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和义、恩将仇报之类统统不管,那些都是封建思想的残余在作祟,只要能够将敌人的整编十一师搞乱,就算是张贤没有能够成功地带兵投过来,被国民党当局就地正法了,也算是达到了他们的一个目的!而正因为担心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并且很可能就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刘兴华才会不惜会受到党组织的严厉处分,最终违抗了那个命令,使得那个计划破产!要不是当时的襄河纵队的确面临着十足的困境,的确需要象他这样富有作战经验的领导,或许在那个时候,刘兴华就已经被挂了起来,也就不会成为七十二军的军长,当然更不会有他曾经拥有的辉煌!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刘兴华面对着熊卓然正色地道,这个他当初的老搭档,总是会把问题往好的方向上去想,所以没有发生的事,在他看来都有可能会是最好的!他说着,又故作不快地道:“老熊,我和王医生之间的事,以后你不要再提了!不然的话,我们两个就别作朋友了!”
熊卓然怔了怔,忽然觉得自己当真得是咸吃萝卜蛋操心,根本就是吃饱撑了而多此一举!
第六章 兵殇(三)
东北的天气冷得很快,阳历十一月的时候,在农历也不过是深秋十月,但是气温已经降到了零度,尤其是晚上,甚至还要在零度以下,只是这个时候的河水还没有结冰,北风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吹过来,也就意味着又一场大规模的降温天气到来!秋末与初冬时节,就是一场风来一场冷,只要是一个没有风的日子,那就算是老天爷在笑了。
刘兴华、熊卓然与张义来到了设在安东市郊外的志愿军医院,这所医院实际上也不过是一所大型的中转医院,从朝鲜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员毕竟太多了,可以用成千上万来形容,而且在战争进行的时候,每天都还会新增很多的伤员过来,而这里的医护人员、医疗设施毕竟有限,根本就无法应付这么多的伤病员,这个医院能做到的也就是对从朝鲜运来的伤员作一些必要的治疗和处理,然后再将这些伤病员通过火车运往全国各地的大中城市中的医院进行救治,这也就是量全中国的物力和财力,来全力以赴地支持抗美援朝战争。
显然,刘兴华是这里的常客,在志愿军里担任后勤工作的时候,他经常往来于安东与朝鲜之间,从安东带着各种物资进入朝鲜,又从朝鲜带着志愿军的伤员来到安东。所以,在刘兴华一走进这里的时候,便有人亲切地叫着他“刘司令”,这也算是一种戏称,也算是一种尊称了,但是对于这种称呼,刘兴华也只是一笑而过,与他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完全没有一丝当领导的架子,反而就像是一个普通人。
这所医院的环境还算是不错的,就建在树林密布的锦江山下,不过刘兴华却也知道,这后面的山林中,不知道已然掩埋了多少死在医院里的烈士们的遗骨。
王金娜很忙,他们过来探望她的时候,她还在为一名受伤很重的战士作着手术,刘兴华十分清楚,在这个医院里,王金娜并非是唯一的外科专家,这里还汇集了全国很多的外科医生,但是如果让王金娜来作手术的人,一定是已然快要死了的人,别人无法救治的!
“王医生对每个人的生命都十分珍惜!”负责接待的程医生告诉着大家,他如今是王金娜所带的几名学生中的一个,说是学生,其实也有三十多岁,并且还有从医数年的经历,他是从上海志愿来到这里当医生的,他说着,言语中已然表露着十分得崇敬之情:“她对每个病危的病人都要认真的复核,从不轻易为别人下达死亡通知书;如果有一丝的希望,她就会负出百倍的努力!她告诉我们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上天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们当医生绝对不可以随便放弃任何一条生命,即使这个病人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我们这些医生也要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把他们救活,这就是我们这些医生的神圣使命!”
听着程医生的话,刘兴华、熊卓然和张义对于王金娜的敬佩更加得由衷了起来,只是对于熊卓然来说,却又有些更深的感触。在这个时候,当看到医院里遍地的伤员时,他那种在战斗进行之中横下来的钢铁雄心不知道为何,有些松软了下来,忽然对于当初刘兴华的告诫有所悟了,对于他们这些指战员们来说,战争考验的不仅仅是他们的钢铁雄心,更加考验的却是他们作为一个人,应有的人性回归!但是,悟到这一点,熊卓然也只是在这个时候从脑中一闪而过,然后就与所有的指战员们所想的一样,认为战斗中死些人,也是天经地仪的事了!
程医生又告诉着众人,这些天王医生的状态不太好,身体可能是太劳累了,得了感冒,一直咳个不停,同时,这也可能是对东北这边寒冷的气候还感到不适应。
正说之时,王金娜已然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走进了接待室,她披着一件有些旧的白色大褂,波浪式的卷发在这个时候已然剪掉了,变成了一头齐脖子的短发,刘兴华知道,她这是为了省些梳理头发的时间才进行的改变;那件白色大褂的领子处露着里面的黑色毛衣,这件毛衣是一个高领,可以护住脖子不受冷,而这种样式的毛衣在国内还十分少见的,一看就知道是一件外国货。刘兴华却也知道,这件毛衣正是于得水送的,据说是安哥拉羊毛编织的,十分得暖和。
王金娜走进屋来,扫视了一下众人,脸上掠过了一丝失望,但是随即又露出了笑容来,与大家寒喧着,那个先前接待的程医生也十分知趣地离开了。
王金娜的表情没有逃过刘兴华犀利的目光,他当然明白王金娜失望的是什么,他的心里一直在忐忑不安着,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她表述于得水的事。
当熊卓然说到七十二军已然全部回国作休整的时候,王金娜的表情一下子便灿烂了起来,刚刚还十分疲惫的眼睛马上闪出了异样的光彩来。
“这么说,大家都回国了?”王金娜又问了一句。
熊卓然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样太好了!”王金娜不由得冲口而出,随即却又发出了一连阵的猛咳,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收拢来,她显然有些激动,所以才表现得很失态。
张义连忙端起一杯水走过来递给自己的嫂子,王金娜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好不容易使自己镇定了下来,停止了咳嗽,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刘兴华和熊卓然道:“不好意思哟,这几天感冒了,一直在咳!”
“呵呵,你也应该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刘兴华十分关切地道。
“是呀!”熊卓然也跟着道:“王医生,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哟?你的身体好了,自然可以做更多的事,救活更多的人!”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没什么!”王金娜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转身问着张义:“老三,你们师和你们团也都回来了?”
“嗯!”张义点着头,却不敢去看嫂子的眼睛,他也在琢磨着应该如何来向王金娜说明大哥的那件事!
“对了,听说你们团的那个于得水当营长了,是吗?”王金娜明知故问地道。
张义和刘兴华都不由得一惊,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于得水当了二一五师警卫营营长的事,那还是半年以前的事了,王金娜早就应该知道了,她如今问起来,实际上就是想要打听于得水的近况。
刘兴华真得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张义也是如此,如今他也只能随着王金娜的问话,点了点头。
“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熊卓然却是接过了话去,以十分欣赏的语气告诉着王金娜:“这个于得水的确表现不错,当初在国内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显多好,可是到了朝鲜战场上,他屡次立功,让人刮目相看!”
听到熊卓然也在夸奖于得水,王金娜心里舒坦了许多,但是她也十分清楚那句古话:出头的橛子先烂,如今她担心的还是怕张贤露馅;而当着熊卓然的面前,总去问于得水的事又显得有些不好,她想了想,问着熊卓然:“熊军长,你家的老二和老三怎么样了?呵呵,我也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被王金娜如此一问,熊卓然刚才还带着笑容的脸上,眼睛有些发涩,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来,他咬了咬唇,低下头,却没有说话。
王金娜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熊卓然忽然改变的模样,显然经历了内心痛苦的煎熬,但是话已经出口,却无法收回,问起熊三娃,就不免又让她想到了张贤,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只剩下了突突的一阵乱跳。
“熊革命在第四次战役的时候已经牺牲了!”刘兴华十分平静地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一双恐惧的眼睛转而望向了他,犹豫了半天,还是颤声地问道:“那三娃呢?”她知道,如果熊三娃一切安好,那么张贤就应该是平安的。
刘兴华看了眼埋头无语的熊卓然,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张义,觉得有必要把事实讲出来,他稍作迟疑,还是沉痛地道:“二一五师在从北汉江撤下来的时候,在悲回岭遭遇了敌人数倍兵力的包围,后来二一五师成功的突围了,师警卫营在于得水营长的带领之下,负责在华川湖阻敌,他们打了一整天,把所有的敌人都牵制在了那里,从而保证了二一五师八千多同志的平安转移,可是二一五师警卫营,除了几个先期撤下来的伤员,再没有一个人回来!”
王金娜就好象是听到了一声霹雳,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着,头脑都有些发昏了起来,她还是强自地忍着心头的慌乱,扶住了身边的墙,缓缓地坐在了凳子上,然后又抬起了头,一双绝望的眼睛直视着刘兴华,十分不甘心地又追问了一声:“于得水……熊三娃……?他们……他们都没有消息吗?”
刘兴华咬了咬自己的唇,没有回答。
王金娜转过头,看向了张义。
张义也只是与王金娜的目光对撞了一下,便连忙低下了头去,他根本就不敢再直视大嫂的眼睛,但还是向她作着解释:“我们一直也在找寻他们的下落,后来我还派人化装前往华川湖探听消息,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不,有一点消息!”熊卓然在这个时候,终于抬起了头来,接过了张义的话,他的语气十分得低沉,可以听得出他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他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心存内疚,在这个时候难得有一个如此关心熊三娃的故交,他当然知道熊三娃与张贤家的关系,所以在思忖了片刻之后,觉得还是没有必要来对王金娜进行隐瞒,他以为王医生关心的真得是熊三娃。
“哦?”这一次不仅是王金娜和张义,便是连刘兴华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经不住地追问着:“有什么消息?”
熊卓然沙哑着声音告诉着他们:“后来我们在战斗中抓到了一些联合国军的俘虏,有一个俘虏透露了一点儿华川湖战斗的细节,他们说他们在那里遭遇到了中国狙击手的狙击,把他们一个团堵在了华川湖的西岸,并且我们的狙击手还击毙了他们的王牌狙击手!不过,打到最后,警卫营是怎么被他们攻破的,他也只能猜测。他只知道有很多的人被他们抓了俘虏,他们冲上了那片阵地,才发现原来警卫营早就已经弹尽粮绝了,那个俘虏还说他看到了那个营长被抬出战壕,那个营长是被炮弹的碎片击中的,应该是牺牲了!正因为失去了领导,所以,这些中国人才会投降,不过,他们还是觉得那个中国的营长十分了不起,他们都管他叫做阿瑞斯!……”
对于熊卓然来说,他的心里也有些矛盾,从这个俘虏的口中,有几件事还算是清晰的,那就是于得水已然牺牲了;而警卫营还有不少的人活着,只是当了俘虏!他当然希望熊三娃能够活下来,可是他又真得担心三娃会变成俘虏,如果真得是这样,他又觉得倒还不如三娃牺牲了的好!这种矛盾一直在他的心里面反复地思量着,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片刻的宁静。
可是,熊卓然的话还没有说完,王金娜便再一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而这一次她的咳却无法再止住,猛然“哇”得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接着她的眼前一黑,人和板凳一起摔倒在地……
第七章 缅甸(一)
雨过水明霞,潮回岸带沙。叶声寒,飞透窗纱。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
寂寞古豪华,乌衣日又斜。说兴亡,燕入谁家?惟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
不知道为什么,张贤忽然想起了这一首词来,这是南宋灭亡的时候,丞相文天祥被俘后,在押解着去大都的路上所写的一首词,这首词里说不尽的是一代名臣在亡国之后的苍凉和悲愤,可是如今这种失去故国的苍凉与无奈,正被张贤深深地体会着。
飞机终于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上空找到了一块空地,便象是苍鹰扑食一样速降而下,一条平整的跑道立即显现出来,这个森林中的平坝子就是一个简易机场,张贤知道,他们已经到达了孟撤机场,这里远离台湾,却遥望着云南,但是却是缅甸的领土。
接机的正是于长乐所说的那位原总统府的侍卫长柳庆元,如今他是这支所谓的云南反共救国军的副总指挥,对于这位柳副司令官来说,能够迎来张贤这位从台湾派过来的正宗嫡系参谋长,就是他的一条左膀右臂,自然是巴之不得的事。这是一个年近五十,个头中等偏高的将军,他长着一张正正方方的国字脸,虽然满脸得风霜,但是还是无法掩盖住他年青时应该算是相当英俊的面孔;其实想一想,能够当上总统侍从官的人,定然都是些军中出类拔萃的美男子,只是岁月无情,他的头发过早得稀疏了,开始谢顶。
在来之前,张贤从于长乐那里看到过这位柳副司令官的照片,所以他一下飞机就认了出来,连忙走过去,对柳庆元打着招呼。
这位柳副总司令十分诧异,愣愣地望着张贤,有些迷惑地问道:“呵呵,张参谋长,你我原来是不是见过面?”
张贤笑了一下,如实地告诉着他:“呵呵,没有,我是在同学于长乐的家里见过您的相片,所以就认了出来!”
一听说张贤原来是于长乐的同学,柳庆元马上亲热了起来,拉住了张贤的手笑道:“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