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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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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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所言极是,我当日的胸怀,未曾一日敢忘。”他转眼看向太傅,少年时的狂傲依稀又跃上眉目,却似乎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沧桑,慢慢道:“这一生,不会再有人让我沉溺了。能成为我的弱点的人,已经不在了。”

太傅心中震了一下,蓦然抬头看向公子怀璧。这是一个城府深沉的男人,几乎从来没有人可以窥视他的内心世界;难道这样的男人,心中也有不可触及的禁忌么?

当太傅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完全掩去了眼睛里的情绪;他神色和蔼,大步绕到书案外躬身伸出双手,对太傅亲切道:“太傅,快快请起!”

这时,公子怀璧的侍女走进来通报,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侍女轻盈地走上来,在桌榻上摆上几碟精致的梁国点心,还有两盘河西风味的烤得焦黄的羊腿,旁边放着两枚金错小刀。斟好了酒,美丽的侍女们就躬身依次静静地退下。

行军打仗之时,公子一向不对食物有什么繁琐的要求;梁国刚刚平定,政务繁忙,午膳常常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

刚才的暗潮汹涌似乎完全没有发生过,两位都是玩弄心机的高手,依旧谈笑晏晏、神色自若。

“快尝尝,子瞻,”公子微笑着招呼王览:“看看手艺比起公子府的厨子如何?天子特使与三国使者到了的时候,可没有机会这么悠闲地品茗用膳了。”

“啊,真是想念凉州。”太傅也不客气,用侍女呈上的锦帕拭手,盘腿坐好准备大快朵颐,一边笑道:“却不知道来的天子特使是谁?这可怜的人,恐怕是被剑架到了脖子上才不得不接下这个烫手芋。”

“人家看不起咱们,不愿意来也是对的。”公子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咱们这些河西蛮夷,全是些粗鄙的武夫,上马杀胡人、下马抢妇女;天朝是礼乐鼎盛的文明之邦,对咱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当然敬而远之。”

谋士大笑:“这可不包括在下!公子,在下可是来自礼乐鼎盛的江左,又是文质彬彬的君子,相貌也算温文尔雅,特使总不会对我也退避三舍吧。”

“难说,”公子抬眼,丝毫不把谋士的话放在心上,微笑着指了指他的手:“没听说过近朱者赤么?”

就见谋士盘腿豪迈地坐在席上,握着金错刀直接跳过了精致的点心直奔烤羊腿,熟练地切成肉块,也不管还带着血丝,叉起来就往嘴边送——

王览一怔,举着一块羊腿肉就这么停在嘴边,唇角抽搐一下,与公子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一个声音急问:“公子在何处?”

公子与太傅交换一下目光,笑道:“今日里我访客怎么这么多?不过子楚真是好福气,刚刚赶上我的午膳。”

他朗声召唤:“子楚!”

身着紫色战袍的身影噔噔大步跑过来,奚子楚冲进内室,根本不管午膳不午膳,急道:“公子,左千城将军的凉州急信!”

公子神色一凝,呼地长身立起,疾步走下来接过信笺拆开看。他面无表情,眼睛里的杀机却一闪而逝。

“公子,凉州有什么不妥?”奚子楚急道。

“是羌胡人。”公子将信笺递给身后已经过来的王览,谋士的神色也渐渐冷峻起来:“趁凉州空虚,欲图河西!

晋愍帝元熙十一年十二月,羌胡人秘密联合羯、戎、西狄、北蛮四族,五胡在漠北草原联军三十七万,调兵遣将、行兵布阵,锋芒直指朔方郡。

凉州告急!

“混蛋!”奚子楚低低咒骂一声,立即拱手道:“公子,末将愿调兵立即回凉州!”

“不必。子楚,你急招各位将军前来都督府。”公子转身大步走到书案之后,立刻给留守凉州城的诸位将军修书回信,一边冷静下令:“消息切勿走漏,以免军心动荡不安。羌胡人在漠北草原尚未有所行动,而且距离朔方郡尚有三百余里,意图不明;不可操之过急。”

奚子楚领命,刚要离开,公子叫住他:“等等,帝都特使与三国使者不日就会来到大梁城,羌胡欲犯凉州的消息,暂时不要让他们知晓。”

他长叹一声:“如果北燕、中山、梁三国欲趁此机会对我凉州落井下石,我们腹背受敌,这是最麻烦的事。我们必须要在这个可能出现之前,想到可以解决的办法。”

就在这时,一名武士匆忙进来禀报:“公子,适才信使来报,帝都特使与三国使者已在城外八十里,明日就可以入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补全啦!

王览不能上马击羌胡,但素他的纵横家本色以后会慢慢露出来滴~

话说我对王览的角色定位就是纵横家……

第十三章 计中计 (上)

雪已经停了,帝都特使与三国使者的马车到达大梁城城门外的时候,正是次日正午。使节一入城门,齐齐被眼前的场面惊了一下。

北风吹开城墙之上层层大旗,赤红的旗面上黑色大字“嬴”迎风狂舞,几乎遮天蔽日。成千上万全副重甲的武士站立两侧,看到使者的节旄仪仗出现,齐齐高呼“恭迎特使,圣驾安康”,声震云霄。

三国使者坐在马车里,而帝都的特使居然是骑着一匹马走在前面。奚子楚与王览一起迎了上去,拢起衣袖,双手平举至胸前,一揖道:“恭迎特使,圣驾安康!”

帝都特使身后的随扈将军变色,对特使低声道:“这公子怀璧,真是飞扬跋扈!”

特使代晋天子而来,虽然天子式微,但诸侯还是应当以九宾大礼相迎,至少也应该是行以顿首之礼;而公子怀璧仅仅派了两个人来迎接,还行了揖让礼,那只是普通宾主相见的礼节!

特使不置可否,眼睛扫过奚子楚的佩剑与王览的洞箫,微笑道:“紫金麒麟、第一名将,可是虎贲卫奚子楚奚将军?白衣洞箫、河西凤雏,可是王览王太傅?两位亲迎,公子怀璧给我好大的面子。”

王览与奚子楚名震河西,却河西毕竟只是九州大陆小小一隅,因地处偏远又一向被正统的中原诸侯们鄙视,视为蛮夷,鲜少注意;而这位自长安千里迢迢而来的特使居然可以一眼看出两个人的身份,眼光之毒辣,不能不让人吃惊。

奚子楚与王览不禁抬眼看去,这位特使和公子怀璧年纪相仿,大约不满三十岁,完全没有公子怀璧那种锋芒毕露的锐气,却有一股深潭静水般的莫测;而微笑的时候,温雅中居然有一丝沉郁。他长袍佩剑、发束高冠,佩剑剑柄之上镌刻一枚火焰梅花。

奚子楚昂首,傲然道:“火焰梅花、名剑承影,可是楚国白帝城公子骧?皇帝也给我家公子好大的面子。”

火焰梅花,这是楚国姬氏的标志。楚侯的外孙姬骧自幼从母姓、追随外公楚侯,封邑白帝城,提十八万水军名震江左诸侯,号‘公子骧’,与幽国公子伯雅、西越国公子桓并称“三公子”。晋室式微,帝都长安被权臣大司马庞呈一手掌控,自从庞呈当年灭了云梦,江左诸侯少有人敢与他抗衡,只有楚国与他双足鼎立。公子骧代表楚国率勤王师常年驻守长安保卫王室,晋天子感激,赐他名剑“承影”,封为“御卫将军”,可佩剑出入宫廷。

帝都居然派来了姬骧做特使!而更想不到,公子骧居然是这样的人,深不可测的眼睛里,仿佛有古潭般的沉郁。

奚子楚心下震动,脸上却不动声色。

特使身后两匹一模一样的纯黑骏马,两位全副重甲的将军都三十余岁年纪,护卫在帝都特使左右。他们一位披风领口扣着玉饰,做成流云形状;另一位手执方天画戟,左脸一道深深的剑疤。

王览笑道:“帝都名将公孙翰、顾冕,久仰大名!”

公孙翰和顾冕两位将军都是帝都将门子弟,一位是金吾卫副统领,一位是殿前都检点使,都是战功赫赫。他们二位护送特使前来,看来帝都天子对公子灭梁真的是大受震动。

“公子怀璧呢?”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胖胖的身影从特使身后的马车里走出,马车后两名随扈的武士急忙走上前去,让他踩着背跳下来:“我三国使者护驾天子特使,他居然敢不来亲自迎接?”

他身后两辆马车上的使者分别跳下来,追随在这胖使者后面。他们高冠博带,都是文质彬彬的士大夫打扮,径直走上来挡在帝都特使的马前,显然以这位使者马首是瞻。这就是诸侯对天子仪仗的僭越了,帝都特使身后两名将军脸色一变欲拔剑出鞘,公子骧抬手制止他们,策马侧退两步,不置一词,静静地看。

奚子楚瞧使者一眼,冷笑:“贵使可是北燕使者百里融?好大的口气,你们燕侯怎么不亲自来见我家公子?”

那使者冷笑,侧身对西南北燕方向拱一拱手,用眼角斜一眼奚子楚:“果然是河西蛮夷之族,不通礼教!公子怀璧一无爵位、二无封国,我等大国上使、执天子斧钺,公子怀璧应该亲自出城跪迎,至少也应是河西王府辖下安西都护府大都督出城相迎!你们二位蛮邦小吏,何足道哉,贵地没有其他贤人了吗?”

奚子楚一向清高自傲,当下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按向腰侧佩剑;王览按住他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对使者拱一拱手:“我等蛮夷之族,怠慢贵使了。”

奚子楚闻言怒道:“太傅!你怎么……”

王览抬手制止他,对使者拢袖拱手,微笑道:“上古《礼经?使节》有云:‘使何国,遣何臣’,对什么级别的国家,国君就派遣什么级别的使臣。贵国既然认为我蛮夷之地微不足道,却又派出了贵使来做使臣,就不要怪罪公子派遣我们这两位小吏来迎接了。”

那使者一怔,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他身后陈国的使者厉声道:“公子怀璧居然如此目中无人!难道天子特使也不放到眼里了吗?”

王览转身,似笑非笑看着他:“这位莫非是陈国使者?上古《礼经?邦国》又云:‘天子使前,诸侯使后;天子使驷马车,诸侯使旄节仗’。 诸位大国上使、礼仪之邦,对礼道自然精通;在下蛮夷之族,不通教化,莫非是在下记错了?在下适才远远望去,诸位使者坐在马车里,天子特使骑在马背上;天子特使话还没有讲完,诸位使者就一涌而上。在下没有看到天子使,只看到了——凌驾天子之上的诸侯仪仗!”

他顿一顿,冷声道:“贵使难道不知——僭越天子,是为反叛!”

陈国使者一时冷汗淋漓,涨红了脸,却无言以对。

“这个倒是冤枉了诸位使者,骑马是在下的要求,在下行伍出身,不惯于坐马车。”帝都特使大笑,眼睛里却深不可测:“不过公子怀璧麾下门客三千、贤才无数,看来所言不虚啊。”

晋室式微,诸侯出行礼仪上僭越天子的不在少数。这位帝都特使名震江左、帝都,但既然在北陆,对北方诸侯的使者就不会苛求。

王览闻言一笑,广袖飞扬,对特使长长一揖:“神州钟灵毓秀,英雄辈出。河西之地虽为九州一隅,西接丝路、南遏崤函,东临幽燕、北连大漠,广袤数千里,公子怀璧虚怀若谷,更是贤良风至、英杰景从。我等二人,在宾客云集之中无非行绵薄之力、居区区之功,又何足道哉!”

“蛮夷之族,徒逞口舌之利;我大国上使,不屑与之为辩!”北燕使者压住怒气:“请太傅带我们去行馆!”

正说话间,西北方向却传来隐隐如滚雷般的声音,像千军万马列阵布形,又像无数铁骑衔枚疾走,空气中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隐隐逼来——

诸位使者脸色都微微一变,他们同样察觉到了情况有所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嬴怀璧想截杀使者,果真反叛?!

王览神色自若,彬彬有礼道:“贵使不必惊慌。公子受天命伐梁,得上天庇佑而大获成功;为了表示对天子的一片耿耿忠心,今日在贵使驾临之时,祭天迎驾,以示忠诚!”

奚子楚拔剑出鞘,青铜古剑寒光乍现,士大夫们不由地齐齐举袖,怕被那刺目的光蜇伤眼睛。他大喝一声:“虎贲听令!”

列阵四周的千百名铁甲武士齐齐一声大喝,气贯长虹,然后迅速变动队形,闪开一条过道,直通向不远处的一个空旷的广场。

那里被捆绑压制着两队士兵,都穿着梁国士兵服饰,每队约有百人,面对使者方向分别跪立南北两侧。每队身后,都立着对应的铁甲武士。

北燕使者一看之下心中一抖。他们身后是重重铁甲军团,那雄伟的城墙上、街市空旷处、广场的四面,全部是森然肃立的黑甲骑士,全副重铠,每人都只露出一双眼睛,一丈六尺的斩马刀森林般丛立,寒光逼人。

“嬴怀璧治军居然如此严整!”他心下震惊,与陈国中山国使者对视一眼,看到了他们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震恐。

奚子楚策马过去,立在两队士兵面前。他眼睛缓缓扫过众人,举高手中重剑,大喝一声:“举刀!”

那些跪立的士兵身后的铁甲武士齐齐举起双手,每人手中,居然都有一把刃长六尺的青铜长刀!

奚子楚看向北侧,喝道:“破!”

铁甲武士一齐大喝一声,挥刀砍下,使者们大惊失色,忍不住纷纷举袖遮脸。

谁知一阵欢呼,铁甲武士手起刀落,那些士兵身上的绳索统统被斩断,欢呼着向远处围观的百姓奔过去。一时间人群里悲喜交集,欢呼雀跃热闹非凡。

北燕使者擦擦冷汗,另外两位使者面面相觑,低声道:“这蛮夷之人,还有点人性。”

帝都特使只是低低道:“好刀法!”

奚子楚脸上浮起一抹冷笑,看向南侧,高举长剑,大喝:“斩!”

刀光闪耀,百柄长刀齐齐挥起。士大夫们一口气哽在咽喉里,来不及惊叫,就只见一整排头颅整整齐齐从脖颈上滚下,一排排血箭飞溅,像无数道血泉。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一句,那些无头尸身滑倒在地上。

人群里一声尖叫,一名拄着拐杖的老妇软倒在地上,她身旁挺着大肚子的少妇扑过去失声痛哭起来。那里面也许有这名老妇的儿子,而她的儿媳还怀着八个月大的孩子。

“公子优容,三日之后,所俘虏士兵是家中独子的放回;兄弟数人皆从军的,少子放回;家中无人的本人放回。为取信子民,这百名士兵先行放回,每人赏赐银株一百,回家后休养生息,以图兴旺。”奚子楚高声道:“而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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