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抬头望了一眼,在心中默默的核对片刻,肯定的道:“禀皇上,那是安肃县所属的祥瑞庄。”
居然真的是那记忆中的村庄!
朱棣的脸色瞬间阴沉,帝王多疑,他当下就想到,看着老老实实的魏知县,莫非为了讨他欢心,擅自挪用资源,把他赐名的村庄发展成了这么一个繁华所在?!
难道这天下,就没有一个纯臣了么!
不不,这魏知县刚刚到任,也许是他的前任,又或者前前任—
帝王的脑子开始了高速运转,回忆起前两任安肃知县都在什么地方任职了,大有清算老账不依不饶的意思。
一旁的侍卫只觉阵阵阴冷袭来,一时控制不住跨下坐骑,连退了几步,那马也打了个响鼻。
朱棣瞬间惊醒,恶狠狠的瞪了侍卫一眼,刷的一下,身后跟着的几骑侍卫同时下马,跪倒在地,脸色俱都苍白无比。
还是朱瞻基明白朱棣的心思,忙开口道:“祖父,这祥瑞庄,果然是上天赐福之地,您下旨改了名字后,竟然自行发展成这般欣欣向荣的模样——”
朱棣愣了下,自行发展?也有这个可能!
在朱棣心中,祥瑞庄和旁的地方本就不一样,因了那碗珍珠翡翠白玉汤,这地方隐隐的带着一股子的神性,对于朱棣来说,就是福地,既然是福地,当然有可能自行发展成这般模样了。
若是如此,那自然极好,说明当年的事情,的确是冥冥中的天意,他朱棣果然才是真龙!
他的脸色一下由阴转晴,对着侍卫们挥一挥手:“都起来吧,幸好无人经过,不然岂不是暴露了朕的身份!坏了朕的心情!”
侍卫们忍不住腹诽,要不是您老人家心情突然不好了,谁会没事往地上跪啊!
朱棣面色严峻,“好,那朕就去看看。”
额,历史上朱棣北巡还要晚一年,为了剧情需要提前一下。
朱棣是非常喜欢朱瞻基这个孙子的,喜欢到了什么程度呢,他和臣子讨论继承人问题,解缙说,太子仁厚,天下归心。朱棣没吭声,以沉默表达不满。
然后解缙又补充了一句,好太孙,朱棣马上点了点头,所以说朱高炽能坐稳储位,他儿子功不可没。
☆、191 嗷嗷嗷!
放开缰绳,看着并不遥远的祥瑞庄转瞬即至,朱棣下了马,把缰绳随手丢给了身后的侍卫,朱瞻基紧紧跟在了祖父身边,二人一起进到了庄子里。
刚走了两步,朱瞻基便叫了起来:“祖父,你看这地面!”
朱棣闻声低头,脚下五颜六色的石子拼出了一个美人,款款的向着天上飞去,前方一轮巨大的明月里可以清晰的看的到宫殿的轮廓。
朱瞻基自幼熟读诗书,当下叫了出来:“嫦娥奔月!”
朱棣点了点头,这庄子里的人倒是有闲情逸致,还在庄头弄了这么个图案出来,只是不够吉利,那嫦娥抛夫弃子,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
朱瞻基兴高采烈的赏玩了会,祖孙二人再次迈开脚步,走过了嫦娥奔月,这次不用朱瞻基提醒,祖孙二人的视线同时落到了地面上。
居然又是一副图画!
这次画的是蟠桃会,群仙尚未登场,只看的到仙家气派,通天彻地的柱子,雕着花纹的石头栏杆,祥云缭绕,一派仙家景象。
下意识的,朱棣和朱瞻基同时抬起头,向远处望去,视线所及之处,一条石子路通天彻地的向着无限远处延伸,毋庸置疑,这一条街道,全部是由石子铺成。
朱瞻基欢呼一声,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小孩子的天堂!
他迈开脚步,一个图案一个图案的快速看了过去:“刻舟求剑,叶公好龙,竟然还有两小儿辨日!这个,难不成是三人行必有我师?!”
随着朱瞻基的惊喜连连,朱棣浓眉扬起,也大感兴趣的凑了过去,若说嫦娥奔月,王母寿诞,都是这乡人为了其中的富贵气象而弄出来的。倒也有情可原。
这论语中的典故,竟也拿出来铺路,可就不是一般人能想的到的了。
爷孙俩一路看了过去,从街头到巷尾,却也发现了古怪之处,这一条街上的石子图案并不局限于某一个风格。有神话传说,亦有圣人之言,感觉颇为奇怪。
站在最后一个亡羊补牢的图案前,爷孙俩都有些意犹未尽。
朱瞻基忍不住往回走去,想要再看一遍。经过第一个路口时,他无意一瞥,再次叫了起来:“祖父。这里也有!”
朱棣大步走了过来,爷孙二人站在岔路口,看着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延伸的石子路,同时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莫非,这个庄子上所有的道路,都是用石子铺的不成?!”
这次,祖孙二人没有急于查看图案,而是快速的走过一个个路口。很快,心中的猜疑得到了验证,这个庄子上的道路。果然都是石子铺出来的!
朱棣难掩心中好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闲情逸致。弄出这样的道路来?!
他很快否定了知县徇私舞弊的想法,如果由官家接手,道路一定是一个统一的风格,而不是现在这般,十步一景。
朱棣难掩心中好奇,恰好路边的一家包子店新鲜出炉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包子,朱瞻基看的两眼放光,唤了声祖父。
朱棣摸了摸他的脑袋,手往后面一伸,一直坠在二人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递了个钱袋过来。
朱棣上前一步,唤住了那忙着起锅的妇人:“这位大嫂,给我拿两个包子。”
那妇人见包子刚一出锅就有客人上门,欢喜的应了声,快手的拿了油纸,捡了两个雪白的包子,递到了朱瞻基手上:“小哥,你尝尝,我家的包子馅大皮薄,汤汁鲜美,最是好吃。”
朱瞻基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举起包子,费力的踮起脚尖:“祖父,吃!”
朱棣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冷笑一声:“你倒是比你爹爹强,你爹只会把吃的藏起来!”
他的声音不高,是以那妇人并未听到,见到朱瞻基的举动,连声夸赞:“小公子真是孝顺哦!”
朱瞻基愤恨的咬下一大口包子,他这是替他的吃货爹还债!
朱棣从钱袋里摸出了一块碎银,丢给了那妇人,妇人捡起来,一脸尴尬:“哎呀,我家店子本小利薄,这块银子找不开,您还是拿两个铜板来吧!”
朱棣板着脸,无视妇人伸回来的手,冷声道:“你且收着,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那妇人手一缩,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心道这人好生奇怪,明明说话颇为有礼,怎么就让人害怕呢。
她忙道:“先生请问,小妇人一定知无不言。”
朱棣指着脚下的石子路问道:“这路,是谁铺的?”
依照他的想法,村中铺路,要么是众人集资,要么是某个大户出钱,朱棣感觉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有此一问。
妇人登时笑的眉眼开开,这石子路可是他们祥瑞庄一景,附近多少村子镇子的人都赶着来看,安肃县城也有不少大户过来呢,听说连保定府也传开了。
她笑眯眯的道:“您问这个可就问对人了,我们这石子路啊,都是自己铺的。”
“自己铺的?”朱棣利眼眯起,眼中透出了浓重的怀疑。
那妇人一拍大腿:“可不是么,每一家都只修了自家门口的这一段路,连起来庄子里可不就都是石子路了!”
闻言,朱棣恍然大悟,一旁的朱瞻基三口两口咽下了手中的肉包,抢答道:“祖父,这就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吧?”
朱棣缓缓点了点头,却仍然盯着那妇人,视线依然锐利:“那是如何开始修的?”
这石子路虽然简单,铺起来却也并不省心,尤其是那些图案惟妙惟肖,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
人天性懒惰,若说是约好了,朱棣是万万不信的。
那妇人哎呦一声,叫道:“是庄子里的郭娘子最先开始修的,她说修不起大屋,还修不起眼前的路么?!”
妇人一开了口便止不住了,滔滔不绝的讲述起了祥瑞庄的修路史:“――后来旁的人家见这么多人家都修了,也就跟着修了,私塾里的青山先生,他说不如弄点历史典故进去,也好为幼儿开蒙。”
“――您问青山先生是谁?就是特别有学问的那个青山先生,远近的富户不少都搬了来,为的就是给自家孩子启蒙。”
“哎呀,青山先生说了,只收我们庄上的幼儿,不搬可不行!”
“这后搬来的人入乡随俗,也都把自家门口的那段路给修了,庄子越来越大,这石子路也就越来越多!”
朱棣认认真真的听着,他可不是那些山野村夫,听风就是雨,至少从这妇人口中,他判断出几点有趣的东西。
第一,最先砌起石子路的是那郭小娘子。
其次,那青山先生颇为可疑,怎么会有人开设私塾还限定了弟子的出处!
除非,是有人要求他如此做,只是目的为何?朱棣却猜不出来。
他的好奇心难得的被引了起来,势必要刨根弄底寻个究竟。
朱棣微微垂下眼睛,插口问道:“那郭家小娘子是什么来历?”
能说出盖不起大屋,还修不起路,这种话的人,至少心胸颇为宽广,绝非偏居这乡下一角的妇人能够说出来的。
那妇人一怔,面露惋惜:“哎,这郭家小娘子也是个苦命人,原本嫁了个好人家,听说她公公是个大官呢,谁知道夫家偏偏分了家,她那做生意的相公又生意失败,只得带着儿子回老家了。”
朱棣心中一动,公公是大官?姓郭?
若是和这祥瑞庄扯上关系的,满朝也就只有郭大学士的儿媳妇了!
郭家的小儿子不是在跟着郑和跑船么!
没听说郭家分家,这郭小娘子在玩什么把戏!
朱棣的浓眉皱起,刹那间,心中的好奇达到了顶点,他重重的咳了一声,打断了妇人的喋喋不休:“那郭家小娘子,现在居住何处?!”
妇人愣了下,看着朱棣威严的双目,心中一抖,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指了个方向:“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北走,第二个路口右拐,门口可多奇怪的花那一家!”
朱棣拽起朱瞻基的手腕,大步流星的朝着妇人指的方向行去。
妇人渐渐回过味来,她刚才明明不想说的!谁知道这一老一小有没有恶意!可是对着那双锐利无匹的眼,她竟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而朱棣则在漫不经心的想着,那奇怪的花是什么意思?
很快,祖孙二人脚步不停,走到了那种着奇怪的花的人家门口――墙边一排盛开的花朵,颜色果真奇怪的很,黑的如墨,绿的如玉,黄的张牙舞爪,紫的张狂肆意。
单看每一株,都堪称绝代妖花,偏偏又交缠在了一起,枝叶相叠,混杂一片,结果谁都不再出类拔萃。
朱瞻基嗷的一声,挣开了朱棣的手,扑到花朵旁边,一个个的查看着,叫嚷出声:“黑君子,绿美人――”
他一叠声的报出了一串花名,末了,仰头看向走到他身边的朱棣,压低了声音,满是愤愤不平:“祖父!这些品种,连御花园都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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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穷皇帝
朱瞻基的大呼小叫惊动了院子里的人,郭豆豆一下跑了出来,他现在已经两岁,看上去却和三四岁的孩童差不多,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朱瞻基,眼睛里满是好奇。
自打庄子上旁的人家也都修了石子路后,他家门口就没那么热闹了,小孩子一下散去,让郭豆豆闷闷不乐了好久。
眼见突然有一个男孩到了自家门口,郭豆豆自然极是欢喜。
他盯着朱瞻基片刻,大胆的凑了过去,拉住了对方的衣襟,糯糯的叫了声哥哥。
朱瞻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身为当今太子的长子,又是太子妃所出,他的弟弟们对他通常是另外一个称呼――皇兄。
包括他嫡亲的三弟在内,无一例外。
倒是朱棣,颇有兴致的盯着郭豆豆看了半晌,郭豆豆察觉他的注视,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也张口唤了声:“爷爷!”
朱棣一怔,哪怕是最宠爱的孙子朱瞻基,也没有这样叫过他。
他随即莫名的想到了当年的一些往事,有那么一个无所畏惧的小姑娘,在见太祖皇帝的时候,开口就唤了句皇帝爷爷,倒是和这小子的称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郭豆豆叫朱棣纯粹是基于礼貌,他的真正目标是朱瞻基,七八岁的孩子对这么小的孩子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郭豆豆再次凑了过去,这次是自来熟的抱住了朱瞻基的大腿,再一次脆生生的唤了句哥哥!
大腿上拖了这么个累赘,由不得朱瞻基继续忽视下去,他一脸错愕的低头,看着抱住自己大腿的小儿,吃惊的问道:“你叫我什么?“
郭豆豆眨了眨眼睛,准确无误的再次开口唤道:“哥哥!“
朱瞻基打了个哈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着自发自觉的在自己的腿上蹭了又蹭的小东西。意外的,不是很讨厌这种感觉。
只是在皇太孙的教育中,有面见家族长辈的礼仪,有对待诸多臣子的方法,却无论如何也不包括应对一个过度热情的两岁小东西。
真是棘手啊,这小东西看上去软绵绵滑不溜丢。皮肤细白如瓷,似乎一碰就会坏掉,身体僵硬的皇太孙不得不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祖父。
只是,这一次,他那无所不能的祖父让他失望了。在朱棣的生命中,前半生和自己兄弟勾心斗角,没空带孩子。对待亲生的几个儿子一向是严厉有加温和不足。
后半生致力于管理偌大的国家,当朱瞻基被带到他面前时,也已经是一个进退有度,知道谢恩行礼的五岁小少年。
对于这么一个软趴趴,张着大眼睛卖萌,却又随时都可能会哭的小玩意,朱棣一样束手无策。
朱棣低头看花,这个是绿色的吧?那个是黑色的――这颜色辨别起来。可也挺不容易的。
郭豆豆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打败的,在他短暂的人生中,除了那狠心的亲娘。还未曾尝过败绩。
郭豆豆抱住朱瞻基大腿的小胖爪子摇了摇,红润的小嘴里再次吐出了两个字:“抱抱!”
这两个字传递到了朱瞻基耳朵里,却完全翻译不成可以理解的词汇。在皇太孙殿下有限的生命里,只在不记事的幼儿时期被乳娘抱过。
父亲说,你祖父也没抱过我!
母亲说,你是皇太孙,怎么能总让人抱呢!你要给弟弟们做好榜样!
至于祖父,连他爹都不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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