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上空无一人倒是很通畅,车子开过了华北剿总所在的中南海,很快地开进了天安门前的广场上。邹立敬不禁摇下窗子,向对面的天安门望去。
因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到过天安门前了,眼前的一切让邹立敬大吃了一惊。这座曾经代表着几代王朝至高无上王权的城楼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显得破败不堪。昔日的皇家禁地之内,到处是垃圾,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荣光。仅城楼上的野鸽子粪看上去至少有好几十吨,昔日的金水河也因为河道淤塞,散发着阵阵刺鼻的腐臭,成了龙须沟般的臭水池。连天安门城楼前也是垃圾成山,最大的垃圾堆竟然有六七米高!熏天的臭气中四下里一片寂静,恐怕连溃兵和乞丐都懒得在那里暂时栖身了。
邹立敬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轿车已经停到了前门火车站前。此时一轮太阳冉冉从东方升起,给渐渐远去的广场镀上了一层柔光,透出了一线生机。将军心里的信念坚定了起来,他大步走下了车。
前门火车站建于1901年,是一座典型的欧式建筑,曾经是北平最热闹的地方。那时,来自关外和天津方向的旅客都会聚集到这里,赶来做生意的各种小贩如同过江之鲤般,摩肩接踵、喧闹不已、彻夜不眠,比赶集都热闹。而现在,随着战局的发展,民用客车早就停运了,这里也被划为了军事禁区。偌大的车站前竟然变得空无一人,冷清得像是荒郊野外一样。平时为争一席之地经常拔刀相向的小贩也没了踪迹,不是跑到毗邻的大栅栏一代,就干脆到天桥一带去讨生活了,铁甲列车大队的士兵反倒成了这里的新主人。
前门火车站门前站岗的警卫看见邹司令,全都齐刷刷地给他敬礼。因为每天的这个时间段邹司令都会亲临现场,哨兵们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全都精神抖擞地坚守在岗位上。邹立敬抬手给两名敬礼的士兵还了礼之后,又勉励了哨兵几句,便迈步走进了车站,径自来到了站台上的总值班室里。那里,几名当班的军官正在标着地图,安排着今天的出巡路线,一派繁忙的景象。
车站里几条平行的铁轨上,十几列由车头、炮车和射孔遍布的装甲运兵车组成的铁甲列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车旁肃立着全副武装的哨兵。一站台旁的一列铁甲列车已经做好了发车的准备,车头正在徐徐地吐着白气。站台上两排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互相整理着身上的武器装备,做着发车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邹立敬按照惯例走出了总值班室,威严地来到了整装待发的队伍前。队伍前,一个中等身材的上尉军官斜披着红色的值星绶带,下达了立正的口令后,迈着标准的步伐来到了邹立敬的面前,值星上尉崔志云,也是这趟列车的车长,大声报告道:“报告邹司令,铁甲列车大队三中队,第一组发车准备已经做好,请邹司令训示,上尉车长崔志云!”
邹立敬满意地看着一向被视作心腹的崔志云,点了点头,朝他投去了颇有深意的一瞥。机灵的崔志云当即“啪”的一个立正,敬礼答道:“我组的人员已经过精心挑选,机车各部位也经过了严格的检查,请司令放心!”听出了崔志云话里的意思,邹立敬沉稳地下达了命令:“出车吧!”
听到命令后崔志云立刻大声立正答道:“是,马上出车!”待邹立敬还礼之后,他马上一个标准的向后转,对身后肃立的士兵们把手一挥,大声地重复了邹立敬的命令:“发车!”随着他的命令,他面前的队伍立即自动散开,快速地跑向了各自的岗位。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随着一声震动,铁甲车缓缓地开动了起来。看着铁甲列车庞大的身躯由启动时的滑行,逐渐加速变成了正规的行驶速度,邹立敬放心了,转过身朝着总值班室走去。
在自己的值班室里,邹立敬把目光投向了墙上的大比例尺地图,估算着列车返回的时间。他心里十分清楚,这趟列车途中将变成全速行驶,仍旧按照预定的时间回到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101师从投机商人那里购买的粮食运到西直门附近的检查哨。然后自己稍晚一些也将赶到那里,看着由赫敏慈派来的101师直属团的一个加强连卸车,那两名特殊的客人也将在这时悄悄地下车,混进一片萧杀的北平城里。至于他们的安全则完全不必担心,要知道,这一车粮食可是101师上下几个月的军饷。赫敏慈和他的101师直属团官兵忙着干这件勾当,肯定不会注意到车上会有人中途上下了。只要干完这件一举两得的事情之后,崔志云便会带着铁甲列车按时驶回这里,没人会知道中间发生过什么了。
第四章 就义
无论是西柏坡的老C,还是那名特殊身份的军医上校,抑或是前门车站站台上的邹立敬,都没有料到,天衣无缝的行动已经出现了波折。
军统行动队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座荒废的关帝庙附近,迅速地隐蔽了起来。他们的攻击已经到了最后的倒计时阶段。
马奎焦急地看着滴答作响的手表,挥手让军统特务们把身子伏低,紧张地注视着黑暗中北平的方向,等待着把两名特使和前来接头的地下党一网打尽的时机。就在这时,一个特务悄悄地捅了捅马奎,示意他附近的树丛里有了动静。
关帝庙里,严烈和董建新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前来接应的地下党,一边小声地讨论起国民党统治下的金融体制来,全然不知道外边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董建新是金融方面的行家,又很健谈,他问严烈:“严烈同志,你说国民党印的那法币前几年还勉强能当点用,现在怎么会变得一钱不值了呢?你知道这里边到底有什么道儿吗?”
严烈思考了一会儿说:“是不是钱多,可是东西少,有钱却买不到东西,所以钱不值钱了?具体的我还真说不清楚。”
董建新听了之后尽量浅显地对严烈解释说:“你说的没错。这个问题很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解释得清楚的。就好比你有一石米,卖了一元钱。而你们那儿只有一个市场,而这个市场上只有一张一元的钞票在流通。因为你这一块钱就是市场上的全部,你的钱也就值钱。但有一天,你的一石米要是卖一万元了,而这个市场上流通的钱已经有好几万,甚至好几十万了,你想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严烈想了想仍旧不解地回答道:“那又怎么样?”
董建新看着满脸不解的严烈提高了声音回答道:“那么不就是标志着你手里的钱不值钱了吗?因为你的米仍旧是一石米呀!可是你的钱却买不回一石米了。”
严烈默默地点了点头,憨厚地笑道:“我这几天正纳闷呢,怎么在解放区五元钱就能买到的一石米,在北平城里却能换回满满几麻袋钞票,原来这里边有这么多道儿啊!”
董建新看严烈听得明白,继续说道:“是啊,国民党就这样印钞票,然后拿自己的钞票换老百姓手里的东西。你说这跟抢有什么区别?”
这一番闲谈让本来对建立新金融秩序并不完全明了的严烈认识到了发行可以信赖的人民币对广大人民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心里坚定了完成这次任务的信心,一种神圣的使命感不禁油然而生。
正当崔志云的铁甲车全速地驶向预定的接头地点时,北平地下党前来接应的人也到了。谁也没想到黑暗中的军统特务已经悄悄地拨开了冲锋枪上的保险,做好了抓捕前的准备。
破庙前,两条黑影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院里,迅速地闪进了影壁下的暗处,连着学了一长两短三声猫头鹰的叫声。
严烈也跟着回应了一声,黑暗中又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严烈兴奋地用胳膊肘一碰身边的董建新,惊喜地低声叫道:“来了!地下党接应的同志来了!”
董建新很高兴,正要推门出去,却被严烈一把拉住,带着责怪的语气说道:“你这么出去非让自己人当了靶子不可!”董建新听完不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心里暗自责怪起自己的粗心来。
严烈有板有眼地回了三声猫头鹰叫之后,两名透着利索劲儿的年轻人出现在董建新和严烈的面前。为首的一个年龄稍长的地下党自我介绍道:“你们就叫我‘雨点儿’吧,他的代号是‘跟头’,咱们准备走吧!”
董建新听了这两位地下党的代号感到挺好笑的,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这代号真挺稀罕,听着就跟暗号似的!”
年纪稍长的雨点儿笑着解释道:“你们不是北平人,所以听着怪点儿!其实这是两个很普通的代号,在北平四九城任谁听了也不会觉得奇怪!”说到这里,雨点儿朝跟头使了个眼色道:“赶紧的,再到外边撩一眼,咱们这就准备走吧,家里还等着呢!”说到这里,他又笑着对董建新进一步解释道:“等到了北平你们就会知道,我们的代号其实是两种鸽子的俗名儿,一点也不稀罕!”
就在董建新和严烈点着头赞赏着这两个颇具北平特色的代号时,刚走出庙门的跟头却神色紧张地跑了进来,急促地对雨点儿叫道:“有情况!”
北平城里前门车站的总值班室里,邹立敬正目送着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铁甲列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对正忙着给自己烧水沏茶的古云豹说道:“别忙活了,咱们到西直门101师的检查哨去吧。”
马奎得意地望着两条行踪诡秘的人影进到了庙里,估计是北平的地下党已经跟城外派来的特使接上了头,当即站起身,转过身去猛地招了招手。随着这个约好的暗号,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军统特务迅速地从附近的草丛中和断壁残垣后现了身,端着早就打开了保险的美式冲锋枪从四面八方包抄了过去。
关帝庙里,严烈等人正依托着庙里的石碑紧张地注视着外边的情况。眼看着大批军统特务已经凭借着夜色的掩护,呈扇面形包抄了过来,虽然看不清有多少人,但黑压压的肯定不在少数,严烈心里一惊,知道这次行动肯定已经暴露了,一场血战,肯定是无法避免了。
雨点儿横下了心来,把手里的勃朗宁手枪一挥,不容置疑地说道:“敌人肯定是有备而来,最少有两个班还不止!跟头,你带家里的人先撤,我来掩护!”
面对骤然而至的敌人,大家谁也不肯率先撤退,都争着留下来拖住敌人。眼看着军统特务头上墨绿色的美式钢盔已经晃动在附近的草地里了,雨点儿急了,瞪着仍旧不肯挪窝的跟头叫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人撤呀!”
危急关头,严烈跨上一步指着董建新对雨点儿说道:“建新同志身上有党的秘密,你们留下一个人跟我抵挡一阵,另一个快带他走!”
董建新哪里肯走,急忙说道:“咱们干脆分路突围吧,然后再会合!”
严烈焦急地回答说:“现在四面都是敌人,哪里能突得出去?再说,咱们的任务怎么办?”
就在严烈和董建新都争着掩护对方而争执不下时,雨点儿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敌人,瞪着他们吼道:“现在哪儿还有时间争论?咱共产党谁都不怕死,可咱们要是都牺牲了,党的任务怎么办?”
正说着话,一个离围墙最近的特务已经纵身跃上了墙头,正要举手开枪,却被严烈抢先扣动了扳机。随着“啪”的一声枪响,子弹正中特务的眉心,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危险。
清脆的枪声在寂静的黎明里显得格外刺耳,外边的特务一看情况有变,立即冲着响枪的方向开起火来。密集的子弹暴风雨似的打了过来,顿时把破庙的土坯围墙打得尘烟四起,土石乱飞。
由于特务的枪法很准,四个人已经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眼看着形势越来越紧迫,雨点儿果断地站起身来连开了两枪,故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迫使已经冲到了近前的几个特务手忙脚乱地卧倒在地,向他拼命地开枪射击。横飞的弹雨中,雨点儿隔墙扔出了一颗手雷,然后猛地低下头用严厉的语气说道:“跟头,你赶紧保护家里的人撤退,我来掩护,这是命令!”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颗子弹打中了雨点儿的胳膊,鲜血刹那间喷涌而出。趁着庙内众人一愣神的工夫,又一个军统特务嚎叫着冲了进来。百忙中,严烈连连开枪,打得那个特务抽搐着倒了下去,他又从怀里摸出一颗手雷拉开保险猛地扔了出去。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特务们的进攻骤然停顿了下来。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严烈一边猛烈射击,一边决绝地说道:“不要再争了,我跟雨点儿掩护!你们赶紧撤退!”眼看着董建新仍在犹犹豫豫地不肯离开,严烈马上提高了声音对跟头下命令道:“我以党的名义命令你,马上带他转移!”
庙外的敌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呼啸的子弹打得破庙里木屑乱飞,火星四溅。正在开枪阻击的雨点儿猝然间也身中数弹,倒在了血泊里。看着眼前的情景,跟头下定了决心,不由分说地拉起董建新就走。
看着两人终于顺着后墙上的缺口跳出了庙外,严烈放心了,一连扔出两颗手雷之后,不停地变换着射击的位置,替他们争取着时间。
在紧张的枪战中,雨点儿忽然间爬了起来,冲出庙外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他的行动立即吸引了特务们的注意,特务一边开枪,一边朝他追去。趁着这个空当,跟头和董建新从暂时藏身的草里站起身来,迅速地消失在了黎明前茫茫的黑暗中。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破庙的几秒钟后,严烈的手枪发出了一声脆响,枪机“啪”地弹出,子弹打光了。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十几名军统特务已经从千疮百孔的围墙外纷纷涌进来,十几只乌黑的枪口对准了身负重伤的严烈。一名肩上带着三道银白色金属杠的上尉军官冲着严烈喝道:“不准动,放下枪投降!”
面对转眼之间已经近在咫尺的军统特务,严烈慢慢地站起身扔掉了手里的枪,冷冷地望着那名上尉,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默默地划着了火柴。一个上尉看在眼里,立即伸脚踢开了严烈扔下的手枪,狞笑着走了过来,想要生擒这个共产党,回去报个头功。眼看着他已经走到了严烈的跟前,却突然惊恐地大叫了起来,掉头就跑。
原来,严烈腰间的一颗手雷已经被拔掉了保险,正哧哧地冒着淡蓝色的烟。严烈哪还容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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