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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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成灰-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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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顾含章在墙角蜷着,只觉忽冷忽热,一忽儿冻得牙关直打架,一忽儿又觉得体内有一团火在熊熊地烧着,四肢百骸绵软无力,头中更是如大石一般沉重,她身心俱是难受无比,闭了眼忍不住低吟了一声,哈琦亚已如同一阵风一般卷进屋内来。

顾含章勉强睁开眼看着哈琦亚,她正高傲地立在皎洁月光里轻蔑地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哈琦亚哼了一声转身欲走,顾含章闭了闭眼低声央求道:“水……给我些水……”高烧许久,又一整天滴水未进,她的嘴唇干得裂开了,隐隐有血渗出,伤口在冷风中刀割一般的疼。

哈琦亚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忽地就哑声笑了:“我偏不给你喝,你若是死了,我再开心不过。”说罢,掉头扬长而去。

顾含章无力出声,只得咬紧了牙关撑着,在冷热交加的折磨间熬过了寒冷的夜晚。一直到了天色将明之时,哈琦亚才又砰一声踢开破门进来,一把拽起她来喝呵斥道:“上路了!”她高烧未褪,又吹了一夜的风,站都站不稳,强撑着身子扶了门出去,刚跨过门槛,便双腿一软倒在门前泥地上。

屋外泥地冻得坚实,她一头磕在地上,疼得蜷起了身子,哈琦亚在她身后大声骂骂咧咧着,她闭了眼在心头苦笑几声,女人折磨女人,向来是从不心软。

楼湛在马车旁等得心焦了,过来扶起她一看,吓了一跳,再摸了摸她滚烫发汗的额头,锐利的眸子转向心虚别开眼的哈琦亚,寒声道:“扶她上车。”哈琦亚恨恨地剜了顾含章一眼,极不情愿地扶着她上车去,楼湛又不知从哪弄了些焦黑的药粉,拿凉水伴了搅匀了硬逼着她喝了下去。

顾含章四肢绵软,全无力气反抗,只能由着他撬开她的牙关给她灌下半碗药汁,当真是苦得她皱起了眉头。楼湛不知为何意外地温柔,怔怔地望着她许久,忽地邪邪一笑,伸舌舔去她唇角的一滴药汁,不顾她冷眼瞪他,俯身在她耳旁轻声道:“睡会吧。”

马车外有人小声说话,楼湛皱了皱眉转身出去,顾含章闭了眼,隐约听见那人焦急道:“少主人,秦王萧桓连夜带了一千神武军南下,已在各城设卡严加盘查,我们得快些走啊。”

楼湛沉声笑道:“来得好,我正等他。”说罢,他略一沉吟,又问,“御史府有什么动静?”

那人犹豫一下,低声道:“御史府一切照旧,筹备未停,御史中丞顾弘范照常上下朝,未见有派人出来追寻。”

楼湛随意哼了一声便没再多问,顾含章在车内听着,又欣喜又酸楚。

大约是楼湛灌她喝下的药汁中掺了迷药,她闭了眼不多时便昏昏欲睡,斜倚着马车坠入黑沉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醒来,高烧竟已褪了,这四周人声嘈杂,倒像是到了热闹的集镇上,马车逐渐慢了下来,驾车的换了原先看守顾含章的汉子,他微微掀了帘子朝内低声道:“少主人,前头城门口有神武军把守,是不是……”

楼湛哼了一声,挥挥手:“只管往前。”

那汉子应一声放心大胆地驾车往前走,到了城门口跳下车陪着笑说了几句,又悄悄摸出了十多两银子要递过去,那两个神武军的兵士冷冷看他一眼,大声呵斥道:“秦王殿下吩咐了,但凡路过行人马车,逐个盘查,不得让叛贼逃出北六城!”

那汉子拦不住,只得慌张地跟了过来,楼湛已下了车,低着头连连躬身焦急道:“小的妻子即将临盆,急着赶车回家生产,还望二位差爷宽限放行。”两位兵士狐疑地看了看马车要掀了帘子查看,车内忽地有女人沙哑地惨叫一声:“相公,快!快!”跟着,那帘子缝中伸了只沾血的手出来,惨白异常,两位兵士面面相觑,低骂了声晦气,也没细看,忙挥了挥手道:“快快出城!”

楼湛连连道谢,上了车来对车内捂了顾含章的口假扮产妇的哈琦亚挑了挑眉,低声道:“好了,走罢。”顾含章原先也没力气喊出声,被哈琦亚拼命捂了嘴,根本不得喘气,脸憋得通红。

哈琦亚身形矮小,蜷在马车一角坐着,顾含章初醒时根本没注意到她,直到守城的神武军兵士过来要掀帘子查看,哈琦亚抽刀在左手腕划一刀,将血滴到右手背上,当着顾含章的面同楼湛里应外合淹了这一场戏,惊得顾含章瞠目结舌。

马车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车外有战马响亮地仰天嘶鸣一声,其声清亮、响彻云霄,顾含章忽地心头怦怦直跳,四肢百骸的血都直往头上冲去。

是他!是萧桓!

楼湛灰蓝眸子一亮,诡笑着看了她一眼,压低嗓音阴测测道:“他果真追来了。”

车外,萧桓骑着照雪慢慢踱过来,皱眉打量马车一眼,问道:“都仔细查看过了?”兵士二人对望一眼点头恭敬道:“车内产妇即将临盆,丈夫赶着出城回家生产。”

萧桓眉头皱得更紧:“既是即将临盆,怎么不在城内寻一处安置?”

驾车的汉子连忙说:“回禀大人,我家夫人爱干净,定要回家……”话未说完,哈琦亚又在车内尖着嗓子惨叫了一声,楼湛配合着哄了几句,萧桓在车外听着,淡淡地扫了那两个兵士一眼,挥了挥手道:“走罢。”

顾含章被捂着嘴发不出声,只在心头大喊:“我在这里!我就在你跟前的马车内!”

萧桓自然是听不见,放了行让他们离去,直到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车夫狠狠一甩鞭子,那马就飞奔起来,沿着小道往南奔去。

马车驶出四五里地,车夫在前头呵呵笑道:“少主人,北六城还有一座没过,萧桓一时半会大约是跟不上了!”

楼湛冷笑一声:“那就再放慢些,等他察觉我们早已出了城,自然是会追上来!”

车夫果然就放慢了些,直到天黑才到了下一座城镇。几人寻了城郊一处农舍住下,丢给农人好几锭银子,那农人夫妇喜得连连打躬作揖,让出两间破旧拥挤的屋舍来给他们,。电子书四人分作两间休息,轮流看守顾含章,到了天明时起身,重又上了马车往南走。

一路上哈琦亚仍旧是对顾含章冷嘲热讽,帷帽乌纱遮住她的面容,却遮不住她恶狠狠的眼神,顾含章懒得理会她,索性装作顺从老实的模样,悄悄在心头盘算着如何逃生。

楼湛冷冷看她一眼,嗤地笑道:“萧桓追上来之前,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他说得狠戾,顾含章在他灰蓝眸中瞧见压抑的阴郁与杀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北六城最后一座城也过了,逐渐便靠近了大齐南方地界,楼湛沿途布下的眼线飞鸽来报,秦王率神武军沿江南下,往南疆方向而去,楼湛取了鸽子腿上的信笺一看,咬牙嘿嘿笑道:“看来我那叔父也讨不了好处。”

那送信来的碧眼汉子朝地下啐一口骂道:“胡烈尔这出卖兄嫂的狗贼,自以为大齐皇帝看重他,谁知那狗皇帝只为一个小小的女人就能将他扣押上京,他真是丢尽了南疆人的颜面!”

顾含章心里吃惊,看来楼湛掳走她嫁祸给南疆王,又引得萧桓南下追踪,他当真是野心勃勃,亟欲一箭双雕。

楼湛将那信在油灯上烧成灰,冷笑道:“萧桓啊萧桓,我便看你这头虎到了我的地盘,是不是还能发得了威风!”

农舍低矮,忽明忽暗的油灯在风里更是摇曳着,顾含章望着灯下楼湛阴狠的目光,背后窜起了一阵凉意。

这一夜,她终于下定决心逃跑。

黑月驰奔马

梁州城靠近大齐南方,入了夜后风暖了些许,顾含章闭了眼蜷缩在农舍里间的简陋木板床上,哈琦亚进进出出几次,像是有意发泄不满,将木门撞得哐当直响,她面朝墙壁侧躺着只当没听见,默默等着时机来临。

早些时候她借口身子不舒服,只勉强吃了些饭菜便回屋躺下了,楼湛不放心,吩咐哈琦亚看紧她,哈琦亚只得搁了饭碗来守着她,将满心的怨气全都出在了桌椅板凳与门窗上。顾含章不理会她,她便恼火地走到木板床跟前来低声咒骂,过了许久,她骂得累了,恨恨地朝地上啐一口,低声威吓道:“老实躺着别想逃跑的心思!”说罢,转身出去唤车夫李银来看守。

顾含章缓缓地睁开眼,手心已悄悄地出了汗,她正是在等这个机会!

换了人看守,她仍旧是朝内躺着不做声,听着原先看守她的汉子进屋来坐下歇了片刻,这才捂了嘴痛苦地呻吟起来,李银一惊,连问几声听不见顾含章回应,忙要往外走去叫楼湛与哈琦亚来,顾含章喊住他,低声道:“李大哥莫要惊动你家少主人了,我只是腹中疼痛如绞,可否容我如厕……”

李银听她称呼他为李大哥,受宠若惊地直摆手道:“顾、顾小姐,叫我李银便是了。”顾含章再问他可否让她去院中茅房,李银犹豫一阵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少主人吩咐过……”他看了看灯下顾含章惨白的面容,一咬牙点了点头。

顾含章心中大喜,依旧是皱着眉头咬着唇作痛苦的模样缓缓地起身下床,扶着墙往门外走,李银在身后两步处跟着,出了门见隔壁屋子窗门洞开,楼湛与哈琦亚对坐灯下不知在说什么,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刚走了几步,楼湛便瞧见了,寒声道:“去做什么?”

李银凑近窗下小声说了,楼湛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顾含章一眼,点了点头。顾含章手心出汗,听得他允了,心里一松,险些腿脚发软跪倒在地。茅房在小院的东南角,院门未关,依稀看得见门口停着的马车,顾含章眼角飞快地扫了一眼那驾车的小红马,红着脸期期艾艾低声道:“李大哥可否离得远些?”李银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憨憨笑着往后退了三四步,顾含章掩鼻进去后,又低声道:“麻烦李大哥背过身去可好?”

她被掳来之后老实安静,李银也不提防她,当真转过身去,咳一声结巴道:“顾、顾小姐晚饭没见怎么吃,待会小的给小姐悄悄弄个馒头垫垫肚子。”说罢一长串话,这憨实汉子吐了口气,摸着头嘿嘿讪笑了几声,自言自语道,“平常小的吃得少时,夜里头就会饿得睡不安稳……”

顾含章正轻轻推开茅房的竹门打算沿着土墙往外走,听得李银竟还惦记着这事,不由得心中一阵愧疚,低声道:“不必了,谢谢李大哥。”李银又嘿嘿憨笑了几声,也不敢再与她搭话,顾含章趁这机会蹑手蹑脚沿着墙根摸到院子门口,飞快地跃出门去解那套马的绳索,一面解一面手已紧张得不住颤抖;这马还算乖巧,一声不吭地由着她摸来摸去,倒是院内李银等了许久听不见任何声响,有些怀疑,朝茅房内唤了几声,惊动了楼湛与哈琦亚,三人取了火石打亮往茅厕竹编门内一照,面色一变:“人跑了!”

顾含章正好解下套马的绳索,听见身后脚步声气势汹汹追来,慌忙爬上了马背去抱紧马脖子狠狠一夹马腹,那马便仰天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往大道上跑去。背后犹有脚步声追来,她不敢回头看,只是紧紧抱住了马脖子咬牙道:“马儿你跑快些,待我脱了险定然喂你新鲜水草。”那马也不知是不是听懂她的话,朝天打了个响鼻,足下犹如御风一般飞快地朝前急奔,好几回险些将顾含章甩下马背去。

这一夜没有月亮,四处黢黑昏暗,旷野的寒风呼呼灌过耳旁,狼嚎虎啸一般的狂野,顾含章伏在马背上,许久没有流过的眼泪顺着面颊落进红马长长的鬃毛间,她逃出来了,她逃出来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下起了小雨,密密的雨丝落下来,将一人一马淋湿了,冷风兜头一吹,更是寒冷;红马似是通人性,慢慢地停了下来,顾含章翻身下马,寻了道旁一株大树避雨,那红马竟也跟了过来,将湿漉漉一颗脑袋探过来亲热地蹭她的面颊,她痒得格格直笑,笑着笑着,忍不住抱住马头叹气道:“马儿啊马儿,从此就你同我两人相依为命了。”小红马喷了个响鼻,琉璃般的眼温柔地望着顾含章,她怔了怔,蓦地记起不久前被父亲命人毒死的爱马翡翠,不由得又一阵心酸。

雨又下了一阵才停下,她抱着膝头蹲在树下冷得直发抖,好容易熬到雨停,忙又上马往前行,到了天明时终于到了一处还算人多热闹的集镇上。顾含章身无分文,只得取下发间一支银簪典当了些散碎银两,给小红马配了马鞍,又买了身衣裳换上,牵着马出了镇子。

镇外官道上人来人往,车马不息,顾含章心中茫然,牵着小红马立在道旁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翻身上了马背掉头往回奔去。

御史中丞之女、秦王未婚妻子元宵之夜被掳,定然已经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事关重大,由不得她任性妄为。御史府养育她多年,四姨娘待她如同亲生,她怎能弃他们于不顾?

顾含章叹了口气,挥鞭催马沿官道北上;一路行去,也有人指指点点,用惊艳诧异的目光看她,她不得不在附近小镇买了男子的黑衣换上,又挽了发作男子打扮,这才避开了路人的注目。

她逃出后的第三日,已是靠近北六城的地界,官道旁的村落集镇逐渐多了,有村民百姓脑子活络,在道旁张开布幔、摆上桌椅板凳,开个小茶水面食摊子供往来行人解渴解饥,顾含章一路奔波不停,到了正午时候已是口干舌燥,遥遥望着前头有小小一面青色旗子招展,欣喜地下了马过去,要了一壶茶一碗阳春面坐下来吃。正吃着,道旁又来了个打马经过的路人,在她附近坐下了休息喝茶,顾含章腹中饥饿,只管吃喝,便没注意他,待半碗面下肚,隐约察觉有人窥视她,下意识地抬头怒目回瞪过去。

这一瞪,她顿时心头一阵惊喜,那蓝裳青年竟是御史府的侍卫景禾。

“小……”景禾仔细辨认许久终于确认是她,又惊又喜地起身过来便要单膝跪下,顾含章连忙扶起他,使了个眼色道:“景侍卫,人多眼杂,小心说话。”

景禾见她镇定冷静,不由得微微一怔,忙回自己桌旁去草草喝完茶,牵了马跟着顾含章上了官道去。两人并骑了一段,道上来往人马少了些,景禾忽地低了头愧疚道:“景禾没能保护好小姐,小姐受惊了。”

顾含章鼻头一酸,低声问道:“是我爹派你来寻我的么?”

景禾眸光一闪,迟疑片刻道:“是,大人忧心小姐,派了属下跟随秦王殿下南下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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