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表态,段溪桥便不想拒绝了。转而安抚了曾妈妈几句,说暂时留下。
曾妈妈还在犹豫,傅倾饶忽地开口说道:“曾妈妈不如一起留在这里过年吧?再叫上老管家,人多也热闹些。”语毕,她问询地望向楚云西。
虽说她是先斩后奏,可楚云西觉得二人的模式好似又回到了以前那般,心底反而泛出一丝喜悦,便道:“你决定就好。到时和楚里说声,让他把人接来。”
听说王府总管会亲自去接段府的管家,曾妈妈心里疑虑更甚。她本不愿和大恒人过多接触,便道:“还是不麻烦王爷了。我们小门小户,闲散惯了,还是在自家待着的好。”
段溪桥看着傅倾饶,心说不凑着她没走的时候把她心结完全打开的话,保不准等她从北疆回来的时候事情成了什么模样,便下定决心否决了曾妈妈的话:“王爷素来喜好招待宾客,不差我们几个。”又朝楚云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就打搅王爷了。”
楚里不愧是在宫中历练多年的。楚云西回京这短短时日里,他已购置好了过年的一应物品,又将原本冷清的王府打扮一新。大家放松下来在府里闲逛,才发现已经处处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了。
宫中设了宴,给楚云西发了帖子。楚云西知晓那帖子不过是楚涵宣走走过场的一个形式罢了,并非出自真心,索性推说身体不适,并未去宫中参加除夕晚宴。
晚上的时候,府内的侍卫分作两班,轮流当值、吃酒。楚里、曾妈妈、曲蒙和段府的老管家坐了一桌,敬酒吃饭。而傅倾饶,则自然而然地与楚云西、段溪桥一起。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夜晚,旁人家中都喜气洋洋,可傅倾饶他们这桌,却是相对无言,很默契地齐齐沉默了。
无言地碰了碰酒杯,段溪桥轻笑着摇了摇头,第一个开了口:“别人过年是为的团聚,我们三个又是为了什么?”
傅倾饶沉默地抿了抿酒,没有答话。
他们三个,都是父母双亡之人。在这种时候,着实开心不起来。
楚云西倒是难得地接了话。他举了举杯,低低说道:“为了庆祝相遇。”说罢,一饮而尽。
段溪桥拍案叫好,“不错,不错!没想到你这木头,竟然也能说出这样得体的话来!”
楚云西听了他对自己的称呼,不由怔了下。傅倾饶却绷不住,笑了。
她拿起酒杯碰了碰楚云西的,又碰了碰段溪桥的,说道:“没错。相遇便是缘分。干了吧。”又朝天举了举杯,遥望着天际,高声喊了句:“干!”
一口饮尽,她拿起酒壶,亲手给楚云西斟满酒,端到他的面前,说道:“云西哥哥,我敬你。”
楚云西明白她的意思,便觉得这杯酒重逾千斤,不肯去接。
“你言重了。”他摇头说道:“当不得什么。”
傅倾饶固执地拽过他的手,将酒杯放到他手中,她则拿起自己的酒杯倒满,说道:“你的恩情,阿娆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语毕,自饮三杯,杯杯见底。
楚云西喝了手中酒,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你明知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他这话刚说完,段溪桥凑了过来,也要给他敬酒。
“多谢王爷十四年前出手相助,她才安然无事。来来,我也敬你一杯。”
楚云西当即怒了,将他端着的酒杯猛地一推。酒杯坠地,落到厚厚的毯子上,咕噜噜转了几圈,没碎,也没洒出液体。
原来段溪桥早料到有这一遭,杯中根本没放酒。
看到楚云西生气,段溪桥再也忍不住,斜斜地靠着椅子哈哈大笑。
傅倾饶看着他们俩,叹一口气,自顾自去吃菜,半晌后就也笑了。
楚云西冷冷扫了段溪桥一眼,辨出他那笑掺杂了苦涩和无奈,稍一思量,便也没和他计较,只默默地给傅倾饶夹着菜。
“哎呀,七叔你这儿好热闹。玩什么呢?”
少年温和的声音远远传来,屋内三人齐齐怔了下,对视一眼,望向门口。
——他们功夫都不弱,自然听到了脚步声。只是想着或许是楚里、曾妈妈他们,便未曾细辨。却没想到来人竟是他。
楚青岚撩起帘子迈步进屋,看了眼三人围坐一桌的情形,拊掌笑道:“我可是来巧了!你们这里差了一个人,加上我,岂不是齐全了?”
傅倾饶知道他并不得宠且生母过世,在皇宫晚宴上必然不会过得很好。心里叹息着,面上却是不显。
她指指他的双手,没好气道:“你这空手来,不能作数!回去回去,把新年礼物带了来才能上桌!”
楚青岚不以为意哈哈大笑,撩起衣衫自顾自坐到了傅倾饶对面,低下头对着菜嗅了一番,赞道:“好香!”自顾自拿了闲置一旁的筷子吃了起来。
段溪桥和他算不上熟悉,只给他递过来一杯酒,并未接话。
倒是楚青岚记得他祭祖时候的‘壮举’,颇为佩服,朝他友好地笑了笑,这才问楚云西:“七叔府里头不是有藏了几十年的好酒么?不如今日拿来尝尝?”
楚云西说道:“虽然那酒在我这里,但却不属于我。”
“哦?那是谁的?”
楚云西若有似无地瞥了傅倾饶一眼,傅倾饶“唔”了声,含糊说道:“你知道温家小姐吧?嗯,就她的。”
楚青岚一听这个,顿时垮了脸,“呃,是七婶的?那,那就算了吧……”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他眼前就多了一碟子冰糖猪蹄。
段溪桥把盘子搁好,轻飘飘说了句:“冰糖可以润喉,皇子殿下话说得多了些,嗓子必然有些发痛了。请慢用。”又黑着脸起了身,“我出去走走。”
他还未迈开步子,就又有脚步声传来。
段溪桥立在原地静等片刻,不多时,楚里的通禀声响起:“主子,秦大人来了。”
他话音没落,秦点暮就急急进了屋。
扫视了下屋内之人,他松了口气,转向楚云西,语气凝重的说道:“边关告急。回北疆的计划,恐怕要提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百章,刚好是到除夕夜~
除夕夜本该是阖家团圆吃年夜饭的时候,可是他们这几个经历过极大痛苦的家伙聚在一起,写的时候真的是感受不到欢乐,只有心痛和心酸啊。
☆、第101章 至
“时辰到了;大家休息下吧!”
随着一个汉子的高喊,众人齐齐拉缰停马。
傅倾饶粗粗喘着气,用手搓了搓冷得发麻的脸;翻身下马;躺倒在地上。
楚云西行了过来,看她这副模样,有些担忧;问道:“当真不需要与我共骑一马?怕你撑不住这严寒,抗不过去。”说着取下披着的大氅;扶着傅倾饶半坐起来;将大氅垫在她的身。下。
骑了那么久的马,傅倾饶被颠得浑身酸疼,一点都不想动弹,任由他作为,“不了;还是自己骑着舒坦。”况且穿得那么厚,还披了斗篷;就算再冷也不至于冻僵。
楚云西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很是忧心,“要不然我让天铭陪你慢慢走?不然这样一路过去,我怕你受不住。”
武天铭是楚云西的另一名副将。李长亭在都察院颇吃了些苦头,还未能休养好。楚云西便让他留在了京中,他则带了那名随他回京的副将同行去北疆。
“不用。”一想到武天铭那敌意的目光,傅倾饶的头就一阵阵抽疼,“赶这点路我还是没问题的。如果这都做不到,怕是要被二哥笑死了。”
她把温意行搬出来,楚云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最终只得叹息着,过去叮嘱了下亲卫们需要注意的事项,又来到她身侧,默默升起了篝火。
这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由于是冬日,周围连个鸟兽也瞧不见,显得更为萧索。
如此的情境之下,傅倾饶不禁就想起来最后看到二丫的那个夜晚……
临行前,她特意又去寻了段溪桥,问他那个已经提过好几遍的问题。
“到底什么样的巫术是要剖开人的肚腹?”
春生这般惨烈的死状,二丫亦是如此。她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段溪桥不肯给她答案。
“你若能早些回京,我便告诉你。”
他如此说道。
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有了些底,却不肯说出来。傅倾饶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下来。
其实她原本可以等年后再去北疆,可是最近的变数太多,她想了下,觉得宜早不宜迟,便跟了楚云西一同上路。至于大理寺调出北疆的案卷交予她一事,段溪桥打了包票,说他会处理,她安心上路便可。
傅倾饶颇为担心段溪桥的身体,不由就有些发怔了。
“吃些东西吧。”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端到眼前,傅倾饶挣扎了下,忍着酸疼努力坐起来,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吃着。
说是汤,其实就是开水泡了干粮和肉干。
开始两日路过的地方还不至于太冷,所以能够猎到些小兽来吃。如今越来越接近北疆,天气酷寒,动物不好找到,却是连新鲜的肉都不太吃得上了,只能靠肉干补充营养,来抵抗饥饿和严寒。
楚云西知道傅倾饶吃过的苦头不少,对付硬干粮和硬肉干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可他不顾傅倾饶的反对,依然坚持每次都亲自烧了热水来给她泡着吃。
他的这个做法,其他人都没有任何意见,只有一个人十分不赞同,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那人便是武天铭。
因着住在王府的关系,傅倾饶和许多亲卫已经熟悉,刚开始的时候,众人用饭她也凑到一起,他们啃干粮,她吃楚云西给她准备的饭食。武天铭对她的做法颇为不屑,却不明着指责她吃独食,而是凑着楚云西不在跟前的时候,明着暗着地说她太弱气,骑马太慢,拖了大家的后腿。
傅倾饶的骑术是二哥手把手教的,她对此一直很有信心。一路跟着骑马,拼了命地赶路,基本上没有落下过。何来拖后腿一说?显然是那武天铭故意找茬了。
她自问脾气还不错,却也受不得这样的气,每次休息时就都会远着人群点儿,也省得看了武天铭后她心里头不舒坦。
楚云西曾问她为何如此。可他一片好心,她断不会为了个外人让他心里犯堵,索性将此事瞒着他。
有士兵过来开解她,说武副将就是那脾气,心里着急着想回去罢了,没有恶意。
她就也不辩解,只笑着谢过了前来开解之人,丝毫也不松口,坚持不回人堆——她与武天铭不过是一路同行而已,没有半分情意在,她何苦去他眼皮子底下看人脸色?
大家也明白她的难处,劝了两次看她丝毫不妥协,就也不劝了,待她还如往日里一般。
这样拼命赶路,几日后就也到了目的地。
楚云西让武天铭领着其他人直接去了营地,他则带傅倾饶去了他在城中住着的那户宅院。
与精致典雅的平王府不同,楚云西这里的住处出奇地干净简洁。
——三进小院儿,十几间屋子,就是这里的全部建筑了。
将东西从马背上拿下来拎在手里,楚云西进院一看,便见傅倾饶正探头探脑地四处环视着,满眼惊奇。
他不禁莞尔,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你这地方真是普通。”傅倾饶啧啧叹道:“让谁一看,也想不到这是堂堂王爷的居所啊。”
楚云西抿了抿唇,考虑了半晌,最终缓缓说道:“这地方,是师父生前购下的。”
傅倾饶的笑就凝在了嘴角,没法再动弹半分。
许久后,她长长舒了口气,扶着这里的砖墙,几欲落泪。
那年的时候,爹爹回京,神秘兮兮地对二哥说,他在那边买了处小宅子,等明年天暖和了,他要带二哥去那里住一住,也好早点适应适应北疆的天气。
可惜的是,他和二哥都没等到那一天,就都不在了。
楚云西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最终只是揉了揉她头顶的发,说道:“奔波一路累了吧?不如尽早歇歇。我还需得回军营安排相应事宜,等下就得走了。”
傅倾饶默默点了下头,半晌后,又回了神,问道:“这附近有集市吗?我需要去购置点东西。”
稍稍休息了会儿后,等她醒来,楚云西已经不在了。
他常年住在营中,待在这里的时间远不如在军营多,屋内的家具依旧和十几年前一样,都是最简单的桌椅柜子,没有任何装饰。
傅倾饶抚着桌椅历经十几年留下的斑驳痕迹,微微一叹,揣上银子,骑马出了门。
他们今日一早就到了此地,如今她休息了下,也不过才到晌午。
此时还未过正月十五,尚在新年期间。集市上满是熙攘的人群,大家或是买些生活必须的物品,或是买些烟花爆竹,又有人纯粹图个热闹,来这里感受下新年的热烈气氛。
傅倾饶被这里的火热所感染,心里的怅然一点点消弭无踪。
她一路行去,买了几样本地特有的佩饰,大部分关注的,还是这里的衣裳。
——由于来得匆忙,且因着要快马疾行,不能多带行李,她只带了几件换洗的中衣。外面御寒的厚厚外套和帽子,则得在这里再另买一两套了。
这儿的服装与京城有很大不同。京城的衣服注重外观,华贵亮丽。而这里的,则更在意实打实的用处。厚厚的皮袄,厚厚的棉杉。虽然看上去不够鲜亮,但贵在实用,仅仅将手伸过去摸一摸,就能感受到一阵阵软软的暖意。
傅倾饶买了两套皮袄,想了想,又给楚云西也买了两身。这样几件衣裳下来,就包了大大的一捆。
大功告成,正准备回去,酒楼里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肚子极为配合地咕噜叫了声。傅倾饶看看天色也不算早了,家中也没甚吃食,只有楚云西留给她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干粮和肉干。如果想要吃到热乎的饭,必须回去现做,少不得还得再买些食材到家亲手做。这样一来,还指不定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饭。索性就选了那家正在飘香的酒楼,走了进去。
屋内的炉火烧得极旺,一进屋,就感受到了融融的暖意。
傅倾饶微微笑着,选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样热菜一个汤一碗饭,便静静地喝着茶,等着自己的饭食上桌。
因着过年的关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大家高声热烈地说着话,不时发出一阵大笑。
傅倾饶隔壁坐着三个大汉,虎背熊腰,有着极北之地人特有的高大壮硕身材。
他们正大口吃着肉大口喝着酒,停顿的功夫,其中一人打了个嗝,醉醺醺嚷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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