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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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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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微微失神的功夫,长剑已横至眼前。

“弃刀!”女将军厉声一喝,长剑横劈。

剑如游龙,左贤王横剑格挡,那一剑斩至刀锋,居然灵蛇一样斜滑而过;女将军挽剑斜劈,直劈他胸腹!

“弃刀!”

她的剑术比起奚子楚,或许尚有差距;但是,她抓到了左贤王微微失神那一闪即逝的时机。

战场之上,生死一线,有什么比时间更重要?

那个人教导过她——“有时候剑术的高低并不是决胜的法宝;你要足够快,抓住任何一个可以砍下对手脑袋的机会,战场上,只是赌命!”

女将军的剑带着玉石俱焚的力量,那种刚烈与一往无前的剑势,就像不顾一切涅槃重生的凤凰。只是双睫交错的瞬间,长剑再次劈向了对手的心脏!女将军厉声道——

“弃刀!”

左贤王怒喝一声,□的战马嘶鸣着跃起,回雪刀闪电般回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横刀当胸,“锵!”的一声金铁交鸣,居然再一次将女将军的剑势封锁在杀招之内!

他没有弃刀,但刀与剑擦掠错过、两匹战马相向交错而过的瞬间,左贤王胸前的狼牙链碎裂,串起的狼牙纷纷落在地上。

这一切似乎不过是眨眼间的事,生死一线间,女将军三剑如闪电般,逼退了左贤王。

天空的翻滚的浓云舒卷变幻,狂风扫过,茫茫荒原上,居然一时间寂静无声。

多少年后,这一段被记载在史书之上跑虎原之战,还被史家津津乐道——

涅槃归来的白氏名将之血,朔方城外、跑虎原上,初露锋芒。

“涅槃之剑……”左贤王眼中闪过一丝震动:“你是白氏后人?”

女将军脸色尚有些发白。她仰起头颅,直视眼前这名刀上沾满她河西亲族之血的男人,一字一顿,慢慢道:“河西白氏,白璧晖。”

“太像了……”左贤王怔然凝视着那火红的身影,好像又看到那火焰蔷薇般的少女,她于千军阵前策马而立,背负角弓、腰佩长剑,声音朗朗:“河西白氏名将之血,请阁下赐教!”

那一瞬间,像时光倒流了十余年。

“白氏风骨,自然是相像的。白氏家训——马革裹尸、护我河西,”白璧晖策马与奚子楚并肩而立,冷冷道:“左贤王,承让了!”

火焰软甲、铁甲紫袍,两个年轻而峭拔的身影立在茫茫荒原之上、风云肆卷之下,就像撕开一个新时代的符号——

虎贲铁骑突然雷动,战鼓齐擂,向着前方胡骑汹涌而上。而与此同时,对方的人马像怒潮陡崩,向他们的方向呼啸着推进过来。胡兵的人数是虎贲卫的数倍之多,而且其骁勇、粗蛮、剽悍、敏锐,横行大漠、名震北陆。但是虎贲卫有龙甲助阵,这支队伍又是万中选一的精英,刚才一路冲锋余威犹在,居然不落下风。骑兵与骑兵的对阵迅速占据主战场,骑射手两翼紧紧护卫住中军,龙甲之车怒吼着要在对手怒潮般的攻势下杀开一条血路,向着朔方城的方向。

这势必又是一场苦战。

就在这时,朔方城的方向,一声长长的鸣镝陡然撕裂了荒原上空的风沙。尖锐的号角随之响起,一长一短,有别于胡人的三长一短;而号角之后,兵马奔腾的声音滚雷般传来——

那是鸣镝示警,朔方城的虎贲大军从偏门冲了出来,他们冲破了胡人的封锁,从背面冲进了跑虎原上胡骑的兵阵!

铁骑奔腾,杀伐之声震耳欲聋,凉州虎贲与朔方虎贲一旦里应外合,陡然扭转了战局!

“他们内外夹击,我们占不到太大便宜。”杀伐震耳中,晏仲玄大声道:“王爷,不要恋战,来日方长!”

左贤王大笑,眼中却锋芒凌厉:“白氏后人、奚氏名将,本王今日,不虚此战了!”

他举刀大呼:“撤军!”

胡骑重新吹响了震彻荒原的号角,与之前不同,这次是撤退的信号。

撤军的号角一声声在荒原回荡,那些羌胡武士放弃了鏖战的沙场,毫不犹豫追随着他们的领导者奔腾而去。他们只服从命令,冲则冲,退则退,丝毫不惋惜本来占上风的战局。其迅疾、其锋锐,撤军之势一如冲锋;整齐齐的兵阵,居然也丝毫不乱。

战场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像一张大网缓缓地收拢,武士们积蓄起力量,等待下一次的冲击。

斜晖褪尽,风云舒卷,仿佛鏖战了半生的沙场终于沉寂。清冷的星光浮了上来,映照着互相枕藉的残尸和破碎倾覆的战车,以及浸泡在血溪里的战旗。

“这次居然栽在了一名小丫头的手里……”左贤王立于高岗之上,凝目远眺。在他脚下,大队的人马已经撤回了前方五胡大营,一些散兵正在收拾辎重。

上一次是奚子楚,这一次是白璧晖。也许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们胜得多么艰难,甚至是取巧或者侥幸,但是——他们胜了,还是两名如此年轻的武士、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

一切的胜利,都不是侥幸。

就像这场战局。表面上看,虎贲卫与五胡联军兵力相差悬殊,五胡反攻之势烈不可挡、虎贲卫左支右绌;但是,无论雁翎关下、抑或跑虎原上,每一次五胡联军稍占上风的时候,虎贲卫奇兵来救,必然一招扭转战局。

“制造出龙甲车的巧匠,据说就是那个设计出千丈弩的梁国人。”左贤王叹道:“晏将军,你是云梦人,尚且无法复制这种神兵;他一个梁国人,居然有这样的奇才!”

“末将羞愧!”晏仲玄苦笑道:“末将不擅机械,只会领兵。”

左贤王微微一笑:“无妨。就像你一个云梦人居然不懂机械,自然也有梁国人精于此道。何况一名将才,胜过多少神器?我只是感慨,嬴怀璧号称门客三千、罗尽北陆奇才,虽然夸张,也不无道理啊!”

“我羌胡蛮勇之士虽多,”他眼睛里浮起一丝淡淡的怅惘:“却鲜少精通韬略、奇术的贤士。”

中州人看不起胡人粗蛮,胡人看不起中州人诡诈。但是,中州人失在韬略之士太多,所以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九州多动荡;而羌胡武士多蛮勇赤诚,五部却仍然常常分裂,饱受混战之苦。

“韬略、权谋、勇武都不是原因。”左贤王慢慢道:“其实,一切只是人心。”

人心……

不知为什么,晏仲玄心中微微一动,突然想起在撤军的时候,他看到虎贲卫队伍里,有两辆并驰的战车,一辆上面的人白衣洞箫、风姿秀雅;而另一辆上,是另一名清瘦沉默的谋士

那人有着女子都自惭形秽的容貌,短短目光交错的霎那,他似乎微微一笑,对这个方向拱手一揖。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迷月色(上)

此时是晋愍帝元熙十三年,正月二十九。

料峭的春风悄悄吹过了苍水彼岸,这一日,也是凉州城的“迎春日”,与燃灯节正好一年首,一年尾。凉州城的节日并不多,燃灯节又是唯一一个官方祭祀大典,与民同欢,自然庄重肃穆,热闹非凡;而迎春日,连节庆都不是,却比燃灯节更让凉州人兴奋,连此时战争的阴云都无法影响——这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符号,沾了一个“春”字,凉州城的空气似乎旖旎起来了。

是的,这是一个女人节。每年此日,由凉州城各家各户的女主人带领家中女眷,洁净衣饰、素雅妆点,三五成群,前往佛塔佛窟祭拜,祈求天神降福。苍水之畔是最热闹的地方,贵族世家几乎都有自家捐资修建的佛窟,大多集中在这里的崖壁之上。贵族世家的女眷驾着精致的马车,偶尔垂帏被风吹开,露出一张艳丽娇容,被等待已久的多情公子觑了去;于是妖童媛女,暗中递诗送笺、偷期密约,演绎种种香艳好戏。

而真正的祈福仪式才是重头戏,在暮色初降的时候,各家女眷走下马车、走出屏障,在苍水岸边焚香祈福。往往此时,好事的文人骚客拿出比指点江山还足的劲头品花鉴玉,每年都要诞生一个美人排名,更刺激得各家女子暗中激烈攀比,比妆容、比美貌、比马车、比排场,争奇斗艳。

所以,像往年一样,迎春日祈福的时候,苍水畔出现的男人比女人更多。

各豪族世家的车马队伍纷纷汇聚到了苍水边,为了炫富,各家像往年一样在自家的车队前将厚重的锦缎搭成屏障遮蔽沙尘,也方便让自家女眷休憩停留,遮挡浮浪子弟的目光。凉州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丝绸珍品,蜀锦、夷绸、宛帛,浅紫、暗红、重金,有的三十步、有的五十步,满目锦绣,葳蕤生光。而最引人瞩目的,是正在柏梁台下,一群身着褐色短衣的家奴浩浩荡荡,正围起一座锦屏;锦屏还没有搭起来,但合围至少约百步,完全一色的蜀川紫缎,光华夺目、富贵逼人,引无数仕女公子驻足赞叹。

“让开,快让开,别不长眼!”

一名家奴骑着一匹骏马奔腾而来,挥起马鞭驱赶行人,来势汹汹。锦屏四周十丈之内的车马行人也都多是官宦,此时纷纷走避,竟不敢越过这名家奴划定的疆界。

“百步紫缎锦屏,需耗一百织妇半年之功,遮蔽半日风沙,便丢弃不用。”一位年轻的公子嗤笑一声,不无尖酸讽刺之意:“真是大手笔啊,凉州之富,可见一斑。这名家奴倒是正好相得益彰,好大的气魄,不知是谁家?”

这是一处小小的青布屏障,位于一个偏僻角落,离紫缎锦屏不远。屏障合围约二十步,简单朴素,毫不起眼。里面只坐了两个人,年轻公子大约二十**岁、身着一袭长裾广袖的文士便袍;还有一名女子,穿着一身宽大的长袍,有一双如深湖一般平静无波的眼睛。她有着少女的面容,而深湖般的平静背后,却有种悲悯的神色,仿佛是经历过沧海桑田的老人。恍惚之间,居然看不出她的年龄。

女子微微笑了一下,并不抬眼:“那是大都督顾雍的家奴,恐怕里面是顾氏家眷,自然要凌驾于众人之上。”

她正在沏茶。她与年轻的公子隔着一张案几对坐,一双雪白的素手托起一只精致瓷壶,微微倾斜,清水细细地注满了案上的两只白瓷小杯,一缕暗香随着热气在寂静的空气里袅袅散开。

这里独成一方幽静世界,与外面的繁华隔绝开来。年轻的公子与淑女隔案对坐,茶香缭绕,一旁用沙枣树的枯枝烧成一个小灶,上面一座精巧的青铜小壶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采集过来的纯净雪水,茶香中就混有丝丝枣味的清甜。料峭春风犹自带着残冬的严寒,但吹进这座青布屏障的时候,却仿佛也变得清幽起来。

“顾都督也来祈福?恐怕顾雍第一个想的,就是怎么祈求天神把我除掉。”年轻公子微笑了,他嗅到了茶香,颔首赞叹:“好茶!”

“公子都来了,顾都督为什么不能来?”女子浅浅一笑,托起细瓷小杯,双手托至公子面前,广袖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公子,请。”

“这些人都来祈福么?也不知道能保护河西、保护凉州的,是那些被供养得白白胖胖的僧侣,还是几本故纸堆里的经文?”公子挑了挑飞扬的眉峰,漫不经心地一笑,接过香茗,轻轻吹去茶末:“与其祈求神灵庇佑,还不如来祈求我的庇佑。”

“真正祈福的,恐怕不多。”女史笑一笑:“不过,天地终极的奥秘是什么,又有谁知道呢?天地如沧海,人命一蜉蝣;身在苍茫乱世,信仰只是无数百姓挣扎生存的一种寄托,倒也无可厚非。”

公子不以为然:“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力量都不能相信,还能相信什么?”

“天命。”

“把我的命交给几颗星辰?”

“星辰只是折射命运的轨迹。对于强者,这种天命或许是转机;对于弱者,天命可能是陷阱。”

“那就对了。也许不是星辰决定命运,而是星辰展现命运。”

这句随意的辩驳,却让女史一怔。

“好,好,今日只谈闲情,不论大势。”公子放下茶盏,扬眉一笑,眼底有一抹疲惫的痕迹:“真是好茶……中州的‘眉山碧螺’么?我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品茗了。”

“公子连日来军务繁忙,多有劳碌,”女史轻声说:“一雪若能为公子分忧,当不胜欣慰。”

“俗务缠身,浮生偷得半日闲啊。”

女史浅笑不语,细心为公子续茶。白烟袅袅,茶香隐隐,如遗世独立的桃源。

“眠松卧冷月,酌雪饮清流。”公子曼声低吟,他硬朗而深邃的轮廓在长裾广袖的文士长袍衬托下,居然也有一种****倜傥的味道:“如此,多谢美人陪伴了。”

他话音未落,天空突然一声尖锐长鸣,划破了重云。

公子蓦地抬起头,一只青隼冲破长空,正呼啸着在天空盘旋。

这头猛禽约有一尺,已经是青隼中个头雄壮者。这体小而残酷的鸟类却可以搏斗雄鹰,抓捕大雁、野兔甚至羔羊。不过这一头,此刻却不是这种用途。

女史轻叹:“半日之闲也不可得了。”

公子神色陡然锐利起来,他举起手臂,吹一声尖利的呼哨。青隼的羽翼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自半空向下俯冲,精准地落在他的手腕上。它强劲的利爪之上,绑着一枚小小的竹筒。

锦屏之外的暗处突然一阵响动,似乎有无数武士陡然戒备,空气陡然紧绷。公子随意挥了挥手,似乎在自言自语:“退下。”

空气里的锋利气息悄悄消散了。哪里有真正的遗世独立呢?

公子迅速打开信笺浏览,神色渐渐冷下来。他抬起头,信笺在掌心被慢慢揉碎。

女史执着瓷壶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朔方战报?”她轻声问。

“奚将军挥师破虏,一战而解跑虎原之围;白将军三剑退贤王,声名大振,朔方暂安。”

女史听到自己轻轻吐出一口气。此战告捷,她的好友,还有……那个冷傲又偏执的孩子,他们都没事。

“白将军果然不负白氏名将之血的美名!”她神色的波动一闪而逝,柔声道:“既然如此,公子为何眉间依然忧愁?”

青隼性情凶残、相貌暴戾,达官贵人多爱那些翎羽美丽的鸟类,豢养青隼的只有公子一家;而能用青隼秘密传信的,更是不可能有他人。这种猛禽速度最快,真正的朔方战报传到凉州,往往要晚一两个时辰。

公子爱抚地抚摸过猛禽的羽毛,这凶恶的猛禽乖巧地停驻在他的手臂,用微勾的尖喙轻啄他的手。公子慢慢道:“这一战只能说惨胜,或者没有胜。我虎贲重骑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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