇禧华中剿总司令部麾下。此时的信阳绥靖分署主任是北伐时期的名将张轸。
整编十一师被调入到华中序列后,开始在信阳休整,大家都知道,在休整之后,他们要面对的是挺进到了大别山区的刘伯承与邓小平所领导的共产党晋冀鲁豫野战军。
对于张贤的十一旅来说,信阳的短暂休整正是一个难得的整顿时机,十一旅从安徽、河南两省边界地区所抓来的壮丁也需要消化,这些壮丁在这个时候已经成为了一支新兵,但是真要能够上得战场,却还需要长时间的锻炼。这些新兵被编入到了三五四团,这个三五四团虽然成立已经快一年了,却还从来没有打过仗,实际上成了十一旅的预备队,在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有兵员缺额的时候,就从这个团里往外调配人员。此时,这个后备团的团长就是由徐海波这个副旅长来兼任的。
新兵训练是张贤亲自抓起来的,虽然大家都觉得一旅之长来抓这个工作有些大材小用,但是张贤却不觉得如此,他反而认为,一个壮丁能成为一个真正战士的关键,就在这个新兵训练中,只有把这个工作做好了,才可能谈得上其他。为此,他专门从各营连里抽调出骨干力量来加强这项工作,在他亲自督导与不懈地努力之下,这些壮丁们很快便进入了角色,成为了一个新兵,又由新兵很快转化而成了士兵。
当胡从俊再次来到十一旅视察的时候,看到这些新兵列着整齐的队列从他的眼前走过,一个个抬头挺胸的样子,仿佛是训练了很久,这让他这个师长也大为赞叹,开着玩笑地道:“张贤呀,我看以后你不用去打仗了,直接到后面管理训练新兵算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源源不断的兵源了!”
张贤却十分认真:“师座,你说的可是真的哟?我宁愿去当教练,也不想当这个旅长!”
看到张贤如此一说,胡从俊却扳起了面孔:“阿贤呀,我看你是想躲清闲吧?你想得倒是美呀,我也就这么一说说,你却还真当回事了!呵呵,等戡乱结束了,你再去当你的教练吧!”
张贤有些失望,却也知道,在这个时期,哪怕是忙里偷闲着想回一趟武汉看看老婆孩子,只怕也要经过师长的特别批准。此时,信阳离着武汉已经很近了,又有平汉铁路的通行之利,来回一天也就足够了。但是,正是因为身为旅长,所以他也只好将这份急迫的心情掩藏下来。
胡从俊看了看这们年青的旅长,仿佛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悠悠地道:“你是不是有些想家了?”
张贤愣了一下,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师长这敏锐的眼睛,当下只好点了点头,如实地道:“是呀,离开武汉已经一年多了,原来在山东的时候,虽然也时常想家,但是因为离得远,所以还能够忍受。呵呵,如今我们到了信阳,离着武汉这么近了,便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胡从俊笑了笑,又问着他:“你是想你的老婆还是儿子呢?”
张贤却是有些歉疚地道:“都想,尤其是想我儿子,小虎已经五岁了,想想看这么多年以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不到一年!”
胡从俊点了点头,他的家属也在武汉,他也不可能不想。听到张贤如此地说来,他不由得开起了玩笑:“张贤呀,你就不想你那两个老婆?呵呵,你那两位夫人可都是嫦娥下凡呀,你就不怕她们会变心吗?”
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张贤反而严肃了起来,淡淡地道:“其实我一直在想,象我们这样的军人为什么要结婚呢?白白地耗费别人的青春!呵呵,其实我也早就想开了,缘分这东西是自己都无法左右的,如果相信爱情,那就应该相信她们;如果对自己的老婆还要疑神疑鬼的话,也就是无法相信爱情,再强扭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我的两个老婆都是自己愿意跟着我的,又不是父母包办,如果我真得怀疑她们对我的忠贞的话,这份婚姻也就没有了基础。我也早就想开了,如果她们真得移情别恋,那就随她们去好了,成人之美又有什么不好呢?”
胡从俊怔怔地听着他的回答,却有不同地看法:“张贤呀,你真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我就不这么想,如果我的老婆对我不忠贞的话,我会杀了她!”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自己原来的师长张林福来,虽然张林福与胡从俊是两种性格的人,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显然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
“好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说些正事吧。”胡从俊收住了话题。
“是不是又有什么行动了?”张贤问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们马上要进攻大别山了,两天后就准备出发,所以你要趁着这两日,赶紧把十一旅的新兵整备完毕,最其马别让他们一听到枪响就吓得尿裤子!”
“是!”张贤坚毅地回答着。
“如果这一次的行动顺利的话,或许能在元旦的时候再转回信阳,到时我会给你们大家带来一个不小的惊喜!”胡从俊最后悠悠地道。
张贤愣了一下,忙问道:“哦,是什么惊喜?”
胡从俊却是神秘地一笑,道:“要是现在就告诉了你,你还惊喜个什么!”
见师长不愿意马上说出来,张贤也只好不去追问了。
第二章 信阳(二)
虽说只有两天的准备时间,张贤还是抓紧时间对这些新兵进行训练,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这天他刚刚从训练团回来,还没有走进自己的临时旅部,便见到陈大兴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敬了一个礼,叫了一声:“旅长!”
“大兴呀,有什么事吗?”看着陈大兴的样子,仿佛是有什么事要说。
陈大兴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张贤身后的熊三娃,却又欲言又止。
熊三娃的目光也十分敏锐,不高兴地道:“大兴哥,你还把我当成外人了呀?”
这一句话,令陈大兴很是尴尬。
张贤回过头来,对着熊三娃道:“三娃,你先去一下,我和陈大兴单独谈谈!”
熊三娃应了一声,愤愤地瞪了陈大兴一眼,转身离去。
“说吧!有什么事?”张贤这才一边走,一边问着他。
陈大兴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来:“刚才我在城里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你也认识。”
“谁?”张贤问道。
“尹剑!”
张贤浑身一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愣愣地看着陈大兴,很久以来,这个名字已经从他的记忆里逐渐地淡忘了。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就不怕我把他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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