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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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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珉珉自间从未见过更可爱的小动物,好想跳过去抱起他面孔贴紧面孔亲吻他,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婴儿越爬越快,终于来到很近的地方,他仰起头看住珉珉,姐弟目光第一次接触。

大人们正谈得热烈,没有看到这一幕。

珉珉默问:你可是出来看姐姐?

婴儿笑,舞动一只手。

珉珉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招呼打过,他像一部小笨车似调头爬回去,这时候保姆也发现了他的踪迹,赶出来抱起他。

珉珉这才转过头未,刚好听得阿姨说:“我相信珉珉会得适应。”

适应,适应什么?

谈完之后,喝杯茶,他们离开吴家。

谈判代表洪俊德很感慨地说:“豫生好像只关心妻儿,珉珉去留他无所谓。”

“那就交给我们办好了,你也要替他想想,一个教席能为他带来多少收入,谷家华为着这个婴儿,没做事已有两年,他们有他们的苦衷。”

“只是钱的问题吗?为何有人发一点点小财即时翻脸不认人?”

“亏你问得出来,连珉珉都比你成熟。”

“她的确比许多大人成熟。”

终于结束了六年寄宿生生涯。

提着行李离开的时候,碰到校长。

珉珉想,最后一次,要做得漂漂亮亮,于是一鞠躬,“张校长。”

“吴同学,”校长微笑颔首,“你要离开母校了。”

校长与她并肩而行。

母校?当然,可不是母校。

“吴同学,这次毕业试成绩数你最优异,为母校争光不少。”

珉珉唯唯诺诺,“应该的。”

走过礼堂,粉刷工程正在进行中,校长说:“有空回来看我们。”

“一定。”

“校舍也许会拆卸重建,”校长唏嘘地说,“近百年历史了。”

刚才说话间,“忽喇”一声,礼堂天花板的批荡忽然掉下一大块来,工人们吓一大跳,哗然争相走避。

校长连忙过去视察,她疑惑地转头看住珉珉。

珉珉终于忍不住,朝她脥脥眼而去。

珉珉的感觉犹如脱出牢笼一般。

她花了一些时间来寻找莫意长的下落,莫宅老房子已经拆卸,一屋子的人不知所踪。

珉珉相信如果肯登报寻人,仍然可以找到意长:“吴珉珉绝望地寻访华英女校同学莫意长”,但,太过份了,三年多来,珉珉都希望意长会得自动出现与她叙旧,莫非她也怕了她。

当日来接珉珉的仍是梁永燊。

他开着他母亲的小小日本房车,同女友说:“妈妈想见你。”

珉珉一听就吓一跳,“不,我不擅长见伯母。”双手乱摇。

再说下去,可能连梁永燊都拒见,他只得适可而止。

她一直没有把毕业后的去向告诉他,他不便问,他觉得吴珉珉的内心世界广阔犹如一片平原,可供数百匹骏马驰骋,但她没有打开这道门,让梁永燊进去。

“今晚我们要庆祝。”

梁小生笑,“本来我们一家要去喝喜酒。”

珉珉很明理,“不要为我改期。”

“我还希望你一起来呢。”梁永燊的语气有点儿惆怅,女孩子若对你宽宏大量,落落大方,那就是表示喜欢得你不够。

果然,吴珉珉像孔融让梨般说:“你去呀,你去好了,我们改明天见面。”

如果她立时三刻呀起嘴顿足生气红面孔,事情好办得多。

珉珉问:“一对新人是亲是友?”

“新郎是家母的外甥。”

“你的表哥。”

“正是,比我大一点点。”

“这么早结婚。”珉珉讶异,想象中婚姻应该是新年中的大计划,这件复杂的事绝非在大学毕业之前有能力管理及经营、推广。

梁永燊见她问及,便伸手自车座后取出一张请帖递给她。

珉珉赞叹:“设计这么漂亮。”

帖子折叠成一朵花,一层层打开,到第三层花瓣才看到新郎、新娘的名字。

珉珉一愣。

梁永燊犹自说:“我们去过酒会,便自由活动。”

他转过头去看珉珉,珉珉己放下那张别致的帖子,她说:“好的,我们一起去。”

梁永案反而意外了,喜孜孜问:“当真?”

小小车子往洪宅驶去。

他听珉珉说,她姨丈生意相当顺利,先后已经搬三次家,最新的新居大得有点儿无边无涯的样子,唤仆人要揿铃。

那好人欢迎珉珉长住,称珉珉为“我的守护安琪儿”,人在顺境的时候当然特别慷慨。

梁永燊说:“洪先生对你很好。”

珉珉笑道:“那当然,这姨丈几乎是我亲手挑的。”

梁永案觉得这话有点儿怪怪的,但未予深究,酒会的时间快到,他要等珉珉换衣服。

她只花十分钟便准备好,梁永燊刚吃了一颗巧克力,打算翻阅最新杂志,珉珉已经站在他面前。

她穿一袭简单的白裙子,已经令小梁眼前一亮。

他紧张起来,搭讪问:“这枚式样古典的胸针是令堂给你的吗?”

珉珉摇摇头,“她什么都没有留下来,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梁永燊一怔,怎么可能,说得突兀些,他要是今日去了,留下的书本簿籍都有十大箩筐,而他还是个年轻人。

中年太大泰半已患上搜集狂,以他母亲为例,香水一百瓶,鞋子五百双,银行保险箱五只以上,衣橱里塞满四季服装,身外物多得匪夷所思,还不停地在增长中。

珉珉说:“我们走吧。”

礼堂人口用花钟装饰,清香扑鼻,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办这样漂亮的结婚酒会呢!珉珉取过一杯橘子汁便向穿白纱的新娘子走过去。

珉珉站在女主角旁边,静静看着她与亲友握手,言笑。

过半晌,新娘转过头来,看见有人充满关怀地注视她,不由得笑意浓浓,伸出手来。

忽然之间她认出了这个少女。

“吴珉珉,是你!”珉珉很高兴,踏前一步,“意长,你结婚了。”

莫意长看着这不速之客,一时手足无措,终于她伸出手臂与她拥抱,“吴珉珉,你好吗?”

珉珉笑说:“原谅我无礼,不请自来。”

“不,无礼的是我。”

莫意长把珉珉拉到一角,“你长高了,漂亮了。”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意长,别后无恙乎,我有三车的话要同你说。”

有人叫:“意长,意长。”

是一个面貌端正的年轻人。

珉珉直觉知道他便是新郎。

她喜欢他那张开朗愉快的脸,他比邱进益更适合意长,珉珉由衷地祝贺她。

意长问:“觉得他怎么样?”

“好得不得了。”

“婚后我们回澳洲去继续学业。”

“怎么不见伯父伯母?”

“他们离婚后各自又结婚了,不知道该怎么出席。”

珉珉也笑,“真没想到中年人比我们更忙。”

其实她还想问:邱进益呢?惠长呢?但这是人家大喜日子,怎么开得出口。

那边又有人叫新娘子,意长非过去不可了,走之前用力握一握珉珉的手,珉珉看着她的背影,所有的新娘都似栀子花,她想。

梁永燊找到了珉珉,“我想介绍母亲给你见面。”

珉珉抬起头,“我要先走一步。”

“我送你。”

“不,我们明天见。”

她急步走开,他想追上去,给他母亲一把拉住,酒会人挤,三秒钟已失却珉珉影踪。

珉珉走到酒店大堂,松出一口气。

她挑了一张大沙发,窝下去,闭上双眼。

“吴珉珉。”

她一怔。

“你是吴珉珉,不是吗?”

她轻轻睁开眼睛,不知几时,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她努力辨认他略带憔悴的面孔。

终于珉珉轻轻说:“邱进益,你是邱进益。”

他苦涩地点头,“你仍然记得我。”

“你也来参加婚礼。”

“不,我并没有接到帖子,但我知道你会来,我特地来等你。”

珉珉一怔,如果他真想找她,一早可往华英女校。

邱进益看着她说:“你长大了。”

珉珉微笑,“你也是。”

“分手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的神情颇为异样,珉珉警惕地站起来。

“我不停地想,你究竟是谁?到昨天,才恍然大悟。”

珉珉后退一步。

“你是莫老先生口中的阿修罗。”

珉珉不动声色看着他。

这时候梁永燊终于找了过来,“珉珉,你在这里。”如释重负。

珉珉连忙握住他的手。

邱进益看着她。轻轻再说一次:“阿秀娜,你长大了。”跟着他掉头而去。

梁永燊问:“此人是谁?”

珉珉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你有英文名字,他叫你什么,阿秀娜?”

珉珉摇摇头。

梁永案笑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名字。”

“不,”珉珉说,“它并不美丽。”

“我送你回家,”梁永燊说,母亲见不到你,颇为失望,还有,我不知道原来你认识新娘子。”

珉珉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当天晚上,她睡得很早。

睡房外一阵扰攘,把她惊醒。

她在床上坐起来,客厅中犹如举行宴会,珉珉起码听见三四个不同的声音。

她拉开房门,走过走廊,看到父亲与继母正与她阿姨对峙。

他们来干什么?

只听得陈晓非正怒道:“不,我不会放你进去,她已经睡了。”

谷家华沙哑着喉咙说:“多年来你守护着她如祭师守护神灵,晓非,你完全知道她的事。”

“我不应保护她吗?实际她除出我们已无其他亲人。”

珉珉忍不住出声,“你们是为我争论?”

几个大人骤然间静下来。

吴豫生急急说:“好,她起来了,问她吧!”

珉珉问:“问我什么,找我又为什么?”

谷家华走过来,把珉珉拉到房中,掩上门。

装扮一向整齐的继母今夜头脸与衣饰都算凌乱,但更乱的是她的心神,她一把抓住珉珉说:“开始的时候我们还算是朋友——”哭泣起来。

珉珉静静看着她。

“开门,开门。”陈晓非拍珉珉的房门。

珉珉去启门,问阿姨:“随便谁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

“婴儿病了。”

“没有看医生吗?”珉珉问。

“热度不退,有严重脱水现象,情况很坏,她非常担心。”

“啊,”珉珉不是不同情她,“但是我能做什么?”

陈晓非吁出一口气,“她认为你有医治的力量。”

珉珉一听,呆在那里。

洪俊德进来,声音比较冷静,“珉珉,你继母认为你有超人的力量,因不悦她所为,降罪于她,如果你愿意原谅她,她的孩子便能康复。”

珉珉跌坐在沙发里,无言以对。

真亏得老好姨丈清心直说,否则哑谜不晓得要打到几时去。

“家华,”陈晓非说,“你回去吧,婴儿已经在接受最妥善的护理,别想太多了。”

谷家华抢前握住珉珉的手,“请帮助我。”

珉珉忍不住说:“你是一个受过教育有智慧的女子……”

吴豫生进来扶出哭泣的妻子。

珉珉抬头征询忠告:“我应该怎么做?”

洪俊德说:“安慰她,叫她回去休息。”

“我连婴儿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她满心以为我诅咒他,其他女孩子也会遭遇误会,但甚少会被人当作女巫。”

“我知道,我知道。”

洪俊德说:“她不肯走,她要你原谅她。”

陈晓非说:“这完全是她内疚之故,她把珉珉关在门外,现在借故前来赎罪。”

洪俊德说:“我实在累了,想休息,珉珉,让我们合作演一幕剧把她打发掉好不好?”

珉珉苦笑:“你说如何便如何。”

“你可相信我?”

“百分之一百。”

“好,跟我出去,听我的指示说话。”

谷家华的脸充满愁苦,珉珉为之动容,她忽然想起她母亲面孔,在她记忆中,亦一般可怜无助,珉珉心慈了。

她蹲下来说:“回去吧,我弟弟一定会得痊愈。”

“你应允?”

“我当然应允。”

她继母的面部肌肉渐渐放松,表情渐渐祥和。

“回去睡一觉,等待好消息。”

吴豫生向女儿投去沉默而感激的一眼,扶起妻子离去。

珉珉抹一抹额角的汗,坐下来。

洪俊德称赞她:“做得很好,毋需我提场,自创剧本。”

珉珉说:“现在她真的相信我是邪恶的神灵了。”

洪俊德说:“其实婴儿一定会痊愈的。”

珉珉脱口说:“当然会。”

陈晓非问:“因为你保证?”

“才不,医学那么发达,儿科病不难控制,不会有什么危险,实是谷家华忧虑过度。”

“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也会那样。”

大家各自回房熄了灯。

却谁也睡不着,天都快亮了。

陈晓非发觉珉珉抱膝坐在椅子里沉思。

她过去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运功保佑我弟弟。”珉珉笑。

“没有关系,他们现在也不会放火烧杀女巫了。”

“你真心肯原谅他们?”

“阿姨,我做梦看见母亲。”

“你不可能记得她,一切出于你的想象。”

“你又记不记得她?”

“我们并不在一起长大,童年过后,再次重逢,她已经订婚,毫不讳言,我对吴豫生的好感比对姐姐更大,她们快发觉,因避嫌我们便不甚来往。”

“你个觉得我们家悲剧特多?”

“老实说,能有几家人年年得心应手,万事如意。”

阿姨一贯以成熟的口吻来推搪珉珉玄之又玄的问题,非常成功。

珉珉的弟弟隔了一个星期才脱离险境,那个令他痛苦的滤过性病毒终于受到控制,医生说他在短期内可望痊愈。

这个时候,谷家华神智清朗,自然不愿归功于珉珉,她再三向洪氏夫妇致歉。

陈晓非笑说,“珉珉,你的神力生效了。”

珉珉答:“谁叫他是我的弟弟。”

洪俊德瞪妻子一眼:“够了。”让事情过去算了。

第一年留学,珉珉回来四次。

一有略长的假期,她就往回跑,梁永燊拨电话找她,往往只与录音机打交道:“我已在回家途中……”

珉珉念的是心理学。

课本的记载使她目眩,根据心理学,记忆衰退,有两个主要原因:遗忘,以及阻隔。遗忘对于医治创伤有极大帮助,如果不去刺激该段回忆,它会得淡却。

但若干心理学家认为记忆不可能全部消失。

珉珉为这个问题凝神。

为什么她不记得火灾的起因?她在现场,她可没忘却其他的细节。

心理阻隔通常受情绪影响,佛洛依德一九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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