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灯都关了吗?”我问,实在是没话找话说。
“嗯。”他闷声答。
“那就睡吧。”我关掉了我这边的床头灯。
他也关了灯,才脱掉背心和大短裤,虽然是黑暗中,我能看出来他□着上身,只穿一条内裤躺了进来。静默,他什么也不说,没有动作,但并不放松,我知道他全身都绷紧着,呼吸很急促。我记起了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事先进行了周密的商量,也就无所谓谁主动谁被动,其实也相当慌乱,除了很疼,我都不记得什么细节了。现在他这种状态,我总不能也任由他这样沉默下去,于是侧过身,轻轻碰他的手。他的手很热,我坚定了一下信心,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肩头,接着一路向下游走。
“你干什么?”他突然握住我的胳膊,阻止我的手再向下。
“我们是夫妻。”这句话我早就想好了。
他的手开始触摸我,身体也跟着过来,一切都正常,但是并不自然,他抱住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发生变化。我配合着他,他的身体很热,他的嘴唇在我的唇上贴了一下,却又移开,我想自己应该主动一点,刚要吻他的时候,他突然说:“不行。”
“为什么?”我终于问出口,他已经起身坐在床边,“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他否认得很急,又慢慢说,“是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你总要说出来我们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真正在乎过他的心思!
他苦笑了一声,黑暗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声音:“可能就是因为什么话都可以说吧!我们结婚,并不是为了这个。”
“当然,但是不是会很奇怪吗?或者,你可以把我想象成其他人。”我一时之间脑子有点乱,想到他曾经说不要求我的爱情,也想到一直是我在说我这些年的事情,他的事情他从来不提,时间这样久了,也许他也曾经遇到过深刻而不能结果的爱情,才能像今天这样看得开,是这样吗?那么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和我结婚呢?我真的是没有用心地理解过他。
他愣了愣,叹一口气,说:“先睡吧!”说着又躺下了。
被子很大,在我们之间形成一条深深的沟壑,难道我们要这样下去吗?我伸出手去,碰到他的手,他也拉住我的手,说:“睡吧。”我们真的就这样拉着手睡着了,像一对亲兄妹。
办了结婚证,黄淙的房子就被学校收回,我们的生活就这样继续着,除了不□,我们像所有普通夫妻一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讨论柴米油盐和各种问题,无话不谈,傍晚吃过晚饭会到校园里去散步,天气渐渐暖和,我们已经准备邀请朋友办婚礼了。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知道我们要结婚的事情,罗恒几乎是每次见到我都要开玩笑——我仍然教他,不是因为我仍然负责他所在的班级,而是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到我的班上来蹭课。美辰和楼远来看过去我,我们完全不谈从前的事情,只说以后,我们重新开始的未来,明明知道这也是一种自欺欺人。
是非之地21
对于黄淙,我不是没有想,想重逢以后他近乎小男孩一样的计谋,也想我们以前的事情,轻易地在一起又轻易地分手,我无法自负地以为他是在爱我,我们的感情建立在尊重与了解的基础之上,以我对他的了解,只能认为今天他兼济天下的方式变得实际了一些,而我们又是朋友。那么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不□就解释得通了吗?对于他,我没有感受到真正来自内心的欲望,但是这件事不论怎么说,都像一块隐疾。
这学期又有一节课安排在上午的后两节,不过不用担心,这个时间黄淙没有课,一到家就可以吃到现成饭。陶渊明,是我非常愿意讲的一节,一个能够自我消磨痛苦的人,从大学时代开始就非常喜欢。我讲课大概是有问题,说着说着就忘了中间下课,本来听到铃声时告诉自己,讲完这几句就下课,但一激动就忘了,想起来的时候第二节课都过去了一半,向同学们保证,提前十分钟下课,可是不知不觉下课铃又响了,可是我还有一点没有讲完!
“同学们,还有一点没有讲,我们是下次讲还是拖一会儿?”我征求一下意见。
下面是一群大一新生,没人敢说话,罗恒喊了一声:“讲完吧!”
我扫了他一眼,看看下面似乎没有人面露难色,于是又讲起来,还没几句,放在讲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起来,黄淙的短信:“你是不是又压堂?饭已经做好了!”
“要不咱们下次讲完吧,你们还要吃饭呢!”我望向他们。
“老师,讲完吧!”这次没用罗恒带领,很多人都马上做出反应。罗恒当然要与众不同,大喊了一声:“是黄老师叫您回家吃饭了吧?”
我瞪了他一眼,继续讲课,好不容易加快速度讲完了,又有人站起来提问,底下学生一个看起来着急的人都没有,我只好又答疑了一会儿,再看手机,已经下课半个小时了。
“实在对不住大家,快点吃饭去吧!”我内心有点惊诧于这些孩子的求知欲,也许是多年战乱求学无门,我们那个时候是绝对没有这个心气的。
我在讲台上收拾教案,学生很快走光了,抬头只见罗恒从后面走过来,笑得一脸诡异,不时向教室门口看看。我也朝那个方向看,黄淙就站在门口,有些玩味似的打量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冲口问出来。
“唉,做好了饭还要来请才能回家,白老师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
“说什么呢?”我瞥了一眼罗恒,示意还有学生在,“走了,回家!”我推他一把,不想在学生面前丢丑,但是很显然,罗恒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戏,我对他快要无计可施了。
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累,一讲一个多小时,激动起来肢体语言还相当丰富,但一回到家疲惫感马上就来了,眼看着饭菜就在桌上,可窝在沙发里再也懒得动一下。是开始衰老了,身体不能和从前比,时常感到心有余力不足,也明白年轻的时候对身体过于开采无度,老病新疾接踵而至也是必然的结果。再也不能那样拚命了,但是不遗余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并且不是什么好习惯。
“吃饭了!”黄淙盛了饭,在沙发后面拍拍我的肩。
“不想动。”我喃喃一句,还是决定起来。
他的两只手已经按在我的肩上,一边揉一边问:“重不重?”
“挺好。”我享受着这雪中送炭般的按摩,自己活动着脖子,突然很想对他说谢谢,又说不出口。
“今天的课站着上坐着上的?”他问。
“站着。”我老实回答。
“那个腿不是自己的呀?疼不疼自己不知道啊?跟你说了多少次,坐着讲课就行了,一点记性都没有!这种不要命的烂个性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太手上加了力,似乎是对我的惩罚。
“你比我还唠叨!”我顶了一句,突然想起来,“对了,今天看到院长,他说过几天俄罗斯芭蕾舞团要来访问演出,全院就给了五张票,为了奖励咱俩结婚不请婚假,可以给咱们两张,去不去?”
“当然好啊,你不稀罕,我可没欣赏过这么高雅的东西!”他说完似乎犹豫了一下,掩饰说,“过来吃饭吧,都凉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暗示对我的过去的看法,我也想过他是否在乎,但是那么悲惨的经历,纵然是物质生活近于奢华,也并不是我在乎的,我也没有习惯那种生活,这一点他应该了解,我从年轻时就是如此。这是他心里的问题吗?我总是觉得他娶我出于同情和友谊,而我是这样,既然嫁给了他,就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和他一起过,不会有一句怨言。
这是新的政权建立的第二年,在领导集团不懈的努力之下,最艰难的外交时期已经度过,现在正是一个□,各国都以各种方式表示着友好,这个芭蕾舞团的到访就是其中之一。我知道黄淙不会反对,但是仍然没有马上答应院长,因为考虑到票是首演的那一场,很有可能会遇到什么人。
吃过晚饭我们很早就做准备,到场人还不算多,找到位子坐下,当然是楼下的大厅,但位置还不错,抬头看看上面的包厢,还没有人。舞台上幕布紧闭着,背景音重复着《天鹅湖》的经典旋律,下面秩序很好,观众看起来虽不都是富裕的样子,但可见得修养都不错,还遇到了几个同事,想来这也是首演,观众的素质应该是有把关的,安全工作应该也很紧张。突然想到,如果那时听从云天的安排,说不定现在我就没有这么悠闲了……千万种可能,我选了这一种,是最好的吗?至少是最问心无愧的吧。
音乐停止,观众的噪声也渐渐低下去,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再次向楼上包厢望去,在一个角落里看到我们校长,我示意黄淙校长在上面,趁他扭头看的时候,迅速向位置最好的两个包厢望去,其中一个空着,云天没有来,另一个只看见一个女人刚坐下在铺自己的裙子,是云影!
他来了?我不能再向上看,也许他不在,但愿如此!再难以安宁下心神,黄淙问我怎么了,我说上面坐着的熟人太多了。这也是实话,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似乎昭示着我有多么傻。
演出开始,美妙的音乐,轻盈的身体,优雅灵动,对身体的控制力是一种幸福,看着舞台上跃动的演员,我无法不想到自己被岁月摧残的这把骨头。黄淙低声说如果我不舒服我们就提前离开,但这实在是不礼貌,应该也没有人会看到我,应该。
终于逼迫自己投入到对表演的欣赏中去,对舞蹈艺术,我曾经感兴趣,甚至报名参加大学里的社团,但是由于一些时间上的原因,也只是了解了一些理论的皮毛。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回头一惊,是小程!
“您好,我们司令夫人请您到包厢里去。”他给我行了个军礼,但表情并不严肃,甚至于有些怪怪的哀伤。
是非之地22
我望了望云影,她正注视着这里,见我抬头就轻轻挥挥手。无法拒绝了,我回头问黄淙愿不愿意跟我上去,他像躲洪水猛兽一样摇头,我只得一个人站起来,走出去几步才问:“你们司令在吗?”
他沉默着,我以为他没听到,刚要再问一遍,他突然开口说:“在的。”
金凯是坐在包厢的里部,所以从上面我看不到他,直至坐到云影身边,我也没有仔细看他一眼,只是进来时微微点一个头。他没有看表演,而是在听旁边的人给他汇报什么事情,不时轻语几句,云影大概是听不见,我也要仔细听才能听个大概,感觉到他的慌乱。舞台上的王子与天鹅,男女演员的身体缠绵着,据说这对男演员的要求是很高的,我逼迫自己想这些,要看表演又要顾及云影,将注意力从那个角落里收回。
云影似乎是很无聊,看到我就很高兴的样子,拉着我问长问短,我见她在晚礼服外面加了个披肩,神情也不太好,就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拉我过去覆在耳上,说:“我怀孕了。”
心无可避免地漏跳了一拍,手指握紧,另一个耳朵里,四个小天鹅愉快的节奏,千万不能失态!摆出一脸的笑,看着她:“这是好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转身对金凯说:“总司令,恭喜了!”说着伸出手。
他愕然望向我,机械地伸出手来,掌心相触,他很用力,但他的手是凉的。我笑着望着他,近乎贪婪的希望能够在这非常有限的时间里把他看个仔细,但是偏偏事与愿违,当我不得不移开目光时,脑子里似乎没有留下任何他的印象,他胖了还是瘦了?神情如何?他要对我说什么?全然是一片空白。
“白姐姐,你自己来的?”云影的声音就在耳边,我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不,我和我……丈夫一起来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结婚了?怎么没听说?什么时候的事情?人在哪儿?给我指指!”她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而来自金凯那个方向的气息明显一窒。
“你哥知道的,大概忘记告诉你了,其实还没办婚礼,也是最近的事情。他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现在是同事,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他肯娶我,我觉得很感激。”我对她说着这些,也许也是在对金凯说,接着给她指黄淙的所在,正好他抬了一下头,对我笑笑。
“人看起来不错,像个老实的读书人,”她先对着金凯,像是汇报一下,又转向我,“白姐姐,你能有个好归宿我真替你开心!我还跟他说过呢,白姐姐这样好的人,你们怎么总是对她那么不公平?”
这时金凯站起来,说:“你们聊,我出去一下。”说着就走出了包厢。
我心里突然觉得,他的反应源于我突然结婚的消息,可是他那么忙,也许是真的有事情要处理。望着他离开,我问云影:“你和金凯,挺好的吧?”
“嗯……”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没什么不好吧,他是个尽责的丈夫,如果说爱情,那是不能奢望的,只是他太忙了。”虽然口上这样说,但她的样子已经告诉我,金凯吸引着她,她其实是在奢求爱情。
又说了点闲话,我见她拽拽披肩,手不经意似的拢在小腹上,心猛地痛了一下。平安,那个曾经把我和他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孩子,如果活着,都快要上学了……现在,他和别人有了孩子,而我,在已经结婚以后,却仍然在爱着他!
西班牙斗牛士的曲调让我如坐针毡,一股凉意自体内升起,实在坐不下去,起身告辞,金凯一直都没有回来。从包厢出来,下楼遇到一个看起来有点面熟的人,仔细想,大概是在吕奕的姑妈家见过的某名人的老婆,看样子并没注意到我。回到下面来,坐在黄淙身边,侧头看看他的脸,心里有点虚。他也看看我,问:“没事吧?”我摇摇头,感觉到他的手握住了我出着冷汗的手。演出结束,金凯上台慰问演员,他的脸在灯光之下显得有点不真实,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看看他了,可是我却选择了别过脸,紧紧握住黄淙瘦细的手指。
退场出来上车,我对黄淙说:“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上去。”
“你说什么呢!”他不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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