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防,处处难防,那便反守为攻。”鳌拜轻轻一拍大腿,说道:“征召在京诸王、贝勒、贝子以及旗主家奴,可得精兵三万。以此精兵,或攻闽,或入赣,或可扭转战局。”
苏克萨哈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低下头,不应也不答。
“苏公——”少有的亲切口吻令苏克萨哈起了鸡皮疙瘩,有些木然地抬起了头。
“苏公德高望重,此事要想办成,舍苏公其谁啊!”鳌拜的笑容很谦和,但在苏克萨哈眼里却是皮笑肉不笑,令人厌恶。
虽然从顺治开始,便用御前会议等形式,剥夺了亲王们的大部分权力,但这些亲王、贝勒们并不死心,还幻想着八王议政这个传统模式。征召旗奴家丁可是一件得罪人的苦差,那些亲王、贝勒们可不会乖乖听命。
那些旗奴、家丁当年确实大都在沙场上征战过,可是,现在不同了。常言说得好,有多大的主子,就有多大的奴才。这些旗奴的主子,在京城里当着王爷,公爷,奴才们便也跟着长了身价,长了威风。又都在京城里成家立业,安享富贵,谁还愿意为了那点饷银去卖命打仗啊?
“正是,正是。”没等苏克萨哈开口推辞,遏必隆也是笑得一脸真诚地帮腔道:“非苏公之威望,难以召齐旗奴家丁,难以令其听奉号令啊!”
“那就这么定了。”鳌拜一捶定音,“七日后于南海子阅兵出征,三万倒是有些过苛了,便以两万为准吧!”说完,迈步施施然走了出去。
遏必隆难得地向着苏克萨哈施了个礼,也转身跟了出去。
“两个混账王八蛋。”苏克萨哈咬牙切齿,对着鳌拜、遏必隆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然后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颓然窝在了椅子中。
……………。
不说清廷辅政大臣互相排挤,要征召旗奴、家丁南下反攻,长江以南的形势却正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急转直下。
荆襄。
提督董卫国屡攻香溪口不下,棉被之策无用,又死伤了不少官兵,得到明军沿江而下赶来增援的消息,立刻率军东返,直退到夷陵。
讨朔军与根据地已联络上,并探听到夷陵清军往攻夔东,马上弃了钟祥,过荆门,向夷陵杀来。而击退了董卫国后,李来亨所部和赶来的援军乘船东下,与讨朔军合击夷陵。
崇明岛。
破朔军休整完毕,物资也充分,便与杨彥迪的分舰队联合展开攻势,水陆配合,一举占领海门,并向通州(现南通)推进。
浙江。
灭朔军由仙霞岭中路而出,佯攻衢州。
江西。
魏君重率灭朔军第一师,连下万年、余干,接防抚州,做出北攻南昌的态势。
晋世子李嗣兴率征朔军主力攻势极猛,接连光复宜黄、乐安、永丰三县。进抵重镇吉安城下。
广东。
郑家再次内乱后,朱永兴立刻抽调广州周边部队,以五千人马赶赴韶关,加强了对赣州的压力。
抗清大潮汹涌难抑。各地烽火熊熊燃烧。急报连连,“贼势猖獗”、“土寇蜂起”、“营兵哗变”等词不绝。令清廷焦头烂额。
明军攻势不断,连连取胜,固然有民众支持,清军空虚。绿营不堪战等原因,但根本的变化还是来自于本身。以燧发枪、刺刀、火炮为主要武器的明军,经过初期的磨合改进,已经充分掌握了武器的性能,战场厮杀愈加熟练,排兵布阵也成形并日益发挥出火器的威力。
而直接指挥作战的前线将领对此显然比朱永兴更加了解,对敌我兵力对战的数量掌握更加精确。再者。这些将领都年富力强,锐意进取,建功立业之心更盛。相对于朱永兴的有些保守,他们更为激进。作战更为凶猛,敢以少搏多,敢以寡敌众。
当然,他们还保留着某些那个时代的作战传统。比如以反正或投降的官兵打头阵,如果是朱永兴,他对此便持谨慎态度。这么做有利有弊,但却造成了明军的声势越来越大。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三藩之乱时耿部猛将曾养性率部万余人攻入浙江,专攻沿海地区。先至平阳(今仍名),该城游击献城降,合兵后,渡飞云江(今仍名),围瑞安,攻不下,转赴温州。守城总兵官迎降。耿兵势大振,聚兵十万,横行浙江,攻势达到了顶点!
由万余人到十万大军,这样的扩充速度,这样的兵势大振,着实令人惊讶无比。征战的各路明军也不同程度地使用着这样的办法,暂时的效果却是很好的。既壮大兵势,以势慑人,又能减少本部的伤亡。但也有负面效应,需要明军派人监督军纪,而且本军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扩编。那日后如何安置便只能交给政府,对政府来说,确实是一个负担。
好在政府已经形成了一套处理办法,主力军补充一些,警备军编组一些,剩下的便发放土地、安置费转兵为民。随着大量地方的光复,大批文职官员从书院而出,接管地方政权,稳定地方秩序,安抚地方民众,以尽快地安定地方,转而为国战提供助力。
这些年轻的官员基本上都没有科举一途而出的文人学识渊博,但在书院接受的是比较专业化的教育,如何治理地方已有套路,相关法律、法规、政策的掌握却比那些吟诗作对、出口成章的士子强。而且,从书院毕业并不意识着学业结束,书院还不定期地编制一些文件资料,发给各地方官员学习进步,算是函授,也算是干到老,学到老吧!
年轻化,有干劲,是明廷整个文职官员系统的特点。虽然还不能全部根除某些迂腐、守旧的毛病,但已经是很效率,很有破而后立的新气象。
从军事,到政治、经济,明政府正施行着与以往不同,甚至是完全背离的政策。一切为了抗清,一切为了国战,在大义凛然的口号下,变革正在渗透到各个领域,影响着各个阶层。
反对者在抗清的大形势下噤若寒蝉,已经有“助清反明”的一小撮坏分子被清除,且遭到了民众唾弃,可谓是臭名远扬,再也无法抬头,何人还敢仗驴马之鸣?
支持者却是受惠得利的广大民众,这点燃了他们支持国战的热情,国战的潜力正蕴含其中,由此而被充分激发。
可抵赋税的鱼干、肉干、飧饭、干菜源源不断地被送入军中,为将士们维持补充着体力;油布、被服、军鞋、蚊帐等军需品被百姓制造出来,既增加了个人收入,又使军人无雨淋冷冻之苦;刺刀、纸制弹壳、土硝等不断由军方收购,再次加工后成为战场上克敌制胜的利器……
在这种几乎全民动员的情况下,明统区一省可抵清廷的数省,滇、粤、桂、闽四省之地便可以十数万大军征战大江以南,何况还有安南占领区,还有湄公、河仙两省之助。
当然,明军的装备和作战特点。决定了所需资金也要大于清廷。这可不象清军,发个大刀长矛,有粮食吃,便可以上阵打仗。火器犀利是不用说。对弹药物资的依赖也更大。成本也更高。
光凭自产自制是不够的,起码以目前的军工能力是难以支撑多方向的大规模战事。而除了朱永兴。或许再没有人能洞悉国际形势,纵横捭阖,多方筹措,以维持明军的整个战略反攻。
英法两国正在成为大宗军火的供应商。这也很好理解。他们需要茶叶、丝绸、瓷器等商品,现在又多了蔗糖。而南明,除了军火的旺盛需求外,还真没什么他们能拿得出手的。
要知道,在历史上,由明至清,在外贸中。中国可是一直处于贸易顺差地位。这其中,中国小农业和家庭手工业相结合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以及中国实行的银本位,固然是重要原因。但对中国商品的旺盛需求、西方商品的单一,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
现在的西方国家还没有工业革命的雄风相助,能拿得出的商品自然难以弥补贸易逆差。军火,则不意外地成为了英法赚钱获利的主要货物。
燧发火枪、火炮、火药、舰船……南明政府或赊或买,或以货易货,不断地装备加强着军队。而在看好南明前途的基础上,英法则不介意在赚钱的同时,适当地给予些优惠,以维持与南明的良好关系。
满清是独自在支撑,而南明的外交则灵活且有效,不断拉拢和吸引着盟友。暹罗提供粮食,英法提供军火,琉球、日本提供硝磺,如今又将增加一个——朝鲜。
朝鲜李氏王朝,它原与明朝的关系密切,在受到清朝两次武力入侵而被迫称臣,内心一直不屈服,密切注视中国政情变化。南明再度崛起,一些大臣和知识分子(儒生)十分振奋,甚至上疏国王,要求乘时起兵复仇。
儒生罗硕佐、赵显期等相继上疏,大意是:“明军既据南方,且有难制之势,蒙古亦不亲附,天下事变,近在目前,乘此机会,练兵峙粮,大可以复仇雪耻,小可以安国保民。”
当然,对朝鲜进行外交接触,试探其态度,是朱永兴所授意进行的。可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朝鲜反应很热烈,不仅同意卖给马匹,还先送了五百余匹以示诚意,并且派出了秘使,赶到广州觐见。
朝鲜派来的秘使乃是“布衣臣”,这也说明朝鲜国王限于国力,虽支持南明,却持慎重态度,不想现在便公开立场。
但这个叫尹的“布衣臣”却表现出朝鲜知识界对清朝的愤激的情绪,以及有些书生意气的幼稚和纸上谈兵的不切实际。
“殿下英明神武,屡破鞑虏,兴复之势已不可阻。”尹先是恭贺朱永兴所取得的功绩,又痛陈了朝鲜以往所受国耻,接着便表示回到朝鲜可说服国王配合行动,“我国精兵劲矢,闻于天下,大炮飞丸,足以方行;得选卒万队,北首燕山,规恢进取,以拊其背,而扼其吭;开海洋一路,有皇明水师挠其腹里;以传檄燕、蓟、辽河以北野春诸部,日域诸岛,青齐(山东)、淮浙(安徽、浙江)等处,使同仇疾,兴共奋起……”
朱永兴眨着眼睛,心想:这不胡说八道嘛,朝鲜是个什么国力,吹得太大了吧?半晌,他微微一笑,说道:“贵国之盛情,孤王甚感激。然我军尚与鞑虏争夺厮杀,难以分兵北顾,岂能令贵国独担风险。且稍待些时日,我军光复江南后,再并力大举。介时,贵国之助,乃我军北复幽燕、扫除鞑虏之不可缺也。”
“殿下顾念我国,外臣感激莫名。”尹执礼极恭,悲戚地说道:“历经丁卯、丙子胡乱,我国与满清仇深似海,无时不念报仇雪耻。只要殿下需要,我民定奉谕而行,薄逐幽沈,为天下请兵矣!”
“如此甚好。”朱永兴点头赞赏,沉吟了一下,说道:“贵国可暂且隐忍,暗中相助。北地征战,骑兵为先,贵国可在辽东为我军买马。另外,请拔心腹守济州岛,清除闲杂人等,以此岛养马并作为双方联络沟通之地。为保密起见,来往人等可全化装行商,不使满清觉察。”
“此议极好,外臣回去定尽快促成此事。”尹痛快地答应下来。
“贵国亦有亲清派吧?”朱永兴似笑非笑地问道:“若需皇明之力予以清除,尽可言说。”
尹脸色微红,赧颜道:“岂劳殿下费心,吾王当自可解决。”
满清的两次入侵不但给朝鲜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也促使朝鲜的政治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清朝入主中原,亲清的功西派首领获得了领议政的职位。可朝鲜当时虽然表现出亲清的一面,但对于清朝统治者来说,朝鲜依然是插在背后的一把剑。
…………。。
第二百三十七章 京师暗战,伐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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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柳树,象病了似的,叶子挂着灰土在枝上没精打采地卷缩,地上蒸出了一种怪味儿,象是腐烂的尸臭。
强烈的阳光照着一个个面色苍白的举子,好象整个街道都在摇摇晃晃,晃得人头昏眼花。街上的人以猜测的目光,看着这群看榜归来的“天子门生”。
北京城有一条烂面胡同,其中设有好几个省的同乡会馆。流落京师的外省人,遇到难处,总要来这里寻求同乡的关照,找一条落脚谋生之路。所以,尽管这里房屋低矮,路面不平,却每天都挤满了口音混杂,贫富不一的各色人等。
而那些叫卖风味小吃,拍卖估衣旧货,跑江湖打拳卖艺,看手相拆字算卦的各类摊子,也应运而生,熙熙攘攘地挤在这条胡同里,街口上有座茶馆,虽然也是草棚瓦舍,但在杂乱的地摊中,却也算得是鹤立鸡群的大铺面了。
“看那人,定是落榜的举子,垂头丧气,倒似死了亲娘一般。”茶馆内一个中年人放下茶碗,伸手一指,讥笑不已。
“被功名糊了心的家伙,莫要管他。”旁边的道人冷哼一声,停顿了半晌,低声说道:“南面马上就要来人了,咱们的布置还未完善,可不要误了殿下的大事。”
“若说尚不完善,也只是吴应熊的身边没有接应之人,由京至津,这一路上可是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中年人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次南面来的人不是能正好补上这个缺漏嘛,大事可成啊!”
“莫要大意。”道人捋着颌下长须,思索着说道:“征召旗奴家丁的风声已经传出来,说明南方吃紧,鞑虏缺兵少将,快支撑不住了。嗯,要是吴三桂再反正归来,则大江以南尽可光复。关系如此之大,可不要出什么纰漏。”
“属下知道轻重。”中年人的表情严肃起来,想了想,说道:“水陆皆有安排,可适时选择最安全的路线。沿途关卡也打点妥当,水路当更为便捷。”
“再弄些官兵服装,关防也要伪造齐全。”道人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人手尽选孔武有力者,一旦事不顺遂,亦要有厮拼的准备。”
中年人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外面,“道长看那父女二人如何?”
茶馆外,原来正有一男一女两个江湖卖艺的在支场子。那男的有二十五六岁,打了赤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