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大亮,才听到钟鼓齐鸣,乐声大作,看不到边的黄伞旌旗迤逦过来。最前头是华盖、明黄九龙曲柄盖打头,接着翠华紫芝盖、直柄九龙盖,纯紫、纯黄大盖扈随于后,招招摇摇浩浩荡荡不断头地涌出。
年轻一点的没见过这排场,张着迷惘的眼只是傻看,老人们则跪在地下悄声指点:这是黄龙双扇,赤龙双扇,那是羽葆……信幡、豹尾龙头杆,一面面龙旗在微风中招展。
导引过后,又是绣着祥禽瑞兽的销金大纛,诸如仪凤、翔鸾、仙鹤、孔雀、黄鹄、白雉、赤鸟、隼虫、振鹭、鸣鸢、游鳞、彩狮、白泽、角瑞、赤熊、黄熊、天禄、辟邪、犀牛、天马、天鹿……至此,才见到皇帝金辇。
说是金辇,却又不同,不是人拉人招,而是八匹马驾驭。且装饰得富丽堂皇,金色九龙顶、四龙柱、双凤饰边,缨络和纱帘已经高高挑起,朱永兴稳稳端坐,在一阵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万万岁”声中,不断向众人挥手致意。
虽然仪仗已经削减了不少。但依然是最隆重的一次。这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是向子民的郑重宣告,更是释放出一个政治信号。就象历史上要搞入城式一样,向中外展示昂扬、振奋的姿态,显示强大的信心。
金辇左右是带刀侍卫,之后是御林军,手持五色销金旗、节绒、黄绒、卧瓜、立瓜、镫鼓、大刀、弓矢、豹尾枪、火枪,光灼灼、亮闪闪,端的是灿烂辉煌。
皇帝如此年轻。如此健壮,如此亲和,更别提驱除鞑虏、兴复华夏的盖世奇功了。迎驾百姓此时一发鼓噪兴奋,一街两行男女老幼齐跪俯伏、山呼海啸般高唱:“皇帝万岁,万万岁!”
什么位极人臣一方诸侯,什么出警入跸起居钟鸣!只有这“大位”上无比的尊荣,一语间左右人之荣辱生死的威严,一纸诏书颁下九州皇风浩荡的权柄。才实在是令人兴奋激动啊!出则舆马,入则高堂。堂上一呼,阶下百喏,见者侧定立,侧目视——人上之人嘛,这滋味真的是无可代替。
朱永兴微微颌首,故作矜持地微笑着。不失庄重地挥着手。如果有麦克风,他一定要说上几句,什么这个辛苦,那个辛苦的。
“好热闹啊!”柔儿、嘉儿坐在车辇中,禁不住偷偷撩开帘子。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向外张望着。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辇驾中,梦珠、龙儿和段琬儿都露出欣喜自豪的笑容,那就是自己的丈夫,真龙天子,华夏之君。
虽然比朱永兴走得晚了一些,但朱永兴为了体察民情,时停时走。而梦珠等人有了身子,只是坐在船上沿着运河赶路,快到天津时便与朱永兴又聚到了一起。
由南而北,朱永兴走马观花,虽不是十分完全,倒也看了个大概。北地凋弊是实情,但要恢复过来,也不象想的那么困难。关键是有其他土地可以调剂,象四川、湄河,把百姓安置下来便能很快见到效益,而不必都苦守着等待朝廷救济。
所以,朱永兴的信心更加充足,觉得一年便足以恢复,便会具有连续攻击满清的钱粮物资。毕竟越打越要深入辽东,水师也就越来越难以发挥作用,全要靠陆路运输,压力不小。
而借着此次大驾隆重入城,既能提振民心士气,也是向外传递信号,我来了,来了就不走了,大明朝廷的注意力已经正式转向了北方。不管是鞑虏,还是蒙古诸部,你们都给我小心点吧!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长街上一分为二,朱永兴等直奔紫禁城,嫔妃和宫人则转去中南海。
虽然朱永兴决定不住紫禁城,但重大的仪式还是要在那里举行,而今天,更是要营造万国来朝的盛况,以震慑外夷。
从金水桥北的一溜正殿,太和门、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的正门朱漆铜钉、狞恶辅首衔着栲栳大的铜环,都紧紧封锢。两行官员东西昭穆,按部就班摆着方步,肃然过昭德门贞顺门,从中左门后左门,中右门后右门进入天街。
弘羲阁和体仁阁前,太和殿空旷的演场上,铜磬形的品级山从从九品一直向北两行延伸,直通“天下第一殿”——太和殿。从甬道到左右翼门各个出入道路,每隔三步便是一名盔明甲亮的御林军,钉子似地各站岗位。巍峨高大的三大殿前,铜鼎铜龟铜鹤铜赑屃都焚了香,袅袅御香从龟鹤口中冉冉散淡而开,似乎到处都是紫光流雾,给龙楼凤阙平添了神圣庄严的气氛。
好威严啊!察哈尔部使者巴特尔已经无法用贫乏的语言来形容这气氛,这心情,乖乖地和其他外邦使节一起,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亦步亦趋地走着。
瑟筝笙篁萧笛,黄钟大吕,编钟排律,乐声大作。在深闳沉着的歌声中,昭武帝朱永兴从西阁门跨步出来,徐徐向设在殿中央的御座走去。他脸上挂着平和的笑容,站在御座前静听片刻,方到座前端正坐下。
那种居高临下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来的。他觉得自己多少日子的疲劳、困倦、沮丧、兴奋、郁抑的情绪都溶化在撞击着钟鼓的乐声中了。
“乐止!”带有弹性的嗓音惊醒了朱永兴沉迷的遐想,又听到礼部官员大声喊道:“向吾皇行三跪九叩大礼!”
“万岁!”满殿臣子伏地叩头,三番扬尘舞拜,高呼“万岁,万万岁”!
朱永兴双手平伸,沉声说道:“众卿免礼平身,内阁诸爱卿、魏王赐座。”
“谢万岁。”众人起身在御座东屏风前的十几个茶几小椅上落坐,各人心中暗自熨贴。
“诸臣工!”朱永兴收了笑容,提足了底气,“现在是昭武元年,托列祖列宗之福,赖忠臣义士之助,大明方得中兴。朕欲与众卿同心协力,沿太祖高皇帝文治武功谟烈,宏光我大明列祖列宗圣德,振数百年之颓风,造一代极盛之世,自今日始……”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着,激荡着。
……………
英吉利、法兰西、暹罗、倭国、朝鲜、疏球、真腊、安南、缅甸……巴特尔昏头胀脑地从殿中走出,与这些前来递交国书的使者相比,察哈尔部已经算不了什么,连他都觉得自惭形秽。
与巴特尔有同感的还有与察哈尔共同起兵叛清的喀尔喀公垂扎布、奈曼旗郡王札木禅所派的使者,以及前来观望风色、打探消息的青海蒙古和硕特部与河套地区的乌喇特部使者。
察哈尔部与明朝是联盟的关系,和硕特部和乌喇特部则是与明朝有利害关系。西北明军的下一步动作会如何施为,明朝廷的打算是什么,是许以市易,还是要刀兵相见,这些都是要探听明白的。
这样,按照与明朝关系的亲疏,蒙古诸部便分成了三个梯队。察哈尔等部最近,得到的利益最多;和硕特部呢,由伏尔加河流域西迁至新疆,又西迁至青藏高原,与明廷并没有什么恩怨;而乌喇特诸部则投靠过满清,征朝鲜、喀尔喀及明锦州,松山,蓟州,皆以兵从。
但乌喇特部现在的处境不妙,其内部的奈曼、翁牛特部因为遭到过处罚,心中怀恨,趁着察哈尔部叛清而附拥之。实力受到损失后,西北明军又向河套地区推进,使其不得不重新权衡,以缓解目前的紧张局势。
从这些方面来看,朱永兴摆出如此隆重、威严的仪式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蒙古诸部的使者,大明王朝是强盛的,远到极远的西方,再到近处的,大明是得到了各国相助的。
当然,震慑是一方面,以利诱之的政治手段,强军威压的军事手段,也是必不可少。当然,对于蒙古诸部,明廷也根据利害和亲疏关系,采取了区别对待的政策。
但有一点是不能改变的,那便是关系国家安全的问题,不予考虑,不做让步。一直是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的兵家必争之地的河套地区,便是其一。因为朱棣的错误,将大宁都司和东胜卫撤到内地,导致北部边疆完整的防御体系上出现的漏洞必须弥补。
第一百二十九章 纵横家,中南海
大朝会结束了,给外人看的,自然不会议什么机密要紧的事情。众臣退下,只剩下内阁官员,以及马宝等高级将领时,才开始商议机要。
“河套地区南望关中、中原,居高临下,实为兵家要地。若要保证关中、中原地区的安全,我军必占之。”
“河套地迥迥占千里,其土肥沃,可耕粟,三面组合敌难入,面战可防守≠,w¢ww。。”
“陕西据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命者也,陕西之在天下也,犹人之者头项然,患在头项其势,必至于死。”
“河套南望关中,控天下之头项。得河套者行天下,失河套者失天下,河套安,天下安,河套乱,天下乱。”
“鞑虏未灭。我军两线开战,恐怕力有未逮。”
“察哈尔部叛清,大同、张家口、遵化等边墙几无压力,可相机调兵,先取河套。或者集中兵力,一举荡平鞑虏。”
“钱粮不敷,西北可暂缓攻势。既是虏使有求讨锅布之恳,可先许以市易,暂且和好为宜。而华夷兼利。”
各抒己见,内阁诸臣与马宝等将领从各自的角度和部门出发,纷纷阐述自己的意见。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就算不增兵,西北军区若是只对乌喇特部的话,也是很有胜算的。朱永兴也不是非要消灭乌喇特部,只要恢复了明初的大宁(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东胜(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开平(内蒙古多伦)等卫所,掌握部分河套防务。他也就可暂时满足了。
而大宁和开平在目前是不宜占领的,因为那是察哈尔部的游牧区。没有什么威胁,且朱永兴还不想失去这个反清盟友。
这样一来,也就只剩下了东胜。西北明军已光复榆林,离东胜(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已经很近。但从整个形势来看,如果因此而在西北再开战局,且久拖不决的话。两线作战确实给财政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再考虑得深一层,乌喇特部虽然实力不强,但却是乌兰察布盟的成员之一。对其动手的话,乌兰察布盟的四子王部落、茂明安部落、喀尔喀右翼部落(即达尔罕旗)等成员有何反应呢?
“当初定的战略是以川、湘的钱粮供应甘陕,在今年收获前。西北军区不具备打大仗,打持久战的条件。”朱永兴听完群臣的意见,沉吟着说道:“或许进攻有些勉强,但防御则应无问题。蒙古诸部差不多都要求市易,我们是否可以根据这个来做文章呢?若是在东胜开边市,能否使我军不战而取?”
朱永兴的意思很明确,他也不希望西北有大规模战事,但东胜是进入河套的基石,如果能通过互市引诱,迫使乌喇尔部让出来,自然是最好的事情。
“万岁,朝廷可派出能言善辩的说客,分化瓦解乌兰察布盟,乌喇尔部独力必然难支。”说到战略问题,马宝显然已经研究过蒙古诸部的情况,所提的建议让朱永兴颌首不已。
“说客嘛,朕觉得叫外交家更合适。”朱永兴笑道:“乌兰察布盟只是其一,漠南、漠北、漠西的蒙古诸部都要联系,或拉拢,或挑拔,或扶持,或打压,或以市易诱之,或以兵威压之,总要使北疆安宁,并尽量为我所用才好。”说着,他将征询的目光转向国安部尚书叶虎。
“启奏万岁。”叶虎躬身作答:“北京情报站在北地时间最久,又建了大同、张家口等分站,吴老道、杨起隆等皆精明之辈,可用之。”
朱永兴沉吟了一下,说道:“行走大漠蒙古,汉人颇有不便,若是喇嘛,似更合适。”
“万岁,这也不甚困难。”叶虎微笑道:“国家部在历次作战的蒙古俘虏中选取培训并派出潜伏已不是一日,此时更可尽数派出。另外,汉人化装成喇嘛,也是可以的。”
“嗯,赏赐要丰厚,并要使其心慕我大明,以身为大明子民为荣。”朱永兴叮嘱了一句,说道:“拟定完整的计划,呈上给朕看。”
“是,微臣遵旨。”
“给安南的回赏重一些,要让他们觉得暂时无事。”朱永兴转向礼部尚书陈绍愉,“下面的官员不必知道这些,你知道就行了。”
“是,臣这里定不会泄露风声。”
北上定都,声势喧嚣,也算是给安南郑氏放了一个烟幕弹。在战略重心北移的形势下,安南郑氏大概想不到明军很快就要对他动手了。
“嗯,塞外好象没有什么象样的城池吧?”朱永兴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跳跃进性的思维让众臣都是一愣,“朕想帮他们建几座大城,你们说,有没有这个必要?”
“国家财政紧张,大兴土木,还是给外夷,恐怕”户部尚书易成赶忙谏阻。
马宝、叶虎等寥寥数人却若有所思,知道这个想法绝不简单,想不透。便不轻易发言。
“呵呵,又不是马上修建。”朱永兴笑着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道:“城池啊,看着既威风,住起来也舒服。若说东虏是狼,东奔西跑的不好打。要是圈起来可就好办了。攻城嘛,我军还是有足够的手段的。若是城修好了,打,我军可聚而歼之;反过来,若守,则是坚强壁垒。嗯,既是帮他们修建,其实也是给咱们自己修建嘛。”
“陛下英明。”叶虎眼睛一亮,抢先恭维道:“游牧民族难打之处便在于一个游字。若是固定居住下来,哪堪我大军一击?”
“此计大妙。”马宝笑着连连点头,说道:“塞外象样的城池之前有归化城,现已毁于战火,若朝廷帮助重建,东虏必感激不尽。若是战事一起,这城池既是东虏败亡之地,为我所得又是一囤粮集兵之坚固基地。实为两得之利。”
“这也只是个建议,先透露些风声即可。”朱永兴很得意。归化城(现呼和浩特)若是建起来,那早晚会被明军所占,帮他们修,实质上是给自己修,一点也不吃亏。
这就是眼光长短的差别,这就是理想是否远大所得出的看法的不同。很多人会以现在的疆域为满足。但朱永兴不同,我的要收回来,你们的,我也要去抢回来。
当然,这是个比较长远的打算。朱永兴现在不会勒紧裤带,立刻就去帮东虏修城。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