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慧抬起温婉如水的眸子,向她浅浅一笑,努了努嘴轻声道:“将这些处理干净了,今日之事,不许跟任何人透露半个字,明白吗?”
“是,二小姐!”红蓼脑子里轰轰乱成一片,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也不敢想,难道夫人竟然,竟然——
以至于红蓼半点儿也没去想,二小姐怎么突然之间懂了药理呢?
“二小姐放心,奴婢死也不会说的!”红蓼迅速将纸包包好,颤着声音却是无比坚定的又加了一句,不知是安姚存慧的心还是安自己的心。
姚存慧轻轻“嗯”了一声,就着跳动的昏黄烛火凝着纸张,心头一下一下的沉了下去。
对于前世身为中医药师的她来说,对这些药材没有谁比她更熟悉。难怪姚诗赞久病不愈!天长日久服用下去,姚诗赞只能成为一个废人,一个不会长命也不会太短命的废人。
姚存慧微微冷笑,慢慢将手中的药方折成条,在灯火上点燃,火光中,看着它慢慢的化为灰烬。
既然遇上了她,她当然不会让姚诗赞有事。
第二天一早,从马氏那里请安回来,用过早饭,便听见红枝禀报:温妈妈来了!
姚存慧唇角扬了扬,抬手轻轻理了理鬓发,含笑道:“还不快请进来!温妈妈可是稀客呢!”
“二小姐!”温妈妈进门,微微屈膝做了个请安的样子,不等姚存慧叫起早又站直了身子,面带愁容,神情有些恍惚的顺口说道:“夫人命老奴过来给二小姐裁衣裳,请二小姐量身,将尺寸报给老奴。”
姚存慧一怔,顿时微睨了眼,偏着头打量温妈妈不语。
温妈妈想必是一夜没睡,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神情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憔悴颓丧,顶着大大的黑眼圈。鬓角凌乱,往日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胡乱挽着,除了一支固定头发的银丝扁方再无别的饰物。身上穿的也是茶褐色的半旧袄裙,系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腰带。
不知道的,谁想得到就在昨天她还是众人之上、发号施令的大管家妈妈,还以为是浆洗房的粗洗婆子呢!
她真是没有地位啊,是个人都拿她不当回事!这温妈妈哪怕失了势、受了罚,依旧不把她放在眼里!模棱两可、偷工减料、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想把她给打发了!
姚存慧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乌漆漆的一双眸子就这么静静的、平平的、波澜不兴的凝着温妈妈,看不出个什么意思。
温妈妈垂着头只顾闷闷想着自己的心事,半响不见姚存慧回答下意识抬起头来,没有预兆的撞入一双黑沉似潭、不明何意的眸子中,温妈妈竟没来由觉得心下一颤,小有不安又提醒一遍:“请二小姐量身,将尺寸告诉老奴,老奴好——”
“我好像记得,”姚存慧不紧不慢的打断她的话,浅浅微笑着道:“府上小姐们做新衣裳该是裁缝店派师傅过来量身吧?温妈妈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温妈妈一愣,诧异的睁大眼睛瞪着姚存慧,一时之间有点儿惶旎过神来。
“大胆!”红蓼看不下去,俏脸一绷,瞪着温妈妈低喝道:“温妈妈胆敢对小姐如此无礼?”
温妈妈慌忙收回肆无忌惮的目光,忍着耐心解释道:“二小姐误会了,裁缝店派师傅进府量身那是每年定时按例添置新衣时才来,下一季该添置的是秋衣了,如今还不曾到时候呢!”
第11章 二婶撑腰
添置衣裳,提起这事温妈妈就一肚子的不甘和窝火,语气情不自禁就带了烦躁。
姚存慧拖长声调淡淡“哦”了一声,又问道:“量了身之后呢?料子、样式、做工,不知道温妈妈有何打算?这一做可是四季的衣裳啊,数量可不少呢!”
温妈妈脸色徒然微变,割了肉的疼痛起来,数量当然是不少,花的都是她的银子啊,都是她自己的!
“二小姐不用操心,老奴自会替小姐安排妥当。”温妈妈脸颊肌肉微微抽搐,怨恨的瞟了姚存慧一眼。
“放肆!”姚存慧一拍桌子,顿时放下脸来,指着温妈妈怒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奴才而已!怎么?本小姐的主是你可以做的?难怪爹那么生气,看来爹还是仁慈了,你得到的惩罚和教训还不够,到了今日还敢奴大欺主、以下犯上!我们姚家养不下妈妈这样能够当家作主的能干人,我也不敢劳烦妈妈了,红蓼,走,随我去回了父亲、母亲!”
红蓼见温妈妈自打进门来就哭丧着一张脸说话没好气的早就看不下去,听见姚存慧这一声精神一振,响亮的应了声“是”,扶着她起身就要走。
“二小姐!二小姐息怒!”温妈妈唬了一大跳,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抱着姚存慧的腿哀求道:“是,是老奴错了,都是老奴的错,求二小姐饶了老奴!一切但凭二小姐吩咐,老奴再也不敢了!”
温妈妈不停的哀求着,此时方知姚存慧的厉害。如果姚存慧当真走出了这道门,回了姚老爷和马氏,她可就彻彻底底的完蛋了!权衡利弊,她哪儿还硬气得起来?
红枝垂手低头一言不发侍奉一旁,眼皮微微一抬瞥了温妈妈一眼,心中暗自嘲笑:同她一样不识好歹,果然下场也何其相似啊!
“把你的脏手拿开!拉拉扯扯成什么样!”红蓼瞪着温妈妈低喝。
“哟,这又是怎么了?慧儿啊,你这落梅院这几日每日都热闹的紧啊!”说话间,二夫人毛氏手中摇着檀香柄双面绣猫扑绣球团扇款款进来,一袭桃红刻丝金线挑边的衣衫格外娇媚似火,她浅笑吟吟瞥了地上的温妈妈一眼,故作诧异道:“哟,这不是温管事妈妈吗?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莫不是我眼花看错人了吧?”
温妈妈老脸一红,慌里慌张的松开手,祈求的望向姚存慧。
“什么风把二婶吹来了?快请坐!红枝,上茶!”姚存慧言笑晏晏招呼毛氏坐下,这才睨向温妈妈,不紧不慢道:“起来吧!”
温妈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垂头站在面前一声不敢吭,心里更加暗暗叫苦。她真是恨啊,如果早先和姚存慧将事情定下来不就好了?二夫人素来和夫人不睦,这会儿她也在这里,逮着这个机会还不得狠狠的摆自己一道?她又是个人精……
温妈妈懊恼得眼前发晕,一口气差点转不过来!
这人倒霉了,真是喝杯凉水都塞牙!
“跟二婶说说,这是怎么了?”果然,毛氏浅浅啜了一口茶水,迫不及待的发问。
姚存慧心中暗暗好笑,昨晚虽然毛氏走得早,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岂会不知?这会儿一双眼眸睁得大大,望着她满是疑惑与好奇,做戏做到了十足十,唱念做打一应俱佳!
有她在,似乎接下来就没有自己多少事了。毛氏憋屈了这么多年,难得逮到个机会出一口胸中恶气,她会放过才怪!
姚存慧很默契的给她配戏,将温妈妈因何过来的原因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毛氏听得眉眼弯弯,心中畅快之极,瞅了温妈妈一眼拍手笑道:“原来如此啊!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啊!慧儿,你真是个有福气的!既这么着,温妈妈,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找裁缝店的师傅过来?咱们府上的衣裳一直是千丝坊做的,老主顾了,还不是随叫随到!嗯,就叫倪师傅来吧,那是老师傅,手艺好,人又仔细,顺便让店里的伙计带上几箱子上好的料子过来给二小姐挑选!算了,我索性好人做到底,苏妈妈,去一趟千丝坊将倪师傅请来,让他快点儿,就说是急事!温妈妈,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温妈妈一张脸难看得几乎要哭出来,悲愤得恨不能自己掀自己几个嘴巴!她是知道毛氏厉害的,哪儿敢有意见,陪笑着一张哭脸无力道:“哪里的话,二夫人如此热情相助,老奴感激还来不及呢!”
“慧儿是我的亲侄女,这亲侄女的事我多操点心是应该的!”毛氏毫不客气的笑着应承,压根不把她话中的刺放在眼里。
“劳动二婶,真是过意不去!”姚存慧一副任由长辈做主的无措模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慧儿你呀,就是太善良、太客气了!你既过意不去,往后多去陪陪二婶说话,多孝顺二婶便是了!”毛氏似笑非笑。
“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呵呵!”毛氏唇角微勾,笑得似讽非讽!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说话滴水不漏,便是马氏在这儿,也拿不住半点儿把柄!
苏妈妈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领了倪师傅进来,身后跟着六名伙计,将半人高的大木板箱抬了进来,复又退出。
显而易见,毛氏早就将倪师傅等人请到了门口,苏妈妈只不过是将他们从姚府门口领进来罢了!毛氏故意做得这样明显,正是为了给马氏好气受。
倪师傅躬身作揖见过毛氏和姚存慧,毛氏同他显然十分熟悉,气氛轻松的闲聊了几句,便命他给姚存慧量身,随后又命苏妈妈、红蓼、红枝等打开大木板箱,携着姚存慧一起,为她挑选料子。
温妈妈抬头瞅了过去,入眼绚烂生花,柔光轻泛,质感极好,一看便是上乘极品。温妈妈的心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滴起血来。
毛氏一边挑拣料子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两年的四季衣裳,每季四套家常穿,两套见客穿,中秋加两套,过年加两套,冬季两件大毛衣裳,还有春、秋各两件披风,冬季两件斗篷,一件避雪氅衣,这样算下来一年总共三十五件,两年就是七十件!还有暖帽,每年两顶,两年四顶——唉,倪师傅,您赶紧给记下来啊!发什么呆呢!”
“呃,好,好!”倪师傅如梦初醒,慌忙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中取出纸笔记下,心里暗暗称奇,眼角微抬瞟了姚存慧一眼。
他能不呆吗?像这样添置新衣的,别说见,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红蓼在一旁笑得脸上开了花,好像做衣裳的是她一样!
“您呢,尽管记下来,尽管照做便是了!放心,绝对不会少了您的银子的!”毛氏一叹,说的意味深长。
“二夫人说笑呢!呵呵,小人放心得很,放心得很!”倪师傅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深宅大院中,什么样奇怪的事情没有?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啊!
一时记好了数量,毛氏又热情懂行的帮姚存慧挑选料子,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尽挑极好的料子,她选一样,温妈妈嘴角肌肉就抽搐一下。到了最后,温妈妈也麻木了,一动不动淡漠的站在一旁,任由毛氏挑选。
姚存慧一脸的懵懂无知,绝大多数时候听从毛氏的建议,说的最多的便是“慧儿不懂,二婶说好必是好的!”
挑选完毕,毛氏又命当场拿了十六匹软绸素色缎,豆绿、鹅黄、浅红、烟霞各两匹,白绸八匹,这是用来做贴身衣物和袜子等小件东西的。
女孩儿家的这些东西自然不会让裁缝店来做,通常都是贴身丫鬟来做,或者自己动手。
最后,毛氏纤长的手指指向木雕泥塑的温妈妈,浅笑道:“一共是多少银子,倪师傅找她收定金吧!”
倪师傅淡定的点头,勾着手指略算了算,陪笑道:“一共是两千八百九十三两六钱,去掉零头应付两千八百九十两,定金先付一千两。”
“怎么这么多!”温妈妈失声大叫,惨白着脸色不可思议瞪向倪师傅。
“呵呵,这已经是按最优惠的价格算了,您瞅瞅,”倪师傅说着将记录的纸张递了过去,指着解释道:“避雪氅衣一件大红羽缎的,一件羽纱;大毛衣裳兔绒、灰鼠、银鼠、狐裘各一件,面料用的是孔雀罗和妆花缎,光这些就一千五百多两了,四季衣裳的料子也都是上好的各色锦缎纱绸,花样颜色都是最时新的,按照这个价钱,您在市场上还买不到呢!我可是按老主顾的优惠价给的!”
温妈妈憋屈之极,心想我到市场上买这些做什么?我吃饱了撑的呀!
想归想,目光轻轻在毛氏和姚存慧身上转了转,温妈妈眸中一黯,叹道:“有劳倪师傅随我回去取银子吧!”
早知如此,她同姚存慧争辩个什么劲?赶在毛氏来到之前将事情敲定,不就什么波澜也没有了?她真是活该啊!
第12章 温妈妈大出血
“温妈妈真是财大气粗啊,真是爽快!难怪这么得大嫂赏识重用呢!”毛氏狠狠斩了马氏的心腹一刀,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少不了又刺温妈妈两句,末了扭头向倪师傅笑道:“倪师傅啊,当季的衣裳可要快些赶制出来,这两日就先送两套过来吧!剩下的也别拖延,越快越好!”
“二夫人放心,小人明白!”
“我的是好了,丫鬟们的——”久不发言的姚存慧冷不丁又说道。
“这倒是的!”毛氏一拍手,恍然大悟。
红蓼心中一暖,感激的望向姚存慧。
主子不得宠,做奴才的自然也受人欺负不待见,她和红枝两人,以及底下两个做粗活的小丫头小杏、小梨这几年又何尝添置过像样的衣裳?就那么两套浆了又浆,洗了又洗,旧的不成样子,脚上的袜子和内里的贴身衣物早就不知缝补过多少回!
其实想想,红枝倒向夫人,也不能全怪她。
“做,都做!”温妈妈不等毛氏做主慌忙满口应承:“奴婢一定按照府上定例规格为几位姑娘全部添置上,等会儿就叫人为她们量身,请二夫人和二小姐放心!”
若是再由着毛氏折腾,天知道她又得花多少冤枉钱?倒不如自己痛痛快快的答应!怕就怕这会儿自己肯痛快照做,人家还不给这个机会!
毛氏顿时面有不快,嗤笑道:“温妈妈这是什么话?这是二小姐院里的事,这好好的怎么拉扯上我了?嗯?”
“老奴口不择言,请二夫人恕罪!”温妈妈恼极恨极,不得不向毛氏赔罪。心想既然你也知此事同你无干你作甚多管闲事?
毛氏哼了一声不言语。
姚存慧便笑道:“奴才们不会说话,二婶理会她做什么!温妈妈你既然这么说了,这事你便看着办吧!一切照着府中规矩来便可!”
“是,二小姐!”温妈妈一口气略略松了下去,领着倪师傅去了。
这里毛氏同姚存慧说些闲话,倪师傅取了银子回来告辞,又命伙计进来将大木板箱抬走。
戏已散场,毛氏这才惊觉一不留神大半天过去了,便也起身告辞。
“二婶慢走!今日麻烦二婶了!”姚存慧笑着将毛氏送出门去。
院子里,毛氏突然站住,携着姚存慧的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