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你不认识的人。”那人说,又近了两步。这次,苏陌终于能看见他的脸,苍白如行尸走肉。这是苏陌的感觉。
“你要干嘛?”苏陌偷偷地握住床头小柜上的一把发梳——这把发梳,当飞刀,苏陌也能用来杀人。
“我只是个来看戏的,看无忌他亲手写下的戏文。”那个男人说。
苏陌突然想起几年前锁香老翁的话,心想:莫非这就是那个最后陪着若无忌走遍天涯的人?
苏陌没想到,陪伴若无忌走到终点的人竟然是个男人。
“那就看你的戏好了。”苏陌撅嘴。
“既然喜欢,为何偏偏要说些彼此伤心的话?”那人说。
“你说什么?我不懂。”苏陌道,语气有点不好,因为她心里小小的一阵慌乱。
“懂不懂你自己知道。”那人悠悠说,“何苦埋葬自己,掩饰得越深,心越沉沦。为何不趁还来得及,去做一些想做的事?趁夏日的莲花还未开谢,趁阳光里还有青草的香味,趁你还可以说一声‘喜欢’。”
“……不要等到曲终花落之时,只留下无尽的遗憾。把自己葬进地狱,也让别人永世不得超生。”那人说。
“你是说若无忌还是我?”苏陌小心翼翼地问。苏陌觉得这人说话的语调怪怪的,像是一个人在梦呓。
“都是吧。”那人回答。他的神情,总让苏陌觉得这人的魂魄和身体不在一块。
不过,联想到若无忌那种化不开的悲伤,苏陌不禁有些同情这个人。苏陌心想:若无忌应该也喜欢他吧。可是听起来,若无忌最终都没告诉他。若无忌中毒硬抗的三年,这个人究竟是怎么陪在若无忌身边的?锁香老翁不是说,那三年是若无忌最开心的三年吗?
一时之间,两人无话。
良久,苏陌打破了沉寂。“命属九天,徒恋厚土,纵使天高,碎骨相依。”苏陌背道。这是她几年前听若无忌说过的几句话,因为若无忌给她的印象出奇地深,她居然还记得。
“你……说什么?”那人有些吃惊。
“若无忌告诉我的,好像是说流星。”苏陌说。若无忌的无奈的脸和他悲伤的琴音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人没说话。
过了一会,苏陌等不到回答,再看,原来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不知道为何,苏陌觉得那个看戏的人不会再出现。或许,在若无忌死去的时候,他早已死了。
莫名地,苏陌感到一种遗憾的悲伤。但是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再改变,那个弹琴的神仙般的人,不会再出现。就像那晚的流星。
“趁还来得及说一声喜欢……,去做一些想做的事……。”苏陌回想着刚才那人的话。
此时,小虾米又来传话说:“宇文公子有请。”
“小虾米,你说镇南王喜欢什么?”苏陌抓着小虾米没头没脑地问。
小虾米顿时两眼放光,环视一周,确信没有别人后,小虾米才满脸崇拜地说:“那还用说,那当然是皇位啦”
“什么?”
“哪个男儿不想当皇上,何况他是镇南王。我看啊,镇南王当皇上一定比现在的皇上好,宇文公子就是宰相,宇文大叔和我就可以当将军……。”小虾米巴拉巴拉的,不知镇南王当皇上跟他当将军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皇上,天下。”苏陌心中若有所动。
“若我能帮他得到这天下,他会不会就会很喜欢我?……不会再叫我娘娘?”苏陌想,一边想一边傻乎乎地坐在床沿上踢脚。
苏陌还不知道,有些喜欢并不要代价。但是她想做点什么。有生以来,她头一次这么想做点什么表达自己的心意。
“哎呀对了,宇文公子请你来着,刚刚还听他在跟镇南王吵架。好像是因为你。”小虾米回过神来。
“嗯?”
“不过那几个美人姐姐说没关系,说宇文公子跟镇南王天天吵架。我还看见镇南王甩脸子出去了。那宇文公子倒是一点不着急,慢悠悠地喝茶。”小虾米几句话,苏陌眼前就出现了宇文那张气死人的淡定脸,以及镇南王怒气冲冲的模样。
“那我去看看。”苏陌说。
不久,苏陌进了军帐。
主帐内果然只剩下宇文,不见镇南王。而桌上还放着两盏茶。
“苏陌,匈奴不断犯境,我们商量了一下,强打可以,但是两败俱伤。他们如今的情况也并不适合一味打战,都需要休养生息,巩固刚到手的王位。各方面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不是不可以谈和,但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好给他们一个适当的台阶。这个人,是你。”宇文公子边说边递过一个本子。
“上面是我们的条件。”宇文公子说。
“我?”苏陌心中迷茫。
“阿莫沙与你拜把子的事,无人不知。别人去进不了门,你的话,无论如何他都会见的。”宇文说。
苏陌不言语。
“当然,此行危险,你可以不去。有些人也说最好别去,并认为还有其它的解决方式。不过,在我看来,和谈是最好的方式。毕竟我们的兵力不是无限的。”宇文长卿说。
苏陌想了想道:“我去。”
那天,苏陌带着小虾米等人离开时,镇南王没说什么。苏陌回头看着他的眼睛时想:“我会帮你做你喜欢的事。不要再叫我娘娘。”
第二卷 45;风华指间沙,韶光晚年华
45;风华指间沙,韶光晚年华
阿莫沙并不开心,他知道这场战争再拖下去,只会白白损失自己部族的人力和财力。但是他也明白,李公公的意思是非要拿下中原不可的。
只是很奇怪,如今局势如此混乱,李公公却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任何消息。阿莫沙能猜到京城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至于具体是什么事,他不知道,派往京城的人就像是洒进沸水里的盐花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阿莫沙倒是觉得李公公不出现也好,他希望能找到一个借口,这样可以让他摆脱战争,回到父亲兄长身边去。他已经见识了中原的繁荣昌盛,他深深明白,想要真的富强,光靠武力是不行的,他们需要中原的文化,更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
在阿莫沙发呆的时候,有人来报。“殿下,前方有敌军来使送上物品,请求一见”
阿莫沙奇了一声,心想:“使节?这可真是太好了。可是,这是谁的使节呢?如今天下如今之乱,到底是谁有这个眼光,看准了我想退兵生息?”
“什么物品,速速传上。”阿莫沙装作不耐烦地说。他的声音早已变得浑厚成熟。
一个盒子传了上来。这是一个精致的镂空八宝盒,却不大,光这盒子已经是一件匈奴少见的精品。
“看样子,来者颇有诚意。”阿莫沙心里想,“最好是这位来使,能给我一个退兵‘和谈’的完美理由。否则的话,我也无法给我匈奴一个交待。”
身边人替阿莫沙打开盒子。
阿莫沙为何不亲自打开呢?这里头有个缘故。匈奴人都知道中原人擅用机关,因此唯恐在这盒子之中藏有什么机括,白白地使主帅受伤甚至殒命。因此不知从何时起,不论是汉人送来的是布帛还是书画古玩,便是一张图纸,主帅也不轻易触碰。倒不是粗犷的匈奴人突然变得小气,而是血淋淋的经验教会了他们。汉人的狡黠也由此可见一斑。
“这”阿莫沙一见盒中之物,立马惊得站了起来。叠声问:“来者在哪?来者在哪”
“在营外绑着哪。”侍从回应道。
“摆道,本帅要亲自迎接吩咐宰羊”阿莫沙喜道。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一些深知阿莫沙退兵之心的人,也不由犯了疑——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阿莫沙如此大喜过望?
而阿莫沙却知道,苏陌的出现,就表示着他想要休养生息的时间已经来临。
“来者是秦王苏陌。”阿莫沙说。自从童瑶关一役后,因为苏陌挂出的是秦字旗,所以匈奴人大多习惯称苏陌为秦王。
阿莫沙走了出去。
“喂喂喂,听说秦苏陌不但能打战还是个美艳无双的美人儿。汉人的皇上与镇南王都抢着要呢。这个,不会是打算用美人计吧?”
“就算是美人计我们也不亏啊。”
“倒也是。”
“难怪主帅要去亲自迎接。”
“你们都错了,秦王与主帅在六年前就结下了兄弟上次打仗,主帅不是因为是苏陌在,还犹豫过吗?你们怎么忘了?”有人提醒。
说话间,只听螺号大响。阿莫沙爽朗地笑着,引进一行人来。
与阿莫沙并肩的一个,白衣翩翩,举止飘逸,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浅浅一笑,拨动心弦。更有香气萦绕,一时间,无人的目光不盯着她。
“你留了胡子。”苏陌笑道。许久不见阿莫沙,阿莫沙已经由少年长成了结实的男子。加上他留了胡子,看上去似乎一下成熟了许多。
苏陌心中有些悲叹:“原来,从青涩少年变成沉稳的男子汉,只是这么弹指须臾的一瞬。可惜的是,它朝他青丝变作白发时,不知道我可否还在。”
阿莫沙大笑,道:“只有你们中原人的男子才不喜留胡子。”
苏陌亦笑。只不过她笑得有些伤感。
在旁人眼中,她虽是公子打扮,又不施粉黛,可是此笑却无愧于“绝世”两字。
“阿莫沙,你可曾记得,当年你答应我的话?”苏陌柔声问。
阿莫沙自然记得,所以见是她来了,才如此开心。不过此时,他还需要摆摆样子。“哦,什么话?”他问。
苏陌不以为怒,垂眼道:“我们,永远不打架。”
苏陌沉入了回忆,那一年,素云姐还在身旁,她还能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连铁衣营的桃花都还未开谢。
阿莫沙眼中闪光道:“那不过是我们年少无知的一句戏言。”
“我一向佩服匈奴重诺言守信用敢说敢做。我相信你。”苏陌说。
苏陌的语言比起那些“专业”的大使来说苍白了许多,却真挚无比。没错,张远山来说的话,一定会说得冠冕堂皇,什么“君子重诺”,“人无信则不立”,“背信弃义贻笑大方”诸如此类。可是那些话,好听,却不真诚。
苏陌的一句“我相信你。”分量远远重于那些长篇大论。
“可如今,就算我相信你,我要履行诺言——你又叫我的族人如何相信你?”阿莫沙问。他在要条件。其实,此时此刻,阿莫沙心中已经决定:“苏陌,凭你这句话,不管你是帮谁,站在谁的一边,开出哪怕再低的条件,我都会答应。好兄弟”
苏陌似乎读懂了阿莫沙的眼神。从袖子中取出一封表单。——那是宇文公子早已写好的双方协议。
阿莫沙亲自打开,目光落在最后的朱红大印上。道:“苏陌,你原来是帮镇南王而来。”
“也是我自己的意思。”苏陌幽幽说,“说大了,是为了你我百姓太平;其实,我是为了自己。”
阿莫沙努努嘴,半开玩笑道:“那么看来,我有一个条件是要不到了。”
“什么条件?”苏陌还真怕谈不成。
“本想留你跟我一块在草原,好天天看你跳舞。看样子,是不行了。”阿莫沙笑道。
苏陌展颜一笑,知道此事已定,道:“以后人生,恐怕难得一聚,何妨舞上一曲——只不过你一定得痛饮三杯。”
“三杯怎么够兴,三百杯”阿莫沙哈哈大笑。宇文这个精明人,在表单上留足了阿莫沙面子,阿莫沙知道,自己休养生息的时间总算争取到手,自是开怀不已。
当晚,阿莫沙宴请苏陌。苏陌亦说到做到,为阿莫沙再舞了一曲。
于是,便有了一个传说,传说秦苏陌一舞退匈奴。秦王苏陌的名号再次在百姓口中传颂。与历代故事中的匈奴不同,这次的匈奴主帅阿莫沙,在故事里竟是一个重兄弟情谊的人。
没人知道阿莫沙心底到底有多重兄弟情谊,只知道阿莫沙终于找到了光明磊落的借口并且心满意足地签下了名字。
苏陌知道,少年时的那个单纯的阿莫沙已经死在了过去,如今的阿莫沙是一匹正在等待机会的狡黠的草原战狼。但是苏陌仍然很高兴,至少,她能再看见年少时的重要玩伴一次。
阿莫沙送苏陌离开时,突然转身说:“苏陌,如果你厌了中原。就来找我,我带你去最美的草原。”
在他那一个小小的回头间,苏陌终于再次看见了当年那个抓着雏鹰的嘻哈少年。可是,仅仅是那一霎那。阿莫沙雄姿勃勃地带着人离开。没有回头。于是,苏陌也知道,有些人和事,真的回不去了。
阿莫沙雷厉风行,协议履行。
镇南王终于摆脱了无休无止地“抗匈奴”游击战。所有的人都知道,镇南王终于能够腾出手来对抗国中那些异想天开的乱党了。
苏陌经过童瑶关时,采薇在等她。穿着丧服的采薇将齐地的大印交到了苏陌手中。
齐地归顺。苏陌知道,离那个人的梦想又进了一步。
紧接着,大瞿越国突然兵犯南疆。苏陌从水路,借由太平港前去平息。她相信她能帮镇南王平息。因为她知道长公主在新任瞿越国王心目中的位置。
风扬奉命,将当年长公主留下的头花送给了瞿越国君。果不其然,瞿越国王在南疆按兵不动了三天,直等到苏陌前来。
“这是她的意思吗?”瞿越国王问。
“如果她嫁给了你,会让你侵犯她的家国吗?”苏陌淡淡地说。
“可是因为那个人”瞿越国王手指指向风扬,“她宁死都不嫁给我”
“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苏陌说,“长公主能那么任性,是因为……她相信你。她相信你不会做对她不好的事,所以她随心所欲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想,她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你出现的时候,她已经死心塌地。与其让她在地下哭,为何不再宠她一回?”
瞿越国王不答。
此时,万兵临城。苏陌知道他作为国王,并不想就此罢休。苏陌给风扬一个眼神,风扬会意——万不得已,苏陌会让风扬绑了这个国王,做一回不道德的事。苏陌知道,有些时候,可怕的武力胜于说服力。
良久,那国王突然道:“你可会抚琴?”
没错,此时,会台之上有一把琴。看这轻巧的形制,与苏陌的散玉琴颇有几分相像。
国王继续说:“按照我父王的规矩,我不如请秦王弹琴一曲。如果能服众,我自当退兵;如果不能,那我……会亲到长公主坟前替她拭泪。”这位国王的前一句话中透着阴狠,后一句则有些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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