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曼道谢接过,大汉转身走开,和另一个白麓山庄弟子站在一起聊天了。
杜小曼不敢喝别人给的茶水,把茶杯放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过了一时,那大汉又来了,拿了一盒干果点心。
杜小曼微有些诧异,白麓山庄这个私驿待遇也太好了吧。她抓了一把干果,下意识地向旁边棚子里看,没人在吃东西。转眼却见大汉拿着盒子走到棋摊儿边,围坐的人都各抓了一把。
难道这个路线比较远,车费较高,所以福利好点?杜小曼壮胆咬开一颗胡桃,味道挺不错。
再过了片刻,大汉又来了,这次端了一篓葡萄,先送给棋摊那边,那群人又各自拿了,唯独那老者摆摆手,说吃不了酸。大汉这才端着篓子走到杜小曼跟前,杜小曼拿了两串,大汉还递给她一个小木碟盛着。
葡萄洗得干干净净,颗颗深紫,又甜又好吃。杜小曼吃着,不由得想,莫非是旁边那下棋的老者比较有来历,自己跟着沾了光?
吃完葡萄,杜小曼的手有些黏,问棋摊边的人有没有地方洗手,下棋的老者往马厩后的屋角处比了一下。
杜小曼绕过去,果然发现了一口井,应该是方便饮马用的。井边的桶中还残着半桶水,飘着一个瓢。
杜小曼遂舀了点水洗手,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一瞥,手一顿。
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远处与几个白麓山庄弟子说话,赫然是谢况弈的心腹侍从卫棠!
杜小曼左右四顾,发现没有其他可以遁的路,只得低头浑身僵硬地回到棚子下。卫棠向这边转过身,杜小曼心里再咯噔一下,正在此时,远远突然一声马嘶,起了一阵喧哗。
一人骑着一匹高大马径直奔入驿馆,几个白麓山庄弟子上前拦住,那人勒住马,仍坐在马上,俯视下方,态度倨傲。
杜小曼脑中嗡地响了一声。
那人身上的衣服,赫然是慕王府的家丁制服!
卫棠已迎了过去:“阁下何人?来此何事?”
那人傲然道:“吾等奉朝廷之命追查要犯,特来此发放通缉文书。”抬手丢下一个纸卷,“凡有见此女子者,通报或擒拿者皆有重赏!”
杜小曼暗暗握住了怀中的包袱皮。
她就知道,这世道谁都不能信,就算宁景徽肯放过她,其他人也不肯。
她大脑混乱地转着脱身的念头,耳中突然传来一声长叹。
她打了个激灵,猛抬头,发现刚才还在对弈的老者正站在身边。老者负手看了看天:“也快晌午了,先上路罢。”
杜小曼僵硬地站起身,混在那堆下棋的人中,跟着那些人一起走到墙边,正要登上那辆大车,老者突然转过身,看着杜小曼道:“那个高州的,这边。”
杜小曼愣了一下,老者走到几步外的另一辆车边。那是一辆小车,一匹矮脚马拉着,老者拍拍马脖子,马轻轻喷了一口气,甩甩尾巴。
老者又看向杜小曼:“上车。”
杜小曼再愣了愣,飞快往远处瞥了一眼,卫棠和其他白麓山庄的弟子们还在和慕王府的人对峙,杜小曼赶紧抱着包袱钻进了车,车里堆满了麻袋货物,杜小曼缩到一个大麻袋后,马车开始动了起来,她的心砰砰跳着,马车缓缓前行,似乎出了一个大门,绕上了路,竟然没有人阻拦。
车速渐渐快,听声音,又出了城门,杜小曼的心里越来越紧张。
这辆车,真的是到高州的?
为什么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正暗自忐忑,突然听到老者的声音道:“小姑娘,怎么想起去高州?”
杜小曼心里一凉,算了算了,反正是祸躲不过,她镇定了一下,道:“我去高州走亲戚。”
老者呵呵笑了一声:“高州,西北凉寒之地,可不好待啊。”
西北?杜小曼脱口问:“不是西南么?”
老者再呵呵笑道:“北。比高州更北,就只有南濯了。边关之地,再北就是胡牧大漠,这时节,离他们迁徙避寒也不远了。”
有没有搞错?南濯这个名字,不是应该在南方么?
杜小曼硬着头皮假笑了一声:“南濯这个名字,好像个南方地名呀。”
老者道:“此地临近大漠,方圆千里都难找到水源,唯独有条河在此城南侧,因此叫南濯。此地在西北最富庶,果蔬长得奇好,那些胡子们多爱滋扰。小姑娘你若一个人,莫去那种地方。保不准哪天就被一个老胡子背到帐篷里做媳妇了。”
杜小曼只得呵呵假笑:“我,我没想过。”
那老者一甩鞭子,马车突地停了。
“小姑娘啊,不管你想不想,老儿我都送不了你到高州,只能带你到此处。”
杜小曼心里又咯噔一下,慢慢地打起车帘。
她又在一处荒野,旁边是一座树林。
老者抬手向林子里一指:“里面有条路,绕过去可到码头搭船,走水路更稳妥些。”
杜小曼顿时恍然,原来谢夫人传信安排了人照应她。
她向老者道了声谢,老者摆摆手:“罢了,夫人本让老儿我送你,可少庄主也传了信过来找你。故我只带你这一段儿,算两边都有交待。”跳上马,马车转头奔向官道。
杜小曼抱着包袱寻思了一下,决定还是按照老者指点的路线走。虽然行动在谢夫人的掌控内,总比在荒野里瞎转悠,找不到路,再被拐卖了强。
穿行了半个钟头,杜小曼出了树林,原来就是绕着城墙,绕到了城的另一头,不远处就是码头。
杜小曼正正背后的包袱,融入人流,周围的人突然挤了起来。
有几个洪亮的声音喝道:“往中间走!往中间走!”“排成细纵列!掏出身份文牒!”“官府缉拿要犯,所有人一律搜身!”……
杜小曼悄悄踮脚一望,一群衙役打扮的人分成两排,包抄住人群,远远站在一旁观望的,赫然又是一个穿着慕王府制服的人!
杜小曼往下一蹲,猫腰后退,听得一声厉吼:“那里猫腰要跑的是哪个!”
幸亏不止她一个人做这个动作。这么多人,难免有几个见官差就心虚的,顿时人群乱起来。
一堆尖叫、骂娘、“拿下”声中,她左闪右钻,三两个衙役猛地从斜刺里扑来!
完了!杜小曼在心中哀鸣一声,垂死挣扎地撒腿飞奔。突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臂,她眼前一花,一个穿着薄绸长衫的身影斜挡在她面前,刷地张开一柄折扇,望向衙役,语声带笑:“不知我的小厮犯了何错,竟要拿他?”
杜小曼一时愣怔。护住她的是个陌生的男子,单看背影,穿戴风流,但不算高,只比杜小曼高出了半个头。
几个衙役停下了脚步,抱一抱拳:“赵公子,我等奉命擒拿要犯,恐有冲撞,赵公子莫怪。”视线瞟向赵公子身后的杜小曼。
赵公子笑吟吟道:“哦,他是我新收的一个小厮,让他去买些东西,走错路了,得罪了几位。”从袖中摸出一个绿锦小袋,塞进为首的衙役手中,“曹老哥你几位吃些酒压惊。”
那衙役将小袋收进袖内,笑道:“既然是赵公子的家人,方才是误会了。想来赵公子也不会包庇要犯。”
赵公子道:“正是,敝宅可就在那里,跑都跑不了,几位老哥不放心,只管来查便是。”
另一个衙役立刻道:“可不敢,可不敢,咱兄弟几个老粗,怕给公子的宅子沾了俗气。”
几个衙役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走了。
杜小曼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向那赵公子道:“多谢。”
斜刺里突然有只手将她轻轻一拧,悄声道:“人还没走远呢。”竟也是女子的声音。
杜小曼愕然,只见拧她的人也做小厮打扮,但脸庞清秀,竟亦是女扮男装。
那小厮跟着敲了她头顶一记,粗着喉咙大声说:“淘气,公子让你出来买糕,你倒买到这里来了!快走快走!”
杜小曼还来不及细看那赵公子,就被几个小厮连推带搡,推进了一乘马车。
进了车内,杜小曼还有些愣怔,厚实的车帘落下,马车开始前行。杜小曼环视车内,加上刚才拧她的少女,共有三个女孩子,都包着头巾,碧缥白袖半短衫儿,苏青扎脚裤,纱面方口鞋,做小厮打扮,未施粉黛。论相貌,不算美人,一个脸盘儿略方,刚刚拧杜小曼的就是她。另一个眉眼微细,还有一个稍稍有点兔牙,但都是十六七岁年纪,青春年华,自有一股动人的娇俏。
杜小曼小心翼翼地问:“这是……”
那个兔牙少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街上恐有耳目,等回了宅子里再说。”
杜小曼点点头,不再出声。
河东县不大,马车却走了很久。杜小曼都有些纳闷的时候,听得外面有家仆接车的声音,跟着,马车进了一道门,门扇合拢,车停下,兔牙少女对杜小曼笑了笑:“下车吧。”
杜小曼下了车,发现这里是处宅院。那三个少女引着她,穿过了几道门,几条廊,院子里静悄悄的,一路没遇到其他人,屋门紧闭,庭院里矮树鲜花绿草芭蕉应有尽有,还挺繁茂。
到了一间小厅内,三个少女让杜小曼在厅中等一等,往屏风后一绕,都不见了。
杜小曼左右四望,突然脖子上被人呼地吹了口气。她惊了一跳,猛回身后退,赫然见那赵公子摇着一把折扇,笑吟吟地望着她:“小娘子莫怕。小生赵咸,这厢有礼。”
杜小曼这才看清楚那赵公子的模样,一张圆胖脸,皮肤细白,长眉细眼,笑眯眯的,看起来挺有亲和力。
她抱着包袱客气地笑笑:“赵公子你好,我叫杜小曼。”
赵公子眯起眼,摇了摇头:“不好,不好。”合拢折扇,在手心中敲了敲,“此名粗鄙,匹配不上小娘子的美貌。小娘子这般的佳人,当以鲜花配之,美玉拟之,岂可用俗字?”
杜小曼心中警铃大作,不好,这个赵公子看起来不对劲啊。
她僵声道:“公子过誉了。”
赵公子摇摇扇子:“小娘子不必过谦,你往码头去时,我便留意到你了。”突地欺身上前,扣住杜小曼的手腕。
杜小曼大惊,想要挣扎,身上竟软绵绵地提不起劲,她奋力想踹,赵公子灵巧避过,吃吃笑着,捉住她的下巴,擦了擦她脸上的黄粉。
“啧啧,倒是哪个情哥哥对不住了你,逼得你这般的一个可人儿,打扮成粗陋模样,东躲西藏?”
杜小曼两眼一黑,正要一把抓向赵公子的猪脸,突然一双手拉住了赵公子的手臂。
“哎呀,公子,你这般打趣,要吓着这位姐姐了。”
是刚才领杜小曼过来的兔牙少女。
赵公子松开了杜小曼,转身捏捏少女的下巴:“好娇儿,莫不是你醋了吧。”
少女啪地拍了一下赵公子的手,嗔道:“原来公子眼里,娇儿就是这样的呀。”
另一双手拉着杜小曼后退几步,轻笑道:“公子倒不算冤枉她,方才趴在屏风缝里张望,早按捺不住了呢。”是三个少女中,脸盘较方的那位。
兔牙少女啐道:“窈姐才是最向着公子的那个,天天帮着他欺负我。”
细眉眼的少女远远站在屏风边,掩口笑道:“小醋坛子真是名副其实了,开口就见酸味儿。罢了,以后我和窈姐都不跟着公子了,专留你一个服侍,可好么?”
兔牙少女跺脚:“都挤兑我一个,就显着你们不酸了,是吧?”
方脸少女含笑安抚地拍拍杜小曼:“姐姐莫怕,我们公子,就是这么个风流爱调笑的性子,方才是在和姐姐顽笑呢。姐姐放心,有公子在,官府断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杜小曼心里明白,十有八九,又进了贼窝了。
咋就这么衰,她也懒得抱怨了。但这赵公子虽不是好东西,他身边的三个少女倒有点争风吃醋,金枝欲孽的意思,说不定能挣扎得一丝生机。
她遂虚弱道:“我……我其实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曾见过像赵公子这样风流的人……我……”
细眉眼少女道:“看罢公子,你把人家吓得,话都说不好了。要不,还是让窈姐姐先带这位姐姐去歇息。公子看如何?”
赵公子半揽着兔牙少女,眯眼道:“我媚儿做事,最最周全,先这么办罢。”兔牙少女攥起粉拳,擂了他胸口一下,“果然公子眼中,旁人都是好的。”
赵公子捉住她的手,捏了捏:“哎呀,我娇儿也好啊,就这股醋里俏,哪个都比不上。香一个,不恼不恼。”吧嗒在兔牙少女的脸上亲了一口。
杜小曼汗毛倒竖,跟着那个方脸少女绕进了屏风后,只见后墙上还有一扇门。方脸少女带着杜小曼出了小厅,到了另一个独立的小院,进得一间厢房,内里香气扑鼻,熏得杜小曼打了个喷嚏。
方脸少女温声道:“姐姐就暂时住在此处吧,我叫蝶窈,是公子的侍婢。姐姐有什么想要的,找我或喜媚都可,缠着公子的那个小狐狸叫杏娇,醋劲大些,凡靠近公子的女子,她都要醋一醋,姐姐离她远些便可。”
杜小曼抱着包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蝶窈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姐姐现下有些怕我们公子,是么?待你和他熟了,只怕天天盼着见他。我们公子啊,可非一般人,能得他青睐的,更是福分。”
杜小曼道:“呃,其实我挺感谢你们公子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很感谢你们。”
蝶窈上上下下打量着杜小曼,眼神意味深长:“姐姐能被官府通缉,看来非一般人物。”
杜小曼装傻:“啊?什么通缉?我是跟了一个人出逃,到了他家,他娘不能容我,又把我赶了出来……”
蝶窈点点头:“这样啊。”居然也没多往细里追究。
杜小曼试探问:“姑娘说,赵公子非一般人物,不知到底是……”
蝶窈神秘一笑:“我们公子,若往浅里说呢,算是个生意人。但往深里说,州府、临郡乃至京城都有我们公子的生意,姐姐看这买卖大不大?”又意味深长瞥了一眼杜小曼,飘然出门。
杜小曼待在厢房里,寻思逃跑路线,蝶窈过来帮她送了一餐饭,杜小曼尚未想出对策,天已经快黑了,还好那个赵公子一直没过来。
杜小曼后悔不已,就算被官府抓住,落到慕王府手中,最多就是再度被毒死,也比落在这个赵公子手中强。
房门又响了两下,几个陌生的婢女抬着一个浴桶进来,福了福身,退出房门。
杜小曼望着热气蒸腾的浴桶犹豫,突然感到一阵头晕。
她心里一凉,扶住浴桶,猛掐腿想保持清醒,身体不受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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