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张贤看着熊三娃的模样有些奇怪,连忙问着他。
熊三娃指了指正与宋明亮谈着话的夏阳,悄声地告诉他:“这个人认识我,他叫夏阳,就是那回被大兴哥抓到,后来又被我大意放跑的那个家伙!”
经他如此一说,张贤也想起了在汝南那边发生的事来,那一次熊三娃跟陈大兴往信阳送共军俘虏,的确是被他放跑了一个,虽然他和陈大兴在信阳绥署敷衍了过去,但是回来后熊三娃并没有对他隐瞒,如实地说了,当时他也只是责备了两个人几句,并没有当回事。
张贤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跟宋科长正说着话的人,这是一个身材比他稍矮一点,也有一米七左右的汉子,体型比他稍显瘦一些,但是绝不弱,反而看着十分精壮。从这个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他的大半个侧脸,这张脸轮廓分明,尤其那双眉毛浓黑深重,衬着他丰隆的鼻梁与翘起的下巴,显得他应该是一个刚毅果断的人。此时,他穿着一身灰布军装,扎着武装带,只是这身军装定然有好久没有洗过,有些脏,还有划有口子,略显破烂;不过,他的绑腿打得整整齐齐,很是利落。
这个时候,夏阳已经与宋科长说完了话,把头转到了这边来,径直的投向了熊三娃。熊三娃把整个身子都低了下去,张贤觉得有些好笑,夏阳显然早就看到了熊三娃,三娃还学着驼鸟的样子,把头埋到沙子里,以为可以躲过注意。
“熊三娃!”夏阳喊了他一声。
“有!”熊三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立即站了起来,及致看到原来是夏阳在叫他,又萎靡地坐了下去。
“呵呵,看来,你不愿意在这里见到我呀!”夏阳已经走了过来,宋科长跟在他的后面,也笑走过来。
“我们出去谈一谈好吗?”夏阳很是直爽地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愣了一下,却又犯起了倔强来,看了张贤一眼,然后转回头面对着他,反而坦然起来,不快地道:“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宋科长不是说你们共产党不兴秋后算帐的吗?你还要找我的后帐吗?”
“谁找你后帐了?”听着熊三娃话,夏阳不由得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着亲密地道:“其实我还要谢你呢,当初如果不是你放走了我,我可能早就牺牲了!”
一听到这话,熊三娃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愤愤地道:“谁要放你呀,你太狡猾了,把我骗了,说不会划水的,其实水性比我还要好!”
一听到熊三娃说起了那件事来,夏阳笑得更愉快了,却还是拍着他的肩膀,道:“呵呵,这怎么说的来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时你可狠着呢!现在老实了?”
熊三娃白了他一眼,干脆不说话了。
见到了熊三娃,对于夏阳来说,却是巴不得的事,在他内心里,一直有一个难言之痛,就是组织曾对自己怀疑过,如今熊三娃的出现,正好可以为他洗刷掉身上的耻辱,只要熊三娃将他被俘后的情况如实地告诉党组织,就应该可以打消掉上面某些人对自己的疑虑。
“陈大兴呢?”夏阳不由得问道,这个人也是他的最重要的一个人证。
熊三娃看了看夏阳身后的宋科长,指了一下道:“你问他吧!”
“陈大兴是少校,被押在军官那边!怎么,夏连长也认识他?”宋科长告诉他。
夏阳点了点头,收住了笑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拉着宋明亮走出了院子,然后一本正经地对他道:“老宋,关于我被俘之后的情况,熊三娃跟陈大兴最清楚,既然这两个人都被我们俘虏了,我请求组织向他们两个询问!”
宋明亮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纵队敌工部找孙部长,由我们两个亲自来调查,如果你是清白的,自然会还你清白!”
“谢谢了!”夏阳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
※※※
对于熊三娃来说,这其实是又过了一次堂,这个宋科长跟一个更年长一点的干部问得他很细,不过,熊三娃有些不明白,所有的问题都是围绕着夏阳展开的,看着刚才夏阳神气活现的样子,实实让人生气,可是他不明白,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些共产党人怎么还对这种事非要追根问底,难道说夏阳也会有问题吗?
针对这两个人的提问,熊三娃有什么就说什么,没有添油,也没有加醋,将夏阳被俘后在整编十一师里的表现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当他讲到夏阳怎么骗了自己,怎么泅水逃走的过程时,这两个询问的人以及边上作笔录的文书都不由得笑了起来,靠一泡屎来逃生,这也算是一段奇闻了。
最后,熊三娃又道:“我被他骗了,很生气,可是回来的时候,那些解放军的俘虏还不愿意走,非要等他,他们听到枪声,以为我们把他秘密枪毙了。于是,我就告诉他们,夏阳早就已经投靠我们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单单请他喝酒吃饭。他们虽然都不信,但是最后还是老实地上了车!”
宋科长与孙部长对视了一眼,看来,传说的夏阳叛变,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熊三娃出来的时候,便看到陈大兴也带了过来,两个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陈大兴便被带进了那个审讯的屋里。显然,他也是为了这件事来作证的。
当熊三娃回到自己的住处,跟张贤说了提审的过程之后,张贤皱起了眉头来,马上明白了事情有原由。“这个夏阳显然是被他的人怀疑了,要不然一个营教导员也不会下放来做连长!”他悠悠地道。
熊三娃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现在只是一个连长?”
张贤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三娃呀,锣鼓听音,听话听声,你没听到宋科长叫他夏连长吗?”
熊三娃挠了挠头,苦笑着扮了个鬼脸,佩服着道:“我要是能够跟你一样聪明,也就不会这么多年,只作一个跟班了!”
张贤也笑了,但是笑过之后,心里却是越发得不安起来,夏阳只是因为捕风捉影的事便受到了处分,看来共军与国军里面都差不多,所以的长官都喜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蓦然,他又想起了在南京住院的时候,于得水说的那一番话来。
※※※
下午的时候,夏阳兴冲冲地过来找熊三娃,一看到他的表情,张贤就知道他的名誉已经得到了洗刷,被人还了清白。
熊三娃被他叫了出去,不用想张贤也知道夏阳会对熊三娃怎么样,那定然是一种感激他与要帮助他的心情。
可是,当熊三娃回来的时候,脸却阴沉着,仿佛是有无限的心事。
“怎么了,三娃?那个姓夏的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张贤好奇地问着。
熊三娃看着他,道:“他说他想帮助我,要请我吃饭,还要我加入解放军,到他的连的里去!”
“你怎么说?”
“他很是热情,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左说右说,好说歹说,想推都推不掉,到最后我把脸一沉,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想当解放军,就是想回家!”熊三娃沮丧地道。
“那他又怎么说呢?”张贤追问着。
“他当时很奇怪,问我在这里学习了这么多天,为什么还要为老蒋卖命?我也答不出来,最后他告诉我,说我二哥这一次成了战斗英雄,受了重伤,正躺在后方的医院里,问我想不想去看看他,还说他明天会开车去看他,还问我要不要去?”熊三娃告诉他。
“你怎么答呢?”
“我当然想去看看我二哥!”熊三娃黯淡地道:“如今我们兄弟三个,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的腰里还缠着大哥的骨灰,真得不希望二哥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熊三娃说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熊开平被火化之后,熊三娃专门缝了一个长布袋子,把他的骨灰装入其中,行军的时候当成包裹一样缠在自己的腰里,外面再穿上大衣。他是要把大哥的骨灰带回老家,葬在他娘亲的坟边。
张贤默然了,想了一想,悠悠地道:“三娃,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觉得你还是仔细想一想,加入解放军,跟你二哥在一起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张贤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夏阳带着熊三娃去看了他的二哥,他二哥也一定会让他留下来。
熊三娃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不,我们三个人,我、你和大兴哥是一起的,你们要是参加解放军我就参加解放军,你们要是不参加,我也坚决不参加!”
张贤愣了愣,有些感动,这么多年来,熊三娃还保持着当初的纯真与意气,这也是他之所以将之当成自己兄弟的原因。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问道:“三娃,你该不会也是这么告诉那个夏连长的吧?”
熊三娃的脸变了一下,尴尬地点了点头,无奈地道:“是,我被他逼得急了,只好这么说了!”
“他该不会真得去找陈大兴了谈吧?”张贤有些担心地道。
熊三娃再一次点了点头,告诉他:“是,夏阳说他这就去找陈大兴,问他愿不愿意加入他的连,他以为大兴哥是我们三个人中的头呢!”说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张贤却是紧绷着脸,一点也笑不出来。
按理说,一个国军少校俘虏,是不可能再参加解放军的,便是陈大兴想要加入,解放军也不会要的,毕竟是一个国军军官,受到的国民党教育要得多很多,并不同于普通士兵。只是这个年月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说不定那个叫夏阳的连长真得有这个本事,能够说服他的上面通过呢!
“对了,还有一个事我要跟你说!”熊三娃又想到了什么,提醒着他:“我看到了当初为刘兴华给你送过信的那个警卫员,他应该认识你,你可千万别让他认出来!”
“小武?”张贤愣了愣,蓦然想起了这个名字来。
第三章 重生(一)
没有事的时候,张贤和熊三娃也会跟其他的俘虏兵一样,找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靠着墙边晒晒太阳,捉捉虱子,打发一下这难捱的时光。
远远的,他们便看到一辆吉普车轰鸣着,在雪未化净、泥泞的路面上歪歪扭扭地开了过来,那个开车的司机就好象是喝多了酒一样,一直把握不好那个方向盘。
“是夏阳!”熊三娃已然看清了车上的司机,经不住地道,昨天他来过一回,傍晚的时候走了,不知道今天又过来做什么?
但是不幸得很,这辆车还没有开到村子口处,便停了下来,轰鸣声也嘎然而止,原来是车速太慢,他没有想到换低位挡,汽车自己憋灭火了。车上跳下来了一个人,正是夏阳,他拿着个摇把,插到前面的摇孔中,摇了三四次,发动机突突的响了几下,又没了声音。他没有放弃,又摇了几回,依然如此。在车子的副座上也下来了一个人,当张贤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有些慌张,这个人他认得,正是刘兴华的警卫员武小阳。武小阳接过摇把,也摇了起来,那辆吉普车就好象是一头不高兴的牛,摇地时候“哼哼”地叫唤几声,一停下来便又一声不响。
大家都挤到了村子口来看热闹,连看押俘虏的两个解放军战士也围了上去,想要帮他们忙,摇起车来。
张贤却觉得有些好笑,听这车的声音,明显得是油路不畅,肯定是哪里堵了,再摇到天黑只怕也起不来。
所有的人都围了过去,连熊三娃也走上前去,倒是将张贤一个人丢在了后面,十分突出。张贤迟疑了一下,从地上抓起了一把黑泥,糊乱的抹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又将大棉帽子翻将下来,裹住自己的脸,拴上扣子,这才也跟了上去。他把自己搞得腌臜邋遢,就是为了不让武小阳认出自己来。想一想,他与武小阳见面也不过两三回,这两三回也只是一晃而过,或许这个小武不会有这么好的记性。
“怎么办呀?”武小阳有些着急起来,问着夏阳:“这车要是弄不回去了,梁旅长不把我们的皮剥了才怪呢?”
夏阳也十分着急,虽然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天气里,他却是满头的大汗,又从那个帮忙的解放军战士手里接过摇把,再一次摇了起来。摇了两下便累得气喘吁吁,武小阳又接了过去。
“呵呵,哪有这么摇的!”熊三娃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看着武小阳摇车的样子,不由得叫了起来。显然,武小阳也是摇得累了,拿着摇把的两只手互换错开来,变成了右手扶摇把,左手来摇,这是很危险的事。他道:“你就不怕摇着火,摇把把你的脸打烂吗?”
武小阳转过头来,看到熊三娃的时候觉得有些面熟,但又看到他的装扮原来是一个俘虏兵,便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骂道:“你懂个屁,你坐过这种车吗?”他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国民党兵,定然没有多少的见识。
一听到武小阳这么一说,熊三娃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半吹半实地道:“我坐过这种车吗?呵呵,告诉你,老子给我们师长、军长和司令官都开过车,别说这个破吉普车了,便是大卡车、机械工程车、坦克、装甲战车,连总统坐的美国造的福特牌高级小轿车我都开过!你还问我坐过车没有,真是好笑!”
听着熊三娃的吹嘘,武小阳有些不信,夏阳却是为之一动,把摇把替到了熊三娃的面前,对着他道:“三娃,你说你开过这么多车,那么你把这车摇着了!”
“这有什么难的!”熊三娃满不在乎地说着,接过了摇把来,站了个马步,运了运气,把摇把捅进摇孔里,连上摇杆,摆好姿势,猛得一较劲,便摇了起来。果然,与夏阳和武小阳不同,这辆车猛烈地吼叫着,那声音都比他们摇的时候响了许多。只是熊三娃一停下来,这辆车的发动机也就跟着停下来,与前面的人一般无二。
熊三娃又摇了几回,结果还是这样。
“呵呵,你吹呀?你说你开过飞机我也信?你倒是吹呀!”武小阳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取笑着,直将熊三娃气得脸通红起来,可是如今却是骑虎难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玩命一般地摇着车把子,累得呼哧带喘,希望奇迹能够出现。
张贤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了过来,对着熊三娃道:“别摇了,三娃,可能是油路堵了,看看油路!”
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熊三娃点了点头,放下摇把丢到地上,“啪”地一声,打开了前面的机盖子,面对着里面错综复杂的线路、管路,检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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