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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淙,对不起,我知道我让你委屈,你没有实现理想,一直都过得不好,你这辈子都毁在我手里。”我对他说。
“不要说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是个好妻子,好老伴儿,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在为我牺牲,很多事情你都为我忍了,可我从来也没有为你付出什么,我没办法把感情给你,也没有给你生个孩子……”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他声音严厉了一些,我心里一惊。
又是沉默,我们面对着大海,却看不到它的样子,潮湿的气息几乎打透衣服,无法抵挡的寒冷,却已经变得无所谓。“我们一起立一个遗嘱吧,我们死了,就把留下的东西都捐给学校,剩下的钱就建立个奖学金,你不是一直想这样吗?”我轻轻说。
他把脸转向我,木然,嘴唇开合:“你想跟他走,是吗?”声音轻得近乎听不见。
我望着他,心里一震,是的,是的,我不知道应该再怎样活下去,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活着的,我坚持了太久了,再也没有力气。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告诉着我,如果我走上那条路,他将怎样做。手紧紧握住裤袋里的药瓶,这是我在他桌子里发现的,本来只不过觉得气愤,想拿着质问他,想不到竟像是为自己准备的一样,那个时候,是绝想不到有一刻自己会绝望到这个地步——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活到今天,竟还是为了他!
“我这一生,是我自己的错,我一个人承担,黄淙,你不要……”我把药从衣服里拿出来。
“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救我出来呢?我怎么活得下去?”他只是这样望着我,似乎坦白地告诉我一切,可给我的却近乎威胁。
不,不能这样对我!我撑不住了,不要再逼我!手里面的药掉在沙滩上,发出药片撞击的声响,我的喉咙堵住,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握住我的肩,让我感觉到疼痛。“我们不要想着死,好吗?我知道你难过,但是都会好起来,我们两个的身体都不算差,还能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我们平平静静地把这些日子过完,好不好?”
我仍然说不出话来,幸或者不幸,我不能再伤害他,也终究必须要这样活下去。雾气越来越重,连他的脸都开始模糊,寒气逼人,我把不扶手杖的那只手伸进衣兜里,却意外地摸到一个东西,是金凯送我的那枚玉戒指,温温润润,扣进手指里面,心里途自一惊,海上的风吹在脸上,异样的感觉。金凯,是你吗?你要告诉我什么?难道连你都不允许我软弱一次吗?
好吧,我将继续活下去,仍然不为我自己,只是记忆沉重的担子还有我一个人来背,我仍然不会被打倒,就这样,沉重的,残缺的,平静的,疲惫的,活下去。
“好了,回家吧!”他扶着我,向着大海的反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出去,海浪的声音在身后翻滚,就像是这惨烈的一生,正离我渐行渐远,恍恍惚惚,化作幻觉,仿佛是庄生与蝴蝶,不知是梦是醒。
于冷白色的浓雾中,忽然听到有学生在低低地吟诵古诗词,年轻而温和的女声,切切的,似要把人带入幻境又拉回现实,那一首吕本中的《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恰似江楼月,暂满则亏,暂满则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说一点什么
这个二十五万字的小说,就这样连载完了,事实上写完这小说已经是三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但是我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虽然可能没有人来听。
现在回头看,我终于可以比较客观地看待这个小说,我知道这是一个让人很难接受的东西,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网上,没有人会有耐心听我讲这样一个荒谬而严肃的故事,我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个寻找和尝试的阶段,这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说是为我自己写的。
为什么要写这个小说?在最开始,我在渴望一个乱世(这想法就很不可理喻),因为乱世是出产真正有思想的文学的时代,虽然真的动笔这种社会动荡带来思想解放的主题,一点都没写出来。接着,好吧,我承认我听说了关露这个人,只是听说,没有去搜集资料,所以说这件事情和这个小说大概也没有什么关系,我知道自己要写一个女人,乱世里的,特别聪明的女人。然后我遇到了吕本中的那首《采桑子》,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架空的乱世,武术传人,杀手,间谍,铁血的女人,还有我特别喜欢的爱情悲剧(很变态!)。这样的女人是不可能不经历悲剧的,但是不能因为结局是悲剧而放弃做人的原则,这也许是一个悖论,我的人生观是这样的,首先是正确的做法,其次是好的结果,有的时候两者不能够不统一,自然是取前者。
出现在脑子里的第一个情节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很可能它最后根本没有被写进去,这个小说写出来,和原来的设想差得太多,比如原来的金凯要比现在的心更硬更像个革命家,但是我又对我的女主角心软了。其实不仅仅是这些,我把性格交到人物手上,事情一件件摆在他们面前,路都是他们自己走的,他们要对他们的行为负责任。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倒好像是控制篇幅——我不能让一个小说拖我太长时间。
这个小说我写了半年多,大多数时候是中午喝一杯咖啡,把电脑带到自习室去,写到电池没电,一个半小时,两千字,用的是别人睡觉的时间,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整个过程虽然煎熬但也很过瘾,第一次直到结尾仍然没有丝毫厌倦感,好像铺展一幅巨大的写意画。其间我做了很多不靠铺的事情,读了大量古今中外名著(这是我的义务),还学了一些诡异的课程,比如马列文论、小说美学(这是我的学业),以及进行考研的复习,还有,没有谈恋爱。写作的过程,我坚持我的原则,我的爱情观,做人做事的态度,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理解,以及社会历史的理解,努力在爱情之外找到一点别的什么,虽然爱情仍然是主题,我的问题只是对女主角同情太多。现在并不像刚刚写完的时候那样,想说诸如痛苦虚妄一类的话题,那些能够在作品中读到的,自然能读出来,这是随缘的事情,已经认可了这样一个等待的姿态,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我只是记得写完的那一天,那种内伤的感觉,好像是第一次把自己感动了。
这小说有很多可检讨的地方,作为一个长得挺写实的家伙,它把很多问题虚化了简单化了,这自然是我的功力问题,但是我并不想用什么折中方法让它看起来不这么别扭,因为那样对自己妥协好像有点妨碍进步。事实上整个写作过程我都在跟自己没事找事,但是如果很顺利,我就不会写下去,会找到困难的表达方式然后推翻重写,人就是这么的贱!最大的遗憾还是前面的一部分并不很理想,不能马上吸引人看下去,但是至今我也没想到更好的方案,而且这有一些原因也不是我的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主题,而能接受这个主题的人会很容易看到它的薄弱所在,什么都不用说,我还需要继续努力。比较有成就感的是,我们宿舍有两个女生看哭了(让中文系女生哭出来也不太容易),而且一个很挑剔的朋友夸了我,更多的人说文笔很有进步,非常有进步。这作品的内容是有一点问题的,但我自信它的写法是非常好的,在写这小说之前,我只是“不比谁差”,而现在应该是往上走了一步,非常坚实的一步。
没有自满的意思,事实上我仍然在给自己出各种难题,写作如果没有痛苦,也就没有了意思。我一直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写文的人,不知道哪天会发迹,或者永远不会,其实并不特别重要,不是说故作清高,而是有没有人认可,都不能妨碍我写下去。我已经过了跟着少年作家掺和的年纪,也学不会跟风,不太在乎别人想看什么,我是学文学的,知道应该怎样写下去。事情永远都有两个方面,自说自话是件可怜的事情,而能够为自己唱歌又是件幸福的事情,我并不是非常有天赋的人,但是来自生命里的声音,让我继续写下去,不可能停下来,这是自然选择。
我希望自己可以写出更好的小说,这是一个不算奢望的愿望,是我自己努力能够做到的,再说一个奢望,我希望找到一个苏轼那样的男人,像陆游那样八十岁了还能为我写诗……纯然一个奢望,我自知没有王弗或唐婉的素质,玩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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