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曹璨戍边在外的事,曹彬寄予了很多厚望。
曹璨这几日变得很忙,宫里很多事物需要交接,没有他在的时候,霜合常常一个人坐在离屋最近的水榭里,这里来的人少,很清净,也少了许多别样的眼光。
霜合呆坐在水榭里已经很久,看着池里荷叶上晶莹的水珠反射着阳光,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神采,若是他们没有离开汴京,而是一直住在这个家里,她又该做些什么去融入呢?
“霜合!”一个洪厚的声音慈爱的唤道。
她微有些失神,回头站起,“曹大人……呃……爹!”
曹彬点了点头,指了指长椅,“坐吧!”
霜合方坐了下来,第一次与曹彬单独说话,她蓦地有些紧张。
曹彬在一旁坐下,瞧了瞧她的脸色,问:“府里的生活还习惯吗?”
霜合抿了抿唇,想着如何回答,其实自己也说不上来习不习惯,就是感觉奇怪又不自在,这样唯一迟疑,曹彬倒是误会了,长叹一声道:“五年前,你还是个倔强的小女孩,没想到,一眨眼,就这么大了,还成了我的儿媳妇!”
霜合脸上一红,忽觉不对,抬头惊愕的看着他,“爹!我……您知道?您为什么会知道呢?”
曹彬微微一笑,平素里他就像个和蔼的老头,全然没有在身为一员大将的严肃,可眉目间仍旧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威严,“我儿子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在你们成亲的前一晚,他已将前因后果讲给了我听!”
“您可是觉得我没有已故的钟姑娘出生高贵,没有她有书香子弟的温婉和顺?”不知不觉,霜合已放下了紧张不安,虽说她嫁来曹家是有那么点突然和勉强,但如果有了曹彬的承认,她在这个家里就会从此站住脚跟。
曹璨摇头笑笑,温和的说:“知道吗?五年前,还是小姑娘的你已让我这个戎马半生之人钦服!”
霜合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轻声说:“那时候,我只是个什么事都不懂,只是有个破胆子的黄毛丫头一个,若是现在,一定没有了当年的胆子,而又哪里值得爹您钦服?”
“是你的勇气,一个十一岁小姑娘的勇气足以让很多蜀中男儿羞愧了!”
“那是我的爹娘给我的勇气,十一岁的小姑娘相信她所崇拜的父亲一定会救得她出去,她相信坚韧的娘亲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她……”听说烈火死了,她大哭了一场,那匹追随了母亲一辈子的老马可不给她面子了,每次想骑它,它都大发脾气,可是回城的那日它却为了救他们的性命力竭而亡,但是这也没有在鱼丽姨娘和彭伯伯坟前时哭的惨,那时子谦哥哥在坟前强忍眼泪的脸她终身都忘不了,至于后来,爹……娘亲……她的眼中慢慢噙满了泪。
“我也算间接害你失去父亲,如今我成了你的父亲,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曹彬微有些低沉的嗓音轻轻的响起在她的耳边。
她有些失神地抬头看着这个两鬓微微斑白的男子,他没有父亲那么的高大俊朗,没有父亲深情似海的双眼,却偏偏给人一种踏实厚重的感觉,她忽然想到,虽然皇上下了旨赐婚,但是没有曹彬这个开国功臣的点头,想必这个亲也是结不成的吧,过了半响,她才缓缓道:“我只是个孤身可怜,流落风尘的女子,知道是这样的我您还是答应了我们的婚事,您就不怕我的身世泄露出去,毁了曹家的清誉么?”
曹彬静静的看着她,“我只知道,你是个出生将门,有虎豹之勇,冰莲之心的好女孩。这样的孩子能做我的女儿,我求还求不来?怎么还会怕这个怕那个?世人有眼,他们都会看的,而我曹家的清誉也从不是特意求来的,只要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霜合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也如山般高大,能够负担起很多很多的东西,能够给人安全感,厚实而稳重,心中洋溢起暖意,吸吸有些发酸的鼻子,默默点了点头。
曹彬笑道:“所以,你既然嫁来曹家,便已是我曹家的人,有我护着你,不必再担忧其他的人如何看你。曹璨那孩子最是像我,他从小的心思我都知道,必不会辜负你的!”
面对曹彬,霜合除了用力点头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最后,曹彬重重嘱咐道:“此去关口,你们万事小心,有你在阿璨身边我也很放心,记住,你们的将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想要成为什么样,就看你们现在怎么做!”
霜合看着曹彬,认真的记住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以后是风光无限还是从此归于平静,从现在开始,已全部掌握在他们自已的手里了。
在他们走之前,曹府里还要办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才真正的让曹老夫人每天都喜笑颜开,忙着进进出出的打点府里的各处装饰,因为她的第二个儿子要娶秦王的女儿兴平郡主,婚礼很匆忙,要赶在曹璨和霜合离开汴京前。
这几日,霜合顺理成章的入驻秦王府,帮忙操持婚事。与每一个新娘子一样,赵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就算是一个人独坐,也能见她不知为何笑起来,其实大多的事底下的人都去办了,两人闲暇时就闲聊。
婚礼那日,赵莲有些紧张,拉着霜合的手,无不感慨:“想起你我初次见面才像是昨日的事,如今我们已各论婚嫁,可叹的是,我才嫁去与你做姐妹,你就要走了!”
霜合笑着说:“看着你现在脸色红润的样子,我放心得很,曹家那位老夫人也会当你如珠如宝。我俩的缘分怕还不尽于此,来日方长,汴京,我总会回来的!”
“嗯!”赵莲拿起妆台上的一只红花递给霜合,“霜合,帮我簪上吧!”霜合含笑接过,仔细的插入她的鬓间,已有丫鬟拿过盖头来,盖头掩住了赵莲含笑的眉眼,霜合笑意盈盈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阴霾,曹 会不会有一天知道赵莲并不是他要找的人呢?如果那天真的来到,赵莲会已是他最想要的吗?
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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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的那日,天空有些阴霾,却丝毫不能阻挡送行人的热情。
曹家那边乱哄哄的一堆人告别,霜合则依偎在徐光溥身边,久久无话,半响,徐光溥重重叹了口气,道:“好女儿,此次外出,你和阿璨给爹爹争个脸面出来,我可是要靠你们养老的!”
“我会的,阿璨不会让您失望的!”正叙叙说这话,目光忽然在城门边的绿柳里扫到一人,原本以为他不会来送行的,毕竟,她与他早已成了过去。
徐光溥也看到了他,回头看了看,道:“去说几句吧,他们暂时还不会道完别!”
霜合点了点头,快速走了过去,站在绿柳阴里,瞧着赵德昭阴沉的眼眸,一时间却不知说些什么,瞧着那边的声音已经渐渐低下来,赶紧说了一句:“我……要走了!”
“嗯……”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赵德昭深深的看着她,忽然道:”不管你在谁的身边,不管你离我多远,你一直都会在我心里。”
霜合心中一颤,要努力仰着头,失衡的眼泪才不会掉下来,静了一会儿,她才听见自已略有些沙哑声音说:“燕王妃可能不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但她一定会成为一个最好的燕王杞,如果觉得疼,就忘了我吧,霜合有很多缺点,又自私又任性,娶了我的人一定会很折磨……”“
“可我连获得这种折磨都是一种奢望!”他看着霜合眼里隐现的泪光,唇上浮现一丝凄凉的笑意:“你去吧,我也只有一句话。不管将来我的身边有谁,只有你是我心里的唯一!”
霜合抬头静静的瞧着他,曾经她也一度以为这个隐忍温润的男子会是她今生所靠,可他们终究还是擦肩而过,她曾经以为是身份和仇恨的阻隔让他们不能在一起。可如今想来,大抵还是当初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够深,没有深到能为他放弃心里的执恨,她需要去追逐自已心里的那片阳光,所以只能将他继续留在阴霾密布的皇城,说到底,在感情上她还是欠了他的,转身离去时,还是忍不住一阵酸涩,“再见时,我会过的很,请你一定要过的比我好!”匆匆抛下这一句话,她撒开腿,往回跑去。
跑到半路,一辆马车挡在了身前,帘子打开,一双白玉般的手撑着头倚在窗边,霜合抬头正对上赵莲晶亮的双眸,赵莲正打量着她:“怎么眼睛都红了?没见着我这个对头,也不必如此伤心啊!”
霜合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看去,果然见到潘惟熙正与曹璨道别,原来时辰这么快就到了,她回头朝赵茉一笑:“等回来,我俩再一起喝一杯!”
赵茉神情微楞,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对她嫣然一笑:“好,我等着!”
却在灯火璀璨处 第二十三章 安顿
来到高阳关时,府邸里的芙蕖开得正艳,打点事宜的小吏正满脸哈着笑介绍府内格局,州县概况,走到池边时又将晚宴的菜单讲了一通。
曹璨揉着太阳穴,三言两语将他打发了去,转头见霜合正立在池边,垂头不知看着什么,悄悄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了她,“在想什么?这里可还满意?”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颈间,不禁想起昨夜在帐篷里……脸红了红,看看周围不知何时已没了人,才对他的亲密举动放下心来,“他们什么时候走了?”
曹璨低低笑了笑,将她身子转过来,“我们的家当然自己去探索最有意思!”说着,便拉起她的手,一路看过去。
最后霜合选了一座满是桃李的院子作为正屋,却不免被曹璨戏谑了一下:“唔,你是想与我桃李满天下么?”气得霜合抡起拳头打他,最后又不免被他压在一林桃树下反修理了半响,对他,不是没有一丝歉疚,但一仰头便能瞧见他满是笑意的双眼,心不知怎么的就满满的,别无所求了。
大宋的武将官职级别分明,最高的是枢密院,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诸军,其次便是三衙,即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分统全国禁军和厢军,再往下便是曹璨现在所处的帅臣级别,一个都监掌管的不过是所管辖的州城军士的屯驻、训练、军器和差役等事物,但若遇上契丹犯境,曹璨的作用便大了。
虽只是个正五品的小官,但看得出皇帝的明降反升之意,也有牵制京师枢密的用意,说到底,他就是想把军队的主权牢牢的握在手中,一切都逃不开他的掌握。
一切都安定下来了,曹璨带着她应付了几次宴席,便已正式接管了这里的军务,头几日他叫文吏将所有文案、州志、县志都拿来过了一遍,之后便每日往军营里跑,整天整天的不见人。
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霜合也没闲着,他忙他的,她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既然当了人家的夫人,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她都要管,她和曹璨都不是那么奢侈的人,府里的下人精简了一半,只留下几个端茶递水、炒菜做饭、打扫庭院的人,府里的园林本已很好,她略做了些休整,看着更加好了些,这才略歇了下来。
这时,曹璨也不再那么忙碌,见她终于闲了下来,晚饭后便将她拉至了身边,笑问:“这几日我回来后也总不见你的人,说说,忙了些什么?”
“嗯……”霜合凝神道:“我发现那个团练使给我们府里塞了好几个漂亮丫鬟,我正不厌其烦的将她们一一弄走呢!”
曹璨目光灼灼的瞧着她,似笑非笑的说:“胡说,周团练使是个老实惧内的人,怎么会给我塞几个漂亮丫鬟?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我背后使了什么坏!”
霜合搂着他脖子,笑道:“是啦是啦,我忙着给你饭里茶里下药,叫你这辈子都只爱我一个人,什么都听我的!”
曹璨失笑道:“那我不成了惧内的了?”拉她起身,“带我去看看你的成果!”霜合笑着挽着他的胳膊,带他上了一座楼,顶楼是个亭子的样式,四面都可见到漫天的星斗,矮榻之旁设有琴架,霜合坐在琴架边,手指扶上琴弦,试着音色问:“你想听什么曲子?”
曹璨笑倚在她身边,“你弹什么我便听什么!”
霜合手指顿了顿,偏着头看他,“我好像没给你唱过这首,我娘谱的实心曲!”
曹璨愣了愣,眼中的笑意更加浓:“哦?我倒是要听听!”
霜合低头看着琴弦,嘴角便扬着一抹笑,手指轻弹,一段清扬的乐曲响起,伴着她和美的歌声:“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从相见,便相思,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从相思,便相忆,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动君心,冀君赏,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需要遇上几段恋情,我只需遇上一个对的便已足够,愿做天池双鸳鸯。
在这里的生活简单而恬淡,数月都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却在秋后的一日发生了一件恶事。
距离城镇一公里外的深山中,有一山寨,平时官匪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他们也不过劫点商人的财务,也没闹出大的人命。却不知怎么了,突然洗劫了一座村庄,不少老人和小孩都死在屠刀之下。
其实曹璨早就想铲除这般匪徒,但碍于他们所占地势极为险要,一直迟迟没有下手,出了这事后,便已摩拳擦掌恨意浓浓。
这日午后,霜合照例在军营里陪他,平时他在外练兵,她便在帐营里准备茶水,看起来虽然无趣枯燥,可是这样的日子却是她梦寐以求的,真正实现了时,做得怎会不开心,添置茶水后无事时也会去看士兵操练,虽然军营里不允许女子进出,但她却是曹璨默许了的,士兵们也很乐意她来,以前累了时,不过是自己去舀碗水蹲在树荫底下喝,有了这位都监夫人,不仅可以及时喝到水,而且还是夫人亲自添置的味道好极的茶水。
她与曹璨,一个柔和,一个严厉,配合的倒是天衣无缝。
曹璨有时在帐蓬里研究阵型和军书时也常常拉她到身边一起讨论,霜合以前从未正式接触过这些,听他讲解时,却觉得尤为有趣,他看起来也是成心让她多学一些东西,霜合有时便笑问他:“难道你要我也去带兵打仗不成?”他只是笑了笑,说:“你多学些也是有好处的,我不在时,你便可自己保护自己,这些战役上的典故其实有时也可以用到朝廷争斗之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