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这个消息似乎受到了鼓励,一路上的不顺心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是埋头赶路,到了城镇就吃饭休整,也不多和米罗说什么话。
蓝夙手下的人并不个个都是饭桶,霍祁钺二人走得又慢,他们四处探问,还带着几条“乌丹蛇”出来循着味道辨别米罗的去向。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离琼江还有四百里的小镇祢远,终于找到了米罗。
彼时夜已经深了,米罗一个人住着客栈的一间小单间,四周寂静,她吹熄了灯,蹑手蹑脚地将自己衣裳脱下来,从袖口掉出来一支小小的竹筒。她将那竹筒打开,几条身形较小的“乌丹蛇”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静静地伏在枕头上,倒也不四处乱游。
“憋坏了吧?”米罗笑眯眯地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小瓷瓶儿,倒出一点闪着荧光的绿色粉末,将几条蛇盘盘围了起来。
蛇一动不动,那绿色粉末却开始冒出细小的烟尘,虽未点火,却噼啪冒出幽绿的火星,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显得格外骇人。
米罗满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见那烟尘好一会儿才慢慢散了,“乌丹蛇”立时有精神起来,头部的一点朱砂也涨大了不少,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真乖,师祖给了我那么些东西,还是你们最得用,那什么破‘得意草’,无非也就是哄哄树林里那个丑八怪罢了,对付畜生还行,略有功夫的人就不成了!”她想起赛罗那日被她欺骗之后战战兢兢拿着那几茎草叶的可笑模样,顿时乐不可支,“丑八怪,乡巴佬,被人骗死都是活该!”
她正在对蛇说话,忽然听到自己房门上响起了几声毕剥之声,随即便是一声悠长的猫叫,惟妙惟肖。
米罗的脸色倏地一下变了,她忙中不忘将蛇都装回小竹筒,将它和小瓷瓶儿一起收回袖中,下床来整了整衣裳,才去开了房门。
门外空无一人。米罗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惯爱装神弄鬼!”她有心不理会,到底不敢,又见地上果然有一线细细的幽蓝,似乎是在向她指引路途。她站在地上踌躇了半晌,还是回身反拽上门,顺着那暗记一路走出了客栈后门,来到了城外的一个小树林里。
蓝夙派来的暗卫正在这儿等她,远远地望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向这边来了,连忙赶上几步跪在地上,齐齐道,“属下遵国后懿旨,请姑娘回宫。”
米罗不屑地“呸”了一声,“什么回不回的,我几时在宫中住过了?我不过一个山野之人,哪里配得上国后专门下旨叫我回去?你们也不必费心了,回去告诉她,我不回去!”
那几人听她这么说,心里又是急又是恨又是怕,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上下嘴皮子一碰,自己这桩差事完不成,不仅自己项上这颗人头不保,连家中父母妻小都要跟着遭殃,可是这个理由他们却不会对米罗说,她听了也不过只会张着无辜懵懂的大眼睛望望自己,问上一句“与我何干”罢了。
米罗和她的亲生母亲国后蓝夙,有时候在一些方面,实在是很相像啊!
为首一人见不是办法,只好从怀里珍而重之地拿了一个小匣子出来,这是蓝夙交给他的,她自己也知道女儿不会那么轻易就回转,特意将自己珍藏了数十年的宝贝拿出来想要哄女儿回去。
果然,米罗到底人小,忍不住好奇心,斜斜地往那匣子里瞅了一眼,就欣喜地道,“雪蛛!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那人不敢答话,米罗瞧了两眼又气红了脸,“你是将我当乡巴佬哄是不是?人人都知道着雪蛛必要一对,一红一蓝,才能发挥效用,如今这儿只有一只蓝的,那只红的又在何处?”
那人见她生气,怕她一个不痛快就对自己施以辣手,结结巴巴地回道,“在、在国后、国后的‘莫殇殿’之中。。。。。。”
米罗听了这话,本来要大怒,忽地眼珠子转了转,脸上调转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她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笑得天真烂漫,“既然是这样,你们在此等我,我要回去同一个人告别,等我向他辞行过了,再和你们回去。”
那几人简直喜出望外,自己和家人都逃得生天了,哪里还有不高兴的,连忙都喜滋滋地答应了。
米罗捧着小匣子里的雪蛛,自己又顺着原路返回了客栈。她以为自己做事机密,殊不知一切都落在一人眼中。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只见立时灯烛四起,霍祁钺铁青了一张脸坐在房中,看着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一条毒蛇,“你到哪儿去了?”
他语声平和,根本听不出生气了,可米罗看着他,竟然轻轻地发抖。这个男人没有了平日的和煦潇洒,整个人就像是冰雕的一样,散发出蚀骨的寒气森森。
米罗顿时失去了机变,“我、我”地半天也编不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来蒙混过关。好在霍祁钺也不想听她的瞎话,只是摆了摆手,“现下夜深了,你明日一早再走吧,我不希望再见到你,还望你好自为之。”
米罗慌了,虽然只是短短一阵子的相处,可在她心里眼里,霍祁钺已经是世界上对她最好最没有企图心的男人了,他对自己的美色视若无睹,却又施以援手,跟她见过的男人们都大不一样。
她伸手去拉霍祁钺的袖子,却被霍祁钺夺手而去。望着那还在呼扇个不停的房门,米罗站在地上,觉得鼻间酸涩。
“别哭,”她对自己说,“我们以后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第五十一章 弑父(上)
元洌那日只是趴在房顶上,除了知道蓝夙在为某个人下落不明而忧心,其他的并不是很清楚。可是凡事只怕有心,他手下又颇有一批和蓝夙手下一样的暗卫来替他打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虽然蓝夙瞒得严实,可是到底被他知道了就里。
元洌觉得十分震惊,早就知道蓝夙对自己的父皇北金国主不会有多少真感情,可是他却诚然没想到,她竟敢明目张胆地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还送出宫去养在外头。
这个名义上的母后,真是很有魄力和胆识呢!
元洌把玩着一条精致的脚链,是红线串了三颗小小的金珠,接头处还有两个金铃,随着跑动跳跃之时,一定汀泠作响。
这是他派去的人从米罗逃跑的地方捡到的,这个小姑娘算起来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却天生的狠辣,竟然将收养她的一家人都杀了个七七八八,他手下的暗卫到的时候,所见的不过是一座寂静无声的房子,离着老远就嗅到奇臭的尸体腐烂气息。等到进去一看,只能隐约辨别出来是一男一女还有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身量都是未长足的样子,却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
暗卫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男儿,见了这幅惨象也心里不安。好在还有一个男孩儿事发之时并不在家,才逃过一劫。也是因为有他,暗卫们才知晓了米罗的身世。
想来那收养她的一家人也是时刻防备着杀身之祸,才将她的身世原原本本都写了下来,藏在只有家人知道的地方。
元洌撂下脚链,捻起桌子上薄薄的一张纸,虽然已经泛黄,可是字迹依然清晰。他微微地笑了起来,这是蓝夙最大的把柄,只要自己牢牢地捏在手里,日后就不必再这样委屈地受她辖制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能去寻璎珞了,然后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如果蓝夙敢指手画脚的话,他就将米罗的身世昭告天下,到时候看她这个雍容华贵的国后,又有什么颜面去面对自己的子民。
不管在什么朝代什么国家,一个有夫之妇和旁的男人生下孩儿,都是令人不齿的。蓝夙一生要强,绝不会容忍这样的污点被别人知道,否则她也不会将自己亲生的女儿搁在外头十几年不接回宫了。
她既然这样上心,元洌不利用一下她这个弱点,似乎都有些对不住她了。
此时的蓝夙自然还不知道自己一手扶植长大的太子殿下已经存了胁迫自己的不良之心,她这几日常常头痛不堪,只好叫了太医来替自己针灸。
躺在锦绣辉煌的芙蓉簟上,由着太医轻轻地替她按摩穴位,施以金针,头顶上传来细微的麻痒,蓝夙却无法真正地放松下来。她的脑子还是在飞速地旋转,而太医施针的动作又勾起她几乎要遗忘的遐思。
他施针的工夫,可是整个太医院里最好的呢。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是米罗的亲生父亲,和她有着一半相似的血统,也有着一对湛蓝色的眼睛,他温柔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心甘情愿地沉溺在他的柔声低语里。
“娘娘是素日操心太过,头痛才会这样反反复复地发作,若是能够凡事放下看开,不过半个月,就得根治了。”他第一次来“莫殇殿”里请平安脉,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蓝夙“嗤”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是骗我的。”
他抬起脸来,认真地看着她,“我从来不骗女人。”
那时候国主对她的爱慕已经渐渐淡去了,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的美色,何况他是北金国主,万人之上的尊贵,上杆子来送人的大臣王公比比皆是,他几乎一个月才会到“莫殇殿”里来一次。后来是两个月、三个月。。。。。。蓝夙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她驻颜有术,虽然有了年纪,可看起来还是娇艳如花,怎么就不得国主的欢心了呢?
男人要变心,和你怎么样都无关,就算你貌比西子王嫱,在他眼里不过是家中的鱼眼珠子罢了。可惜这个道理,蓝夙老了之后才明白。
而那时候元洌尚未来到她身边,她在皇宫里的日子实在是乏味无趣,虽然吃的是珍馐美味玉液琼浆,穿的是绫罗绸缎狐裘鹅氅,到了晚间,那种从地缝里透出来的寒凉,却是怎样都无法抵御的。
她就是那个时候,和米罗的父亲有了情。女的是貌美如花的深宫怨妇,男的是清俊温柔的杏林妙手,见了面却如干柴烈火,不过几次,就有了米罗。
那时候国主已经三个月不曾到“莫殇殿”来,外头的大臣们又一个接一个地将年方二八的娇羞少女送进宫来,可想而知一年之内,国主是不会来的。
太医吓得要死,睁着一对小鹿一样惶惑无辜的眼睛望着蓝夙。蓝夙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就算是自己老了以后能有一个人做伴儿也好啊!
她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这件事总能顺利解决。她还悄悄地设想过,等到孩子出世了,如果她不想再做这个国后了,就带着银子,和他带上孩子浪迹天涯去。天下这么大,只要离了北金,到了大昀,又有谁会认得他们?想想那个时候北金国主暴怒的表情,她就觉得好笑得很,摸着自己微凸的小腹,温柔地喃喃低语道,“你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娘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谁知道也许是这件事对于一个供职于太医院的小小太医来说来过惊悚,他心思重重,竟然在回家路上跌进了护城河里,等到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了。救了一辈子的人,最后却没有被人救下来。
不过也好,起码他没有骗她,没有背叛她,只是走得早了些,总有一天会相见的。
米罗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生出来之后自然也不能留在宫里,蓝夙为了瞒住国主和几乎所有人,已经费尽了精力,刚刚生产完的她,也实在没有力气去亲自抚养一个女儿了。
她将她送出了宫去,依旧是派人好生照顾的,米罗十岁的时候对毒物很有兴趣,她还专门亲自去寻访到了一位避世的高人指点她。后来她就用从那位“师尊”那儿得到的“乌丹蛇”,害了不少无辜人的性命。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自己的女儿,现在她不知下落了,蓝夙心里还是很担心又着急,不得到自己派出的暗卫确切的消息,想来她的头痛病是好不了的。
元洌打算去瞧瞧自己的母后,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她不顺心的模样,他的心情就会很好。他站起来抖了抖衣裳,正要出门,只听有人来报,说是上次派去追查璎珞下落的暗卫终于回来了。
“是么?快叫他进来!”元洌立马将想要去刺激蓝夙一番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对他来说璎珞的事大过一切,他热切地望着跪在脚下的来人,“怎么样了?可查到了什么吗?”
那人在他身边时间也不算短,从来没有看到他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元洌一向是内敛的、不可捉摸的,今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
他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不敢慢个半分,伸手从怀里掏出几张纸,上头都详详细细地记录着自己一行人追查所得。他恭恭敬敬地将那纸举过头顶,“结果在此,还请太子殿下览阅。”
第五十二章 弑父(中)
元洌接过那几页薄薄的纸,心情跟方才偷窥蓝夙私隐旧事之时完全不一样,那时的他是完全独立于事件之外,带着审视的目光去算计策划。而现在,他的心砰砰跳得厉害,他竟然有些类似近乡情怯的恐惧,摩挲着纸边,迟迟不敢打开。
屋子里很静,只有纸页簌簌抖动的声音和元洌压抑着的呼吸声。他鼓了鼓勇气,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那纸拿到眼前,翻开细细地看了起来。
他越看表情越严肃,又隐约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惊讶,看到最后,竟然站了起来。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栎邑小城里一个小小医馆里的女学徒,竟然是大昀当朝皇后沈璇玑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
她不是一片随着命运波涛四处流连的浮萍,她的背后有着极其坚固的靠山,她所在的一方,却是和他完全敌对的。
元洌陷入了矛盾之中,他能够娶一个敌方的女人吗?她的家人、尤其是她的姐姐和姐夫,会心甘情愿地将她嫁给他吗?他摇了摇头,管他们怎么样想,他喜欢的,就一定要得到!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向外走去,宫人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敢紧追,只好列队跟在他后面,隔着一定的距离,可以一定限度上保证自己的安全。
元洌去的方向是“莫殇殿”,他在瞬间做出的一个决定是要娶璎珞,现在他知道她是姓沈的了。他对她的父母都还有印象,威武将军沈鸣远,虽然不像他的大舅兄卫邺一样威名赫赫,可在战场上也是一员刚猛的老将。他们北金,有不少精兵强将就是死在他的马蹄之下。元洌还记得几年前那场北金偷袭大昀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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