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人虽然温和有礼,但过往经历坎坷,能活到现在,自然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在此性命攸关的时候,背上还负着一人,出手哪里会留情。
自出了那厨房,梅六便再没出过声,甚至连呼吸也弱不可闻,若不是两人都穿得薄,后背仍能感觉到她心脏轻微的跳动,他几乎要以为她已经去了。即便如此,他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所以能速战速决自然是最好。
脚尖刚踏上另一处房顶,耳中突然传来噼哩啪啦的声响,像是什么碎瓷块砸在屋顶瓦片上,然后又骨碌碌滚到地上。这种声音在此时此刻显得说不出突兀,虽然情况危急,十一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眼力非凡,就算光线黯淡,仍然看清了是什么,以他的沉着,也不由微变了脸色。
原来只是这短短的片刻功夫,他扔进天鼠群里的尸体竟然只剩下了一堆白骨,骨头唏哩哗啦地掉落在屋顶,便发出了之前他听到的声音。他早知道这群怪蝠厉害,身上也被抓伤了多处,只道它们有毒,却仍没想到它们会吃人肉。若不是一直没让它们靠近,只怕两人的下场也就是如此了。
第五章 扑杀(5)
脑中转过这个念头,十一郎脚尖连环踢出,四块瓦片先后激射向对街,他身形没有丝毫停滞,跟着纵身而起,后发先至,逐一点在仍在空中的瓦片上,轻轻松松落在对面客栈楼顶。顺手干掉潜伏于该处的白衣人,他注意到不远处的骚乱,显然有别的人闯入。
没时间看清来的是什么人,只是这眨眼的功夫,紧追不舍的天鼠已经跟了上来,四周一片漆黑,全是翅膀扑动的声音以及中人欲呕的腥臭味。
十一郎咬牙,扔掉已被烧得朽脆的木棍,双掌展开,掌风过处,天鼠如雨般掉落。奈何天鼠数量太多,又不知畏惧退缩,前面没了,后面立即补上,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由始至终都密密匝匝的,遮得四周气流不通,从外面看就像是个巨大的风暴缠卷在屋顶,煞是骇人。
既无路可退,十一郎索性打消了退意,施展全力搏杀天鼠。然而无论怎么杀眼前的天鼠都不见少,渐渐的他眼中只剩下到处飞散的断翅残体,多年前满门被屠的情景仿似再现,将他胸中隐伏的戾气唤醒。他赤红着眼,脑子里唯余下一个杀字。 ******
“够了!”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脆喝,如同撞碎晨霭的一声晨钟,又像是刺破乌云的一缕阳光,十一郎仿佛被天鼠蒙上沉沉黑雾的脑子倏然一清,这才发现四周一片清朗,并没再看到天鼠的影子,而他的手竟然插在一个白衣人的胸腔中。
天鼠什么时候消失,而这白衣人又是什么时候出现,他完全没有印象。若无其事地抽回手,在白衣人身上擦干将,然后任其倒下,十一郎看向喝止自己的少女。他记起前一夜就是她从客栈窗口跃下,跟踪这群白衣人。现在看来,这场麻烦定然是她招惹来的。
“你真厉害,蝙蝠和人都被你吓跑了!”纪十叹气。她原本是打算将这些白衣人杀个干净,然后活捉领头人,谁料到眼前这个男人像是被修罗附身,那凶狠残戾的样子连她看了都心中发凉。对于奚言家的人来说,蝙蝠毒虫似乎比人更重要,因此在看到其伤亡惨重的时候,竟然中途将它们都招了回去,换了人上来。更让人可笑可气的是,那领头人竟然会丢下一众手下自己先逃了。否则以他们蝙蝠毒虫的数量,只怕累也要把人累死。
十一郎没有说话,伸手解下背上的梅六,“你的同伴,中了毒。”他说,将人扔了过去,然后也不管对方是否接住,转身便走。
纪十慌忙接住梅六,喂了好几声,也没叫住人。
“唉?你叫什么名字?跟我六姐什么关系?你也被蝙蝠抓伤了,只怕有毒,跟我们一起吧,我想办法帮你解毒……”
眼见着那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纪十终于放弃,低头看向双眼紧闭的梅六,想了想,还是只能找子万,他或许能解毒。至于那人身份,等梅六醒过来一问便知。
第六章 泠泠七弦泉(1)
带着梅六回到子万隐藏的山谷时,天已泛起了鱼肚白。梅六始终昏迷着,脸上泛着青黑之气。纪十只看了一眼,便知不妥,也不顾子万仍在睡着,几下弄醒了他。
“你用内力帮她把毒逼出来就不得了,吵我做什么,我又没解药!”子万靠深沉的睡眠来修补大损的元气,这才刚开始便被叫起来,有精无神的,哪里有什么好气。
纪十深感这人没有分毫欠人情债以及罪魁祸首的自觉,若不是因为他,自己和梅六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他不仅不愧疚,竟然还表现得这样不耐烦,简直就是个惹人厌的。心里如此想着,她脸上却笑嘻嘻的,倒真没半分恼意,毕竟这事她自己也要占大部分责任,最无辜的要数梅六了。
“子万哥哥,你先别睡,你等我给她把毒逼出来再睡吧,不然等会儿要是有什么事,我又要叫你。”对于不耐烦的人,你一定要以百倍的耐烦心对待之。纪十深谙此理,实行起来也从没什么困难。
子万也不是笨的,一听话意,便知若不解释清楚,她只怕真要让自己在旁边等着。逼毒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他哪里愿意就这样在旁边瞪着眼干熬,虽然无奈,却也不得不认命。
“她体内有一股浑厚温和的内力护住心脉,你尽管放手逼毒就是,凭你的功力还突破不了那层内力,弄不出大事来。”
纪十听得嗯嗯点头,却只是不松口。
子万叹气,知道她这是不满意,只好将未尽的话说完。“她中的是虫毒,你从墓中带出的蛊虫药没用,我会解蛊毒,但对其它毒可没办法。用内力逼毒只是权宜之计,不使情况加重而已,要想彻底清除她体内的毒,有三种办法。”
“一是找奚言家的人要解药。”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扫过她衣服,“看你这个样子,定然没少杀他家的人。奚言家的人出了名的心胸狭窄,想从他们手中要到解药,也许直接自杀会更容易一点。”
纪十一直知道子万这人挺可恶的,嘴毒,眼毒,喜欢男人,除了长得好看外几乎没什么优点,但是现在看到他的眼神,还是有想将他弄瞎的冲动。之前处境险恶,再加上疲惫不堪,他难得温驯了一些,没想到只休息了这一会儿,便又恢复本性了。
“别说废话!”她虽然仍笑眯眯地,语气却实在称不上好。
子万轻笑一声,闭上眼懒洋洋地道:“二是找个解毒大家,这附近似乎没有,就算有,也不会敢与奚言家作对。至于别处,不知她能不能拖到那个时候。倒是第三个办法,可能性比较大。我听说在这左近有一秘泉,可解百毒。”
“什么泉?”纪十越听他说话越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却又有些犹疑。若真有这么一处泉,只怕早已闹得天下沸沸了,她在离这并不远的天彻庄住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听闻。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子万唇角露出一抹讽笑。
“这天下之物何止千万,何人敢保证自己全部知晓?泉名泠泠七弦,所处地方极秘,我也是近年才偶然得知,又费了许多功夫才查得在这附近。”
“泠泠七弦泉么……”纪十低喃,弯眉微蹙。她原本是想若能找到大姐夫,又或明昭先生,自然便能给梅六解毒。但这两人都去了塞外,梅六只怕等不到找到他们。若这泉真如子万所说,倒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要怎么才能找到却是个问题。
“行了,我知道的都说了,再吵我可翻脸了!”子万打着呵欠,摸摸左肩,确定还有痛觉,并没废掉,于是安心了。
纪十本来还想再问问关于泠泠七弦泉的事,听到这句话,赶忙收住。知道他这算是警告了,虽然语气平和,但绝对比之前的疾言厉色要认真得多,这个时候是肯定不能去捋老虎须子的。不过还有时间,等给梅六逼完毒再问也不迟。如此一想,她立即安然了,丝毫不认为自己就这样被他一句话吓唬住有什么可耻的。
第六章 泠泠七弦泉(2)
清水泠泉,飒飒叶落。十一郎赤足踏入水中,慢慢将全身浸入,然后疲惫地靠坐在潭中石上,任水漫至脖颈,双眼紧闭,仿似沉睡过去。
他身上多处被飞蝠抓伤,蝠爪有毒,他自然不能幸免;他全力拼杀天鼠,被喝停时已经力竭,若不是强撑着赶回,只怕便要倒下,再也别想动弹一分;他杀了人,时隔多年,他因为一个陌生人再次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鲜血,在他折断泣魂剑之后……这些他都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是累……累极了!
脑海中画面纷繁杂呈,除了血,还是血!
深深地吸气,再徐徐地吐出,如此数次,泉水的沁凉随之钻进毛孔,弥散往全身,终于渐渐压下了他满腔的煞气以及躁怒,睁开眼,幽黑的眸子再次温润柔和。
时已清晨,一缕曦阳穿过林梢,划破了飘浮在泉上的青色雾霭。四周青松苍苍,冷枫染醉,还间杂着绿竹的袅动以及丛丛野菊花的悠然。
这里是泠泠七弦泉。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名是世俗之人取,泉却非世俗之人可见,因为这里是越者渡,非越者不能得渡。纵然这泉能解百毒,又有几人能知?又有几人可用?
******
“他呢?”
在经历了近五个时辰的漫长驱毒,梅六终于醒了过来,睁眼看到消失了整整一天的纪十,她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两个字。
纪十内力损耗过大,小脸显得有些苍白,闻言嘟起了小嘴,不乐意地抱怨:“六姐,小十儿给你逼了好久的毒,都累惨了,你也不心疼心疼人家,一张嘴就是他呢,哪个他呀?”
梅六被说得尴尬起来,但不愿被看出,于是白了纪十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还说,也不知是谁把那些人引来的,你说你这一天一晚的都做什么去了?”
这事自己理亏,纪十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冲着旁边侧躺着的子万呶了呶嘴,“这不是救他去了嘛。”
经她一提,梅六这才注意到还有旁人,不由仔细地打量了两眼。
已是傍晚,子万还在睡,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连身都没翻过。虽然身上的衣服被纪十划得破破烂烂,还沾着或深或浅的血迹,脸上冒出了青色胡茬,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但仍然让人觉得很英俊,甚至于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沧桑的魅力。
“他是?”梅六是知道纪十喜欢招惹美男的脾气,因此对眼前男人的身份实在无从猜起,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人起码是认识的,否则这一场灾厄遭得也实在太冤了。
“他就是子万啊,六姐。”纪十叹口气,往后倒在干草上,头枕着手臂看着黑乎乎的洞顶,像是自言自语:“虽然这人是很讨厌,可是看到别人欺负他我还是很生气,而且……那么便不能不管他。”而且小金很喜欢他,这句话她没说出来。
没想到闻名已久的子万竟然就在眼前,梅六有些惊讶,但也仅此而已。她身上的伤已经重新处理过了,此时身上仍然有些酸软,于是慢慢地挪到靠山壁的地方,才慢慢舒出口气,然后低头看向纪十。
“纪小十,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劳你给我解惑。”
“六姐请说。”纪十嘻嘻笑道,头偏了下,蓦然发现子万的脚就在脸边,忙往旁边挪了挪,庆幸他穿着鞋子,不然定然要闻一鼻子的脚臭。不过很快便注意到子万的鞋底竟然已经磨破了,露在外面的袜子混杂着血迹和泥土,脏污不堪。
“要论容貌,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上主子,怎么就不见你垂涎过他?”若是不敢倒还可以理解,偏偏这丫头似乎从来没动过念头,这才是让他们众姐妹最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纪十正在想什么时候弄点水来给子万把脚处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梅六话里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个极意外的表情,迷惑地反问:“姐,你敢盯着主子看吗?”
梅六语窒,突然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所以呀,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柯七七了,不过也最同情她。”纪十自顾自继续道,一边说一边叹气。
“为何?”同情?梅六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这丫头的思维方式。
“这天下只怕就她一人能完全无视主子的容貌和威压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吧,不过她看惯了主子那样的绝世丰仪,再看其他人,哎呀,可惨了。”纪十越说越觉得不寒而慄,语气不免流露出些许庆幸,当然庆幸的是自己还能欣赏美人。
“也不是只有她一人……”梅六深有同感,嘴里却还是下意识地反驳,她想到了那个一头银发跑到桑晴苑来娶自家主子的绝世美人,便是柯小七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纪十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自然没将她这状似无意的话放在心上,当下略过这个话题,将这次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重点放在隐于中原的奚言巫族以及那从未听说过的泠泠七弦泉上。
“小十,你与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听罢,梅六沉默良久,问的却是这个问题。纪十为这人中尸蛊,惹上一听便知极麻烦的人物,若说对他只是普通的欣赏,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但若说是单方面的情根深种,看纪十的样子又不像。这两人的关系一直扑朔迷离,让她们这些姐妹担足了心,她不问清楚实难放心。
“什么怎么回事?”纪十眨眼,一脸的懵懂,好像不明白梅六的意思。
“你为什么会为了他甘愿犯险?”梅六视她如妹,也懒得拐弯抹角,就差直接问她是不是喜欢上子万了。
“哦——”纪十恍然,不由哈哈笑了起来,“我当什么事呢,看你这样郑重其事的,不会是认为我喜欢上他了吧?”
被说中心里的想法,梅六以沉默回应,她一点也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好笑的。
见她一脸的严肃,纪十笑不下去了,干咳一声,讪讪地道:“没那回事,六姐你放心吧,我知道他喜欢男人啊,怎么可能会自讨苦吃。我就是……就是觉得这人长得好看,而且还不像其他人那么无趣……怎么说我和他也算朋友了,见他落难当然要伸一把手。”
她的解释半真半假,梅六也不知信没信,就这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到后来她说不下去了,一撑手坐了起来,笑眯眯地道:“再说了,六姐,昨儿那人是谁啊?他不也为你差点连命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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