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珏摇摇头,好不容易把气儿喘匀了,“父、父亲,姚大人死了!”
卫邗闻言一惊,猛地站了起来,“哪个姚大人?”
卫玢答道,“礼部尚书姚烨姚大人。”
卫邗心里狂跳了两下,颓然坐倒,“姚大人正值壮年,又怎么会死了?”
卫玢和卫珏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难过的神色来。卫邗心里自然也清楚,姚烨绝不会是自然死亡,他在朝堂之上公开反对八王爷登基、坚持要等九王爷回来出示先帝遗诏密旨之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自然不会对他善罢甘休。
其实他的话不只代表他自己,琼江十之五六的皇亲、勋贵、朝臣都是这个打算,只是旁人都是虚与委蛇地与之周旋,只有他为人耿介,做了出头鸟而已。
大昀的王爷、世家、臣子都不是傻子,八王爷是个什么性情人品,他们比百姓可知道得清楚明白的多了。先帝虽然昏庸,尚且对旧臣有些怜悯之心,不遭人挑唆的情况之下,也不会对人随便赶尽杀绝,可八王爷就不一样了。文韬武略他也只是寻常,胸中并无什么丘壑,偏偏还自觉十分英明。再加上他总是分不清果决和残忍的区别,以为英主必要以他人之血祭宝座,这就让臣子们十分心惊了。
开什么玩笑,支持这样的人做了皇帝,不知道哪一天抄家灭门的旨意就落在自己头上,到时候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至于九王爷,在琼江的时候一向被丽贵妃、八王爷母子压制着,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只是被发配萼邑之后,倒是做了不少实事,萼邑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今也有了进项,老百姓安居乐业,守城军士战斗力明显增强,不能说不是他的本事。
何况,他身后还有“金乌卫”和“卫家军”,在权力争斗之中,能联系兵权之人,才是最后的赢家。
其实这么浅显的道理八王爷又何尝不懂,只是他先天就没有什么条件,后来争位路上又太过于听从丽贵妃,反而失了自己的主张。丽贵妃虽然狠辣精明,到底是一个深宫女子,见识有限,心里想为儿子铺路,后来看来,倒是引八王爷上歧路更多。
不是每个宫妃都如太后一样杀伐决断不输男子的,若不是先帝实在太令人失望,她一世英明,最后也不会在年老体衰之际被丽贵妃活活气死了。
可见皇室争斗,一子错满盘落索,对太后是这样,对八王爷,照旧是这样。他输了一步,便是输了一阵,再输上一阵,便要连整块阵地都拱手让人了。
“姚大人是怎么死的?”卫邗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露出了疲惫衰老的神态。
卫珏和卫玢见父亲这样,心里愈发伤感。
卫珏叹了一声道,“昨晚夜归半路被人劫财杀死,可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姚大人再怎么糊涂,也不会为了几个钱财不要性命的。”
卫玢冷冷一笑,“不过是要编一个由头,至于真相是什么,琼江谁人不是心知肚明?”
他曾经也被自己的亲二哥卫玠和向远串通陷害下狱,说起这些背后阴谋毒害他人之事,难免义愤填膺。他堂堂国公府的少爷,虽然是庶出,可也是锦衣玉食,丫鬟婆子捧凤凰儿一般长大,自己又争气,向来得叶老夫人和父亲青眼。而那段身陷囹圄的日子,诚然是他人生里最大的一个污点。好在妻子齐纭净始终不离不弃,岳父齐湛也从未放弃过对他的照顾营救,他才能撑到冤情大白的那一日。可怜姚大人,同样也是被人陷害,却再也没有将来了。
卫邗霎时听闻此噩耗,又是气又是痛,气八王爷狗急跳墙、草菅人命,痛姚烨不过说句实话,竟然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他慢慢地直起了身子,“外头人怎么说?”
这几日因为天气暑热,他身体有些不适,都靠两个儿子在外打探消息。
卫珏听问,就将自己和三弟听到的一五一十向父亲道来,“自然有人不屑,有人惊慌,三王爷、六王爷依然没有表态,毓儿大哥说一些勋贵已经动摇了,让咱家小心着些,以免被人釜底抽薪。”
“岳父也说有的家累重些的臣子们,态度已经不如前些日子坚决了。”卫玢抬起眼来小心地看着父亲脸色,只见卫邗气极反而笑了出来,“瞧瞧,这就是大昀的栋梁之臣,不过是杀鸡儆猴而已,他们竟然就怕了!”
他虽然年老,又素来文质彬彬、不失高贵,可是此时眸子里却像燃起了熊熊火焰一样,冷眼瞧着,居然和殉国的长兄卫邺颇有几分相像。他在这个瞬间忽然想到了长兄和为国捐躯的小妹、妹夫,他们卫家人用血肉、用性命拱卫的江山,凭什么要交在一个无知无情无耻小人的手上,任他糟蹋?他若是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又拿什么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亲人们?
“强弩之末而已,不须惧他。”卫邗站起身子,“得道多助,他如此愚蠢昏昧,总有恶贯满盈的一日。”
他向屋里走去,卫珏和卫玢不知就里,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上。过了半日,只见卫邗已经自己换上了全套的素服,他走了出来,见两个儿子还愣愣地站着,不觉顿足喝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屋换上衣服,为父带你二人去姚大人府上吊唁!”
第十一章 山雨(下)
姚烨的死,就像一颗石子落进池塘,虽然泛起了短暂的涟漪,可是很快就归于沉寂。毕竟真相往往只被少数人知晓,而更多的人,就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会装作没有看见,在危险来临的时候选择明哲保身并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可是因为人们多是选了自扫门前雪,那些肯管他人瓦上霜的人,就显得尤为可贵可爱。
就在八王爷绞尽脑汁排除异己的时候,九王爷薛缜已经从遥远的萼邑回到了中原,按路程算,不过再有六七天,就能到达琼江了。
眼见着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沈璇玑沉重的心情得到了纾解,不管入城之后会面对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总算是到家了,就算真是遭遇了不幸,也可以用落叶归根来安慰自己了吧!
沈璇玑笑了笑,摇摇脑袋,将这样不祥的想法驱逐出脑海。正在这时,就听身边的女儿发出了几声奶声奶气的嗯嗯声。奶娘也是随车的,一听怡然醒了,连忙将她递到沈璇玑怀里。
沈璇玑有女万事足,只要见到女儿,就什么不开心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将怡然接过抱在怀里,用鼻子蹭了蹭她苹果一般红艳艳的小脸蛋儿,“乖女儿,睡醒了么?来和娘一起看看外头,那是山,那是小溪……”
因着要带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回京,沈璇玑也是才出月子没多久,薛缜亲自看着人将出行的马车的窗户全换成了水晶玻璃的,既敞亮又挡风,虽然所费不赀,但只要妻子女儿坐车舒服了,钱财对他来说是实在不必节省的。
兰清和奶娘听见沈璇玑说话,双双掩着嘴笑了起来,“王妃,咱们郡主还小呢,怕是听不懂这些。”
沈璇玑不以为然,“正是因为还小,才要早些告诉她,等她长大了,就比旁的孩子知道得多了。”
兰清无奈地想,她知道王妃是个要强的,小郡主日后的日子怕是轻省不了了。
因为有了怡然,沈璇玑的心情好了不少。到了中午打尖的时候,薛缜也第一时间下马上车来抱女儿。他此次回琼江危险重重,也不能太过张扬无肆,只好将一众人分为三队,方尘带着从卫珈处借来的一部分“卫家军”将士在前头开路,霍祁钺带着剩下的将士在后压阵,中间薛缜亲自护送妻女,玉郎、云先生家将等人都是能够近身护卫老幼妇孺之人,一行人的安全倒也有了保证。
可是薛缜夫妇并不敢掉以轻心,八王爷恼羞成怒派人害了姚烨的事儿经过卫邗、早已被薛缜得知,他一面乐见八王爷这样自乱阵脚、按捺不住的样子,一面也为姚烨惋惜。朝中敢于直言的大臣已经越来越少,如今又没了一个。
说是打尖儿,实际上薛缜和沈璇玑并不露面,只派兰清、青荇并花嬷嬷等人去饭馆或者路旁酒店里买些吃食,有时候一路上都没有食肆,也只有吃自己从萼邑带的干粮点心充饥。
这一日也是照旧,兰清和奶娘见薛缜上了车,自然不会继续待着。兰清下了车,走去后头一辆车上寻花嬷嬷和青荇,三人一起去张罗饭食。
这一路食宿虽然艰苦,可没有一个人叫苦喊累,“卫家军”将士们自不必说,为国报效风餐露宿地惯了,方尘和霍祁钺都是带兵之人,也不娇贵。薛缜和沈璇玑都是安之若素,九王府众人见他二人尚且如此,感佩之余也以同样标准来要求自己,油然升起一种和王爷王妃同甘共苦的自豪感。
兰清三人去了不短的时间,才派了一个小丫鬟回来找几个家人帮着拿食物,她和花嬷嬷二人端着一个大盘子,向着沈璇玑的马车走来。
“王爷、王妃,在路上,少不得将就些。”兰清将盘子捧过头顶,“那一家只有些馒头,奴婢吩咐他们切了些鹅肉、牛肉来,王爷、王妃暂且充饥罢!”
薛缜夫妻自然不会有意见,他俩虽然娇生惯养,可也不是装腔作势的人。有饭吃饭,有粥喝粥,薛缜虽然是天家贵胄,可是某些人生观也和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他拿了一个馒头,笑着对兰清道,“有馒头有肉,已经比那些三餐不继的百姓好得多了,你和嬷嬷也快去吃饭吧!”兰清早就习惯男主人和颜悦色地和她们说话了,他们名为主仆,实际上早就相处得和一家人差不多,她也不再客气,点点头放下了盘子。
沈璇玑手里抱着怡然,总要等着薛缜吃完了饭。她和女儿玩儿了一会儿,无意间透过水晶玻璃窗往外一看,就看到一个家将倒了下去,手边还有半个馒头。
沈璇玑吓得魂飞胆破,转脸看到薛缜已经将馒头放到了嘴里,伸手便打落在地。薛缜吃了一惊,看她脸色白得像雪一样,怡然被娘亲的举动吓得哇哇地大哭起来。
沈璇玑都顾不得去哄女儿,抱着她的双手在抖,“王爷,有人要害你,有人要害咱们!”
这时外头的人见了那家将倒地,也乱了起来。薛缜顾不上安慰妻女,只伸手摸了摸沈璇玑的脸,低低道了一声,“别怕。”就抬脚下了车,亲自去看视那名家将。
沈璇玑抱着怡然,兀自瑟瑟发抖。死神离得那么近,她几乎就要失去薛缜了。
兰清、花嬷嬷和奶娘还都没开始吃饭,自然就跑过来看沈璇玑和怡然。沈璇玑任奶娘将怡然抱在怀里轻声地哄,自己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地恢复平静。
看着兰清等人焦急的眼神,她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是我大惊小怪了,你们别怕,别的人没有事吧?”兰清探出头去看了看,只见那人还是躺在地上,生死未知,而其他的人有的还没拿到馒头,有的吃的不多,正在抠着喉咙将那馒头吐出来,另外还有两个人,也和那人一样,倒了下去。
沈璇玑跟着瞧了几眼,心知这些人怕是救不活了,心里沉重起来,“等到了琼江,找到他们的家人,好好补偿。”兰清点了点头,心里也替这些枉死之人祝祷了一番。
一时间云先生带着人将几具尸体掩埋在路边,又将身体不适的人抬上马车,这样一来,青荇、花嬷嬷坐的那辆就要让出来,二人也挤在沈璇玑的车上,马车一下拥挤了起来。沈璇玑抱着怡然,坐在车厢的角落里,心事重重的样子,周围的人谁都不敢打搅,也都低头闷坐,气氛又冷了下来。
经过此事,薛缜愈发地小心,好在距离琼江已经越来越近,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也快到头了。薛缜心里觉得有些愧对沈璇玑和女儿,他有时候会想,如果她没有嫁给他,会不会现在过着平凡却安稳幸福的日子。可是这样的话他不敢对沈璇玑说,必定会招她生气。
沈璇玑很愤怒,她已经受够了这样被人围追堵截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这样坐以待毙,靠着侥幸、靠着运气、靠着别人的帮助一次又一次地逃过明枪暗箭,她,他们必须要反击。
夏日的夜晚,比白天要惬意得多,可是沈璇玑没有欣赏夜景的兴致。她靠在薛缜怀里,两个人都不说话,可是灵犀一点,比说话更加有意义。
过了许久,方才听到她低低地问道,“这下,王爷下定决心了吗?”
薛缜没说话,将她的脸抬起来,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一下,伸出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一直和我在一起。”
第十二章 回营(上)
夜来到底年轻,身子底子又好,不到半个月上,就渐渐地好转了。营中将士看着他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心里也都高兴,尤其是那几个随着他出战的,见他好了,更加欢喜。
行伍之人,原本都心底阔朗、有恩必报,夜来在危急之时不顾自己性命,以身相救,让他们觉得格外感动。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常年冷冰冰,一张嘴就没好话的美少年,心底还是不错的。
神医诊治病人无数,也少见夜来这样恢复能力强的,不过他这半个月来和他朝夕相处,到底看出一些端倪来,心里不禁暗笑。
算算日子,卫珈也该回来了。
神医冷眼旁观,夜来成天虽然躺在榻上,可那眼睛总是不时瞟向外头,显见是在等人的样子。
“你整天这样看,不怕眼珠脱眶吗?”神医一张嘴也不是好惹的,夜来听他这么说,整个人都愣住了,过了好半日,才慢吞吞地道,“我听郑大哥说,你原来在琼江,是伺候贵人的。”神医微微欠身表示不客气,伺候贵人又怎么了?他当年在琼江的时候,连九王爷薛缜都照旧挤兑得抬不起头来,也就是后来他娶了个伶牙俐齿的老婆,自己才没有再讨了好去。
神医想着笑着,又端了一碗药走过来,“论起口齿,你只好算是我徒孙罢!来,将这药喝了好得快些,卫姑娘回来看到你不是病蔫蔫的,心情也好一点。”
夜来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居然被人窥破了,脸一下红了起来。
神医心里暗暗赞叹,少见啊,这么厚的脸皮也不知道怎么透出红色的,想来里头都已经烧透了吧!
夜来一板脸,“莫要瞎说,大姑娘还待字闺中,女子名节要紧,千万别让人家听去了。”
神医见他这样色厉内荏,心里笑得更欢了,他耸了耸肩,“我说了什么吗?卫姑娘是你的上级,关心你的身子本就应当,何况你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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