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罗在帐后通过布篷缝隙打量呆呆坐着的璎珞,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厌恶。
合该上天帮他,叫他看到了请柬的内容,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能将“元洌”二字烧出洞来,恨不得当下就拿着这份请柬,去寻了他报仇。
可是他没有。
父母弟妹死的时候一定很不甘很痛苦,他又怎能不变本加厉地还给仇人呢?他看着璎珞的背影,心里冷笑,璎珞姑娘,霍夫人,您可真是我的、我家的福星呢!
第七十二章 蛊迷
却说霍祁钺,一大早是和卫珈并几个随从出了营,只是并未和他们一起回来。他一个大男人,功夫又好,自己说要各处瞧瞧,卫珈自然也不会阻拦,便自己带着人先回来了。谁知,直到了晚上,霍祁钺也没有回来。
璎珞原本接了元洌的请柬就一天惶惶不安,到了晚上不见自己夫君回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自己嗓子里好像滚着一汪热油,又焦又辣,偏偏她又不能哭出来。
卫珈自然早派人去寻了,只是没有下文。她自然懊悔,亲自来到璎珞帐里,拉着她的手内疚道,“都是姐姐的错,只想着霍统领武艺高强,不过去哪儿查探那毒物的来路,想来不过傍晚就会回来,竟不知道派个人跟着。”
璎珞心里虽然焦急,却也不能给这位向来对自己不错的大表姐撂脸子,何况她性情平和,就算急躁也不表露于外的。于是反而携了卫珈的手,叫她不必愧疚。
“祁钺不是个莽撞人,想来是探到什么路径也未可知,大表姐日日都有军务要处理,早些去睡吧,我在帐里等着就够了。”
卫珈不依,又多派了一队人去找霍祁钺,却不敢执火打灯地喧闹了起来,怕北金军队知晓了自己这方丢了一员强将,士气鼓舞了起来,却不大好办。
璎珞一个人坐在帐里,烛光将她好看的侧影投在布篷之上,她的睫毛弯长如蝶翼,微微地闪动着,赛罗在夜色隐蔽之下,远远地望着她,心里觉得有苦难言。
明知无路可走的相思之苦,在这寒夜里,最叫人觉得难~耐。他虽然气璎珞给自家招来了灭门惨祸,可每当瞧见她的时候那心中的悸动,能瞒得了旁人又如何能骗过了自己?在白日里被死死压抑的柔情,在这静寂夜中,却如同一脉畅流无阻的溪水,欢泼地跳跃着,一点一点地将他的心打得湿~了。
他爱的女人和他不过咫尺相隔,可是她的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男人,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他,就如同隔着天~涯那样远。
其实娘说得对,自己和璎珞,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己永远,都只能这样远远地瞧着她。
璎珞坐在帐中,又怎能知道赛罗的纠结?她心急如焚却不肯外露,只觉得口中苦辣,用舌头一~舔,竟然已经急得上~火起了燎泡了。
她对自己说,要沉住气,静得下心来。想必祁钺也不喜欢那样一惊一乍的小女子,自己不能替他做什么,起码可以好生保重不叫他担心。隐忍,是她的长项,她既然忍得了那么几年,如今也不会自乱了阵脚。
她这样想着,便站起身来,将自己随身带来的“清心丸”含了一颗,这还是她在栎邑的时候,听闻八王爷放不过长姐和姐夫,一时心急,也是如这样一夜之间口中就长了泡,神医专门替她配的一味良药。
“你这个丫头,样样都好,”神医一边用小药臼将一些情热下火解毒的药材捶成粉,一边悠悠地道,“就是这性子不甚好,心里太爱存事儿,又是个锯了口子的葫芦,这样憋~得时日长了,可是要落下病根儿。”
“你就该像你姐姐,凡事只望着自己和身边人,再不多替旁人操一点心的。”神医捻了捻颌下胡须又道,“岂不闻,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她当时听了这话不过一笑,如今却觉得神医真是目光如炬,竟将自己最本质的东西都瞧了出来。
她常常觉得怏怏不乐,不就是因为心里想得太多的缘故吗?可是这纷纷扰扰的世事,似乎也由不得她不想。元洌的情意让她觉得格外烦乱,就算没有霍祁钺,她也不会接受,可是霍祁钺又不见了。
璎珞抬眼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只见夜色如墨深沉,而霍祁钺,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了。
霍祁钺此时人在何处?不仅是璎珞想不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他动了动手脚,感觉被捆得很扎实,心里难免叹了一口气,自己是一辈子打雁,临了叫雁给啄了眼,希望这样丢人的模样不要被熟人看到,尤其是相熟的仇人,否则一定会是自己一世的污点啊!
“你醒了?”一个俏皮轻灵的女声在自己耳边响起,“我知道你醒了,别装睡了,快睁开眼睛啦!”
霍祁钺头痛无比,知道自己不能再靠着假寐混过去,只好委委屈屈地睁开了双眼。
一点光亮从他的眼缝里漏了进来,他觉得有些不适应,想要伸手去遮,手又动不了,真是万般狼狈,不由得产生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难言情绪。
米罗喜滋滋地趴在他眼前,兴高采烈地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霍祁钺心里暗笑,这姑娘怕是没念过什么书,无巧不成书是这么用的吗?
米罗显然并不以自己才学寡陋为耻,手里提溜着一根细如发丝却白亮如十五月光的银针在霍祁钺脸前晃了晃,“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也很喜欢你,你却为什么不喜欢我?”
霍祁钺微微将脸侧过一点,免得她一个失手,自己的俊脸上估计就要留个孔,虽然没疤,到底也算是破相,万一影响了自己日后的运道,就是得不偿失了。
米罗不依不饶,“说啊,是不是为了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为什么你们人人都喜欢她?难道她长得比我更美吗?”
霍祁钺瞥了她一眼,深深觉得这种涉世未深的姑娘就是让人为难,有时候想要配合她一下,她也出其不意地一下戳到你死穴,让人不横眉冷对都做不到。
“做女人,不是只有美才会讨男人的喜欢的。”他向来嘴头子刻薄,可对着米罗这么一个还未长成的少女太狠毒也实在不是英雄所为,又怕这个明显太过自我中心的青春期躁狂间歇性发作的少女受了刺激再去找璎珞的麻烦,斟酌了一番,勉强吐出这么一句不太伤人的话。
可是米罗却红了眼眶,做出一副娇滴滴梨花带雨的弱质模样,“你们都欺负我!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霍祁钺无语,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想要挪一挪,这腕子上的牛皮筋扎得可真够紧的。他这时有些后悔了,自己是不是付出了太多啊!
“我知道你们都是在利用我,师尊是因为和我娘有恩怨,不过是想教得我会用毒,好好气气我娘!”米罗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至于他,心里更是没我,不过是想要我和师尊替他炼成蛊,替他赢了你们大昀的‘卫家军’而已!”
霍祁钺听了这话,心里倒对米罗刮目相看,想着你虽然看起来蠢,倒是还没蠢到家,也算是孺子可教了。
只是这孺子,似乎并没有受教的意愿,只见她一边哭着,一边就在霍祁钺手脚周身细细打量,鼻涕还挂得老长,手里的银针已经在比划个不停了。
“喂喂喂,你冷静!冷静!”霍祁钺想要缩身子,孰料身后是一块山石,他此时深恨自己是被绑在一个山洞子里,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竟然只能眼睁睁地受一个黄毛丫头为所欲为的屠戮,这叫他怎么能瞑目!
“你要干什么?这针可不好随便乱扎,我没病,你万一扎得我疯魔了,将你吃了,可是不好!”
米罗咯咯乱笑,“你真会说笑,我这么大的一个活人,怎么会定定站着叫你吃呢!何况师尊说人肉酸,想必你也不爱吃的!”
霍祁钺现在笃定这丫头是个神经病了,那时候救她只觉得她心机深沉,却不知道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一间懒汉的卧房,真是矛盾极了!
“我偏偏爱吃酸。。。。。。嗳哟!”霍祁钺手足被困,话音未落就痛叫了一声。米罗倒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才,一壁里说着话,一壁里就下了手,还将那根银针稳稳地扎在了霍祁钺的眉心。
霍祁钺一惊一怒,有心将这个小妖女骂个臭死,却见她小心翼翼地从一边端过来一盏殷红的液体,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之余,还有一种难以言述的甜香。
“这是什么东西?”饶是霍祁钺镇定,见到米罗这样诡异的行径,也难免慌张,“你可是要对我下蛊?你下蛊我也不会喜欢你的!你这个。。。。。。嗳哟!”他又痛呼一声,原来是米罗已经将那血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引入了那根银针里,霍祁钺双眼瞅着自己额间一脉赤~流颤巍巍地,竟然像有生命的活物一样不断地向着自己皮肤里头钻,只觉得心尖儿发颤。
“你这回倒是比上回有趣得多,话也多,虽然聒噪了些,我却很喜欢。”米罗伸出手摸了摸霍祁钺的脸,看着那根银针由白变红,又恢复了银白色,才心满意足地道,“话却别说的这样满,‘桃花蛊’难得,我却从未见过它失效。”
她看着霍祁钺的眼睛渐渐失了焦距,只呆呆地瞅着自己,心里一阵暖意涌上来,“看,你这个样子,多么惹人怜爱。。。。。。”
第七十三章 故人
霍祁钺依旧是下落不明,可元洌派人送来的请柬上约好的日子却快要到了。璎珞这几日不似初时那样急躁,心里隐隐约约知道霍祁钺的失踪势必与北金有关,虽然还不知就里,可是也八九不离十了。这个时候她就算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也于事无补,反不如静下心来细细筹谋,如今只有元洌的邀请迫在眉睫,她待要不去,又不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而且她本身也想去探个虚实,说不定还能知道霍祁钺的下落。
璎珞这样想着,自己穿戴好了,带着卫珈专门给她夫妻一人一块的腰牌,畅通无阻地出了“卫家军”营地。
她自小在宛平长大,也没少随着方尘和沈璇玑淘气,因为背着卫郦出城骑马,还被沈鸣远罚着抄过《女诫》,之后的几日,手都抖得拿不住筷子,倒惹得沈鸣远和卫郦又心疼。
这些久远的天伦温情,就算是现在想起,依旧使她觉得愉悦。
元洌约定的地方,是宛平城外不远的一处名胜,唤作“碧波池”的。“碧波池”位处山谷之中,潭水四季不冻,就算是现下的时节,外头天天白雪纷扬,山谷里却依旧是松柏青青,潭水本就碧深,倒是一处风景绝佳的地方。璎珞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父母也会带着家人一起来此处赏玩。那“碧波池”上有一座小小木阁,叫做“寒生”,沈鸣远虽是武将,也爱吟诗作对,有些文人风流,常常将茶酒摆在那“寒生阁”里,望着外头景色畅怀。而卫郦就陪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子女跑来跑去地玩耍。可惜那样的好日子,自从北金进攻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璎珞想到这儿,对元洌又添了几分恨意。若不是他的父皇、他父皇的现在又是他的军队,自己也不会年纪小小就随着长姐逃难寄人篱下,虽然叶老夫人和卫邗等人对自己姐弟几人都是礼遇有加,可是在自己父母身边长大的滋味儿,是不同的。
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愿以三十年的寿命换取和父母一起共度的日子。
可若是不到琼江,就不会遇见霍祁钺,估计也不会嫁给他,父母一定会在宛平当地就给自己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不仅自己不会远嫁,连长姐也不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她这样一想,又觉得在琼江的生活并非一无是处,成长之事,不是一帆风顺就是跌宕起伏,倒是也说不得孰是孰非的。
外头天寒冻脚,她今日出来骑着一匹小白马,地上又积了雪,远远望去一片银白,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守营士兵的视线里,却没有留意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人影。
“碧波池”离着“卫家军”如今的驻地算不上远,可见元洌是细细计算过、了解了她的,她骑着的虽是一匹小母马,脚力却快,也不过半个时辰过些,就来到了山谷口。
多年之后重临旧地,远远望去,景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片淼淼碧潭,水面上蒸腾着丝丝缕缕的雾气,四周都是青青的苍松翠柏,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也不曾凋落,反而显得生机勃勃。
那碧潭之上果然有一间木阁,璎珞遥遥地,依稀只能看见一个穿着紫貂大氅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那儿。
她翻身下马,将马儿拴在谷口一颗树下,由它自己吃草,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昂着头走向“寒生阁”。
虽然面上镇定,可是璎珞知道自己的心脏正在砰砰乱跳,她有些气自己城府太浅,不过是来赴约而已,就吓得这个样子,又不是鸿门宴,何必要做出一副怕死的模样?
她心绪纷乱如麻,元洌就算和她面对面也不会知道,何况如今他自己并不比璎珞轻松许多,也是在强作镇定罢了。
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饶是元洌自诩心机深沉,也难免露出些许近乡情怯般地蠢~动和羞涩,这样的表情,倒是甚少出现在他脸上,尤其是他登基之后,就更没有了。
璎珞一张俏脸板得冷冷的,元洌在这冬日寒潭之上坐了许久都没有感受到的寒意,却在她脸上看了个明明白白。
她穿着银色的狐皮长袄,露出紫红色洒金绣满地花的衣襟,脚下蹬着一对银白色的小靴,头发已经梳成妇人的样式,上头简简单单地簪着一朵水晶簪花,用珊瑚钿子压发,愈显清冷。
她的小脸微微地扬着,虽然身量比元洌矮了不少,可气势却一丝不输。元洌这是头一次近距离地见到她的面容,她已经不戴面纱,大大方方地露出脸颊上的长疤,虽不甚显,到底是坏了容貌。
元洌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可惜,自己怎么就没有早些遇到她,不知脸未伤的璎珞,又是如何的风华绝代了。
不过,我不会嫌弃她。元洌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微微笑着走上前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璎珞站得离着他有四五步的距离,不说也不笑,将手放到身侧,恭恭敬敬又不卑不亢地福了福,口中道,“见过北金国主陛下。”
元洌没料到她这样不留情面,身子都晃了晃,强笑着道,“什么国主不国主,不过是外头人才叫,你跟我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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