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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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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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惊恐地看到,好像从地底下突然冒出,盘马坡下骤然出现密密麻麻的火把,像绵延的繁星。

轮值的士兵拼命吹响示警的号角:“胡人夜袭!”

大帐里的将军来不及披好战甲,飞奔出来,大吼:“稳住阵脚!稳住阵脚!截住胡人!”

盘马坡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三国联军回过神来,迅速安排中山国的弓弩手放箭,北燕步卒劲旅组成巨大的枪阵,陈国骑兵从侧翼包抄,汹涌而上。

可是还是来不及了。奇袭的先锋是一支轻骑,他们像一道闪电劈过,中山国的弓弩慌乱中来不及发射出去,那些闪电已经掠过这一线、在北燕枪阵劈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像一根尖利的刺,瞬间刺入三国联军防线的心脏。

三国联军的战斗力在奇袭面前简直微不足道。

踏着先锋开辟的道路,胡人铁骑轻而易举踏破了中山国的弓弩防线,北燕的步卒劲旅在他们面前如同脆弱的稻草,胡兵挥起斩马刀,把北燕的劲旅像镰刀一样收割过去。陈国的骑兵从侧翼包抄,与对手直面相遇,一见胡骑千军万马锐不可当的气势,呆住不知所措,然后居然直接掉头就跑,一片兵荒马乱,留下一地辎重和乱兵踩踏的尸体。

与盘马坡遥遥相对的高地,矗立着几匹战马。马上的骑士静静地看着脚下的战场。

高大战马之上的晏仲玄叹道:“三国联军真是不经打。云渊和孙湛本来让他们驻守盘马坡,是由于地形便利、易守难攻,可惜在我们攻势之下,毫无用处。”

左贤王拈着唇上的短髭,在远处连绵的火光照耀下,他微笑的眼睛里,暗光一闪而过。

在五十里外、三国驻地盘马坡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三国联军示警的凄厉号角刚刚响起第一声,正在大帐中看战图的云渊脸色一变,来不及起身穿战甲,就听到大帐外一阵脚步匆匆,副将顾琼掀开帘帐大步走进来,急促道:“云将军,盘马坡出事了!”

虎贲大营闪电般全部戒备,各路将军迅速在第一时间集合在云渊大帐之前。诸位将军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盘马坡出事了?是羌胡夜袭?!”

三国的号角一声声撕裂夜空,直传到五十里外的虎贲驻地。

就在这时,三国联军的传令官闯进虎贲大营,挥舞着小旗一路飞驰而来,从马匹上翻身滚落,连滚带爬,嘴里喊着:“盘马坡守不住了!云将军!快撤吧!”

这显然是一场夜间突袭,对手来路不明、人数不清,但显然阵仗极大;一时之间,这传令官的话让六军武士人心惶惶。

云渊勃然大怒:“放屁!说,偷袭的多少人?哪个方向过来的?五胡中的哪一部?”

传令官哆哆嗦嗦,大喊道:“云将军!末将说的是真的!胡人的攻势太强了!前面的先锋简直是鬼怪,太快了,我三国联军毫无招架之力啊……”

云渊截口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打的什么主意!来人!把这个胡人的奸细斩了!”

那人惊叫:“将军!我不是奸细!”

云渊毫不理会,一挥手,几名武士上来,一刀把“奸细”的头颅利利索索地砍了下来,用长枪高高挑起,鲜血冒着热气,顺着枪杆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云渊转身看向密密麻麻的武士与将军,喝道:“这奸细企图乱我士气,这就是下场!我们八年来与胡人多次交锋、连战连捷,这一次,也不会例外!虎贲听令,奔赴盘马坡!”

第三十章 双凤雏

朔方战报尚未传到凉州的时候,凉州百姓还沉浸在新春未褪的欢欣热闹中没有回神。

大雪时断时续,在这入夜的时候,一弯弦月爬上天际。冷光照上积雪,似乎要与天地同化为一片琉璃。

一辆马车停在一座朴素的宅邸前,两匹驾车的马儿打着响鼻,呼出的白气都几乎要结冰。远处天际烟花爆竹的光时隐时现,还有凉州百姓隐隐传来的欢呼,但这些热闹衬托得这座寂静得宅邸更加寂寞。

一个一身白衣、腰别洞箫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的车夫赶上前在门上拍几下,一名打着哈欠的家奴慢腾腾地一边开门,一边不耐烦地问:“谁啊!”

尽管是一名家奴,来客还是彬彬有礼地退后一步,双手交覆躬身一揖,笑眯眯地呈上一张名帖:“叨扰了,这是在下名帖。新春佳节,冒昧前来拜访简大夫。”

家奴接过名帖,却从门缝里看到来客,一激灵一下子几乎跳起来:“太傅!”

这是一座幽静的府邸,并不很大,在冷月积雪下寂静得悄无人声,与外面的热闹像是两个世界。王览被家奴带到一间阁室,里面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烛,似乎有人随意地拨动琴弦,“铮”的一声,沉沉的琴音划破寂静,却不成曲调。

家奴正要通报,里面的人已经平静地开口:“太傅月夜前来,简歌恭候多时了。”

王览微微诧异,简歌已经迎了出来。他一身宽大的布袍便服,头发随意披散肩后,绝世的姿容映着月色积雪,恍惚让人感觉像一尊玉雕,不似真人。

简歌对王览拢袖一礼,微笑道:“当日阳谷关下,琴箫合奏之后,在下就在等着何时与太傅秉烛夜谈。可惜数次直面相对,居然都没有这个机会。”

一人在台阶之上,一人在积雪之中。王览同样拢袖覆手,与简歌同时深深一拜。二人抬起头,相视一笑。

两人行的都是谦让贤士的揖让礼。月色之下,双凤雏终于真正地直面相遇。

“双凤雏”,这两个名字似乎总是一起出现,永远并列在一起;同样名震北陆,却相隔千里,从未谋面。贤士与贤士,彼此之间,也许本来就存在着神往、仰慕以及一种带有挑战性的好奇。神交已久,这是只有双方才明白的一种惺惺相惜。

“沧海横流,足下清高迈俗之雅士,流寓乱世,实在有辱风华、明珠埋没。”二人在室内牵袖对坐,隔着一方矮几。王览微笑道:“梁国凤雏,可愿在这河西之地,敛羽休憩?”

简歌轻轻一笑:“天下局已乱,凤雏之名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执棋手手中的棋子。如果可以,在下宁愿一杯薄酿、一把古琴,一叶扁舟、一寸鱼钩——远避世外,太傅难道没有这样的奢求?”

月色与雪光从窗口斜斜照进来,正好照在一炉袅袅燃着的紫矶香。一名青衣小童上来,斟上两盏清茗,又轻轻退下去。

这样的月夜,似乎正是让人的魂魄都在冰雪的微光下洗濯清净。

王览一时轻叹:“在下出山之前,曾隐居苍梧山中。看青山、枕寒流,吹箫暮色、目送归鸿,这样的悠闲,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仿佛又回到八年之前。那是晋愍帝元熙三年,冬,一个滴水成冰的酷寒天。一名浑身血污、饥寒交迫的落魄少年,一箭射破苍梧山虚伪的寂静。

“十年之内,我会惊动天下!”

简歌叹息:“太傅如何自江左千里跋涉而来?”

“也许是……”王览眼睛里闪过一丝追忆的光彩,微笑道:“为了一点热血。”

“热血?”

王览神色温文,慢慢说出四个字:“天下兴亡。”

简歌一时震动。

他慢慢道:“太傅,比简歌……幸运太多。”

这一句,却包含了多少难以言说的胸中块垒!同样是双凤雏,一个遇到了真正的明主,从此风云动荡,一展雄才;而另一个,亲自布置了一盘自伤三分再伤人七分的棋局,只能一个人咬牙走下去。

哪怕被所有人所背弃,被最珍视的人所背弃,也没有了回头的路。

落棋无悔。

“那么,大夫呢?”王览微微一笑,看着他道:“大夫又是为了什么,选择放弃了一杯薄酿、一把古琴,一叶扁舟、一寸鱼钩的——避世希求?”

他神色温文,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简歌的神色。

简歌垂眸,掩去一闪而逝的暗芒。他淡淡一笑,缓缓道:“为了我的宿命吧!这个世上,像太傅这么幸运的人,实在太少……”

他抬起头,微笑道:“太傅深夜前来,在下居然忘了。太傅是江左人士,在下这里倒是有一些苍梧燕苏茶,太傅多年不归江左,可曾忘了燕苏茶的味道?”

他显然对自己的过往不想多谈,刻意引开了话题。王览看着他起身前去取茶,眼睛里闪过一丝莫测的光。

这间书阁的摆设,一方矮几,一方书案,一架古琴,跪坐的席上铺了毡毯,朴素简单。书案上被压着一纸墨痕,从王览的角度看过去,正好露出几个字——歌断青山歌回风。

他心中一动,慢慢走过去展开来。

上面如刀刻一般,一字一字,笔触沉郁孤冷,写了八句诗——

摧藏吞声跪长空,故国百年不相逢。

重临桑梓惟作客,空悲黍离哭无声。

三江事随逝水往,九天云俱旧梦崩。

望尽烽烟望长安,歌断青山歌回风。

黍离之悲!

王览眼睛里锋芒一闪而逝。他轻轻叹口气,走回坐席,不动声色地等待主人的归来。

而与此同时,一匹神骏马不停蹄,映着同一弯弦月与雪光,带着满身风沙与鲜血的味道,向凉州的方向急驰。

他背负的虎贲令旗,让他一路畅通无阻——

五胡反攻,朔方告急!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从大漠来的晨风吹进内室,掀动厚重的垂帏。偌大厅堂,漠漠空旷,一室冷寂。

巨大的羊皮地图悬挂在对面墙壁,中央的案几上堆放着一摞案牍。案角一盏青铜灯,燃了一夜,将熄未熄。

公子怀璧披着一件雪白的貂裘,在地图、沙盘、模型、案牍之间已经待了一天一夜。

公子府的气压,这几日终于压到最低。昨日凌晨,朔方战报被飞马传至公子怀璧手上,公子面无表情地看完,挥退了侍女和随从,独自一人走进议事厅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整整一天一夜。

他擎着一盏灯烛,研究战图已经有一会儿,终于轻轻叹口气,转身在案几后席地而坐,伏在案上,用手揉了揉皱紧的眉头。

这张面容其实很英俊,却一向让人望而生畏。此刻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被掩盖住,一双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两道阴影,刀刻般的轮廓也似乎柔和起来。也许是因为烛光,那飞扬跋扈的面容,此时竟有一丝轻淡的忧郁。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公子怀璧依然保持那个姿势,闭着眼睛,沉沉道:“进来。”

东方的星子还没落下,映着积雪,闪烁着冷光。门外侍立的侍女偷眼看着迎着晨光、踏雪而来的佳客,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心情不好,您要小心。”

来客对她们温文一笑,侍女们便悄悄红了脸颊。

“吱呀”一声,来人推开门,环顾一圈,看到铺着厚重波斯地毯的厅堂正中,半伏在案几上的公子怀璧,皱了皱眉头:“你一宿没睡?”

“不妨事。”公子怀璧没有睁开眼睛,随手一挥:“请坐。”

帝都特使在他对案坐下,沉声道:“我听说了。粮草被劫、两支千人队全被屠戮;紧接着左贤王大举反攻,昨天夜里拿下了盘马坡,三国联军退守沙枣林。如果不是云渊反应敏捷,虎贲援军拼死力战,朔方城北门已经被攻破了。”

朔方战局陡然逆转,羌胡左贤王反守为攻,盯住了三国联军这个软肋,一战将他们打得闻风丧胆。胡骑本就骁勇,这次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五胡大军自各路开始全力反攻,朔方战局顿时急转直下,十分危急。

公子淡淡“嗯”了一声,慢慢道:“军心不稳、各有异志,三国联军的精力都用来想着怎么牵制我了,难怪在胡人刀下弱不禁风。”

他随意地指了指前面的一座沙盘:“你自己看吧。盘马坡背靠月牙山、面临秣马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朔方北门的天然关隘,几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就是对这些蠢材不放心,才把他们安排在那里;没想到还是把盘马坡给我丢了。”

他面前是一座沙盘,他的目光落在一片绿色的城池,朔方;城池西北表示七十里的赭色原野,被标示着“盘马坡”。

这个沙盘是公子怀璧亲自制作,朔方一带的地势,无论戈壁、莽原、山川、城池,历历可见。公子怀璧制作沙盘与王览绘画地图的本事一样出名,误差极小,堪称绝技。

特使姬骧走过去观察形势,眉头越皱越紧,长叹一声:“当真是一群蠢材!……”

“不,是太聪明了,这些北陆大国的将军们过于爱惜自己的性命、只想到与我虎贲卫勾心斗角了,聪明得过了头。”公子轻叹。

姬骧突然一扬手,啪的一声,将那精确无比的沙盘一把掀翻,一地狼藉。

公子怀璧皱眉,怒道:“你来就是为了掀我的沙盘?!”

“我来是想看看你死了没有。”特使轻哼一声,扬袖坐在他对案,看着他眉间掩不去的疲惫,皱眉道:“很遗憾,还没有。不过死在自己手里,总比说起来是被胡人愁死的要好听得多。看看你委靡的样子!”

公子怀璧没有说话,忽然抬起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帝都特使,神色间似乎恍惚了一下。特使被他看得全身发毛,眉峰忍不住跳一跳:“怎么回事,你累糊涂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轻言胜败。左贤王是一头雄狮,之前一直被压制,总有反扑的时候;三国联军各有异心,这次失利倒也不奇怪。”公子淡淡一笑,慢慢道:“其实,胡人此次大胜,铁图尔o翰罗手下的一名南人将军,算是居功甚伟。”

“谁?”特使奇道。

“探子传回的消息,这个人叫晏仲玄。”他看着帝都特使,慢慢道:“此人用胡人训练出一支轻骑,锐不可当、号曰‘风云’。漠北草原,居然出现了风云骑。”

特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脸色大变。

这是一支已经消失在历史尘埃里的军队。它人数很少,只有五千人;在那个惯于水战、少用陆军的国度,少年武士们被精挑细选出来、经受一次次地狱般的训练,不断淘汰、不断竞争,留下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名为“风云骑”,却是搏杀之道的全能精英,对付精于陆战的对手毫不逊色,其骁勇善战,名震南陆。

是的,风云骑,是当年神秘而美丽的云梦泽中,唯一的一支骑兵,人数很少,马匹也远远不够,却是比云梦三万水军更传奇的军队。

云梦人不善武力,但擅于制造各种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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