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荀低头想了想,笑道,“那她必定想来小姐这里。我回去与她说说……”
张荀走了后,苏瑾将几封来信,一一拆了。都是些问候性的话,倒是常夫人的信中提到,说某一次与湖北老乡聚会,其中有人说税监之事当是快过去了云云。
不过,常夫人又说那人说的无凭无据,这事情究竟如何,她再探探。
苏瑾将信放下,这事前几日有个内陆来的商人也提及过,不过,据陆仲晗的估计,即便此说是真的,真要撤离的时候,便也要到年关了。
苏瑾倒是盼着这税监之事别那么早过去,最好是在苏士贞归来的时候,再撤离。到时自家有了银子,好趁机买几
间又便宜位置又好的大铺面。
195章 助人
羊毛坊子安定下来后,原定于要去徽州的日子也到了。苏瑾和叶妈妈将所备的节礼,清点了几遍,又一一写了礼单,确定无遗漏,趁夜拿给陆仲晗过目。
陆仲晗接过礼单,略看了看,将它礼单放在一旁,拥她入怀,在耳边轻叹道,“我本是刚上任,月俸尚未领一文,这些礼原本不送也可的……”
苏瑾自他的话中听出些愧疚之意,反拥着他,轻笑起来,“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送!好叫老太太知道知道,他的孙儿虽是自已做主成了亲,娶的妻子却是世间一等一的好!”心中又补了一句,礼节做得尽量周全,将来若老太太刻责她太过,她才好理直气壮的还击不是?
临行前一日,陆仲晗与苏瑾各自将要去徽州的人叫到一旁,叮嘱一番,这才叫他们启程。
“小姐,今儿是姑爷第一次放告呢,我们去前厅坐着,叫栓子去前面听着些,听些稀罕事儿来说与我们听听。”张荀走后,又忙了几日,梁小青有意叫她歇会儿,便故意拉着苏瑾要去前院。
坊子安定下来之后,有阮二暂代张荀管着,除了原先的织工有几个不愿离开忻州府,需要在本地再招些之外,其余的事情皆不要她太过操心,一点也不累。不过,今儿确是陆仲晗上任以来的第一个放告日,去听听也无妨。
所谓放告日,是指掌印正官升堂收状子审案的日子。一县之正官事务繁忙,不可能天天坐在堂上状子。久而久之便形成放告日一说,大多数州县选在“三六九”日放告。
一县之尊,钱粮与刑名乃是两大事务。苏瑾也有些好奇,崭新出炉的县官老爷是如何断案的。便点头笑道,“好,小秀、香草,你们先去前厅摆上茶和果子。”
小秀嘻嘻笑道,“是。戏里头官老爷坐堂、洒签、打人,不晓得多威风,可惜不能去前面瞧瞧……”说着和香草往前厅去了。
且说陆仲晗首次放告,自早堂升起,才不足一个时辰,便已收得状纸五六十份。这正应了姚山长当时所言,时运低,派四西。秀容县民风本就是些彪悍,民间百姓但凡有争执,便要兴讼。再加四月至七月乃是农忙,是为衙门的止讼日。除人命、盗贼之类的重大案件,一律不受理。故这陆县尊的第一个放告日确实热闹非凡。
栓子得了指令,自后衙绕到前衙,见八字墙外挤得人山人海,当然这些人不全是来告状的,有多数是来瞧瞧新来的县尊大人是如何断案的。
他被堵在人墙外,听不见,看不着,急得扒开人群往里面钻。恰被一个衙役瞧见,见他年龄甚小,又无状纸在手,一手扯了他后领,将他拎出人群,甩了出去,竖眉喝道,“去去去,挤什么挤?”
“你……”栓子被他推了一个趔趄,大怒。刚喝了一声,又思及早先苏瑾的话,气势又弱了下来。
“我什么我?赶紧滚,再不滚,官爷治你个扰乱衙门罪名!”当值衙役被栓子这一指一息,气焰更盛,上得前来,抬脚欲踹。
栓子一个闪身躲过,先前还恼着,听他后面的话,着实可笑,一手指着那衙役,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治我的罪名。笑死人了,你知道堂上坐着的是我什么人?”
说罢,神气的叉起双手,得意洋洋的冲着那衙役挑眉吐舌做鬼脸。
周遭乱哄哄的,先前围观的人倒没怎么在意这边,直到栓子的话说出口,且一副极有底气的模样,引得看热闹的人,一齐往这边望来。窃窃私语,小声猜着这小厮与新任县太爷的关系,有人信,有人自然不信。
那衙役原本是不信,不过新任县太爷刚刚到任,夫人又有生意作坊,亲近之人一时认不完也是有的。
正疑惑间,栓子看八字墙前面人群依旧密不透风,便知今儿这差事十有八九是完不成了,苏瑾素日对他和言悦色,如同一家人。把手一甩,高声道,“罢了,看不到热闹,我回去禀夫人了。”
说罢,示威一般,斜了推搡他的那衙役一眼,一晃三摇地顺着衙前街拐到往后衙去的小道儿上。
这条路只一个目的地,便是后衙。那衙役自然醒得,他口中的“夫人”是指何人。一旁当差的衙役惊讶地低声道,“那小子当真是后衙的人?怎的往日没见过?”
还没等那人回话,便又自言自语道,“哦,张管事等人回了徽州。这小子大约是自忻州新来的。”
不过一个小小的插曲,又没惊起大浪,围观的人很快便被大堂之内的情形吸引了。
栓子早年在开封府乞讨时,没少受这些衙役的闲气,今儿小小顶撞一番,虽不畅快,当然他也不敢过于放肆,却仍叫他心头舒爽,脚步轻快的往后衙而去。刚走小道中间儿,突听后面有人怯生生地叫道,“这位小哥儿,请……请留步!”
栓子应声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跟着一个人,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身着半旧衣衫,青布包头,怀中抱着个小包袱,缩瑟着身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眼含期盼的望着他。
“你叫我?”栓子上下打量她一眼,疑惑问道。
“是!”那女子细声细气的应了声,赶忙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栓子面前,“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哎!”栓子吓了一大跳,闪身躲过,后退两步打量这女子,面生得很,确实不认得,复又往前两步,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得你,再说我一个小小的伙计,能帮你什么事儿?”
这女子方才在八字墙外听得那两个当值衙役的对话,猜测他是内衙的人。连连叩头,“小女子有状要告,有冤要诉,求小哥帮忙成全……”
栓子不妨是这事,虽心头略有些喜悦,却还是知道轻重地,连连摆手,“有状子去衙门告,大老爷正在升堂问案呢。你求我做什么?!”拨腿欲走。
“这位小哥……”那女子大急,膝行两步,急切地道,“我乃女儿家,怎好抛头露面上大堂告状,且……且小女子手头拮据,没有银钱请状师写状子……又因大老爷今日收那许多状子,轮到审小女子的状子,不知要等到几时,小女子实是没时间等了,求小哥儿成全……”话到此处眼中已有泪水滚落。
栓子闻言止了脚,再想想前面的情形确实如此,可……他是什么身份?怎敢大话应承此事?正不知如何处置,突见自内衙小道处转一辆马车,他认得正是府中采买的车辆,忙扬声叫道,“吴管家。”
朱府仆从老吴一直管着内宅各项事宜,因院中事务不多,连带这采买的活儿,他也自兼了。见这小道上一幕,忙叫人停了马车,好奇的道,“栓子这是怎么回事?”
栓子苦着脸儿,“大人升堂问案,夫人叫我去前面瞧瞧……”便将这女子的话简略复述了一遍儿。
老吴听完,亦皱了眉头。再看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想了想自怀中掏出一小块银子递过去,道,“这位姑娘,我看你还是请人写了状子送到大堂之上。我家大人与夫人早曾有言,不准我们私下插手大人公务……”
那女子方才乃是猜测,并不十分确定栓子的身份。此时听二人谈话,确认他们是内衙的人无疑,又见二人和言悦乐,哪里肯错过这样的机会,望着银子连连摇头,伏首哭得悲悲切切,“家父却是等不得了。他被兄长圈禁至今已有两个多月,听四邻言说,他身染重病,兄长却不与他医治,眼瞧着便不行了。求二位老爷成全,小女子要亲身见大人,面诉冤情……”
老吴看她哭得悲切,又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再者,这女子求到栓子跟前儿,其原由他也略能猜到。自古女子不进衙,莫说良家女子,便是那些惯常在风月场上的倚门卖笑的女子,但凡有一丁点办法,亦不肯到衙门抛头露面。
思量好一会儿,转头向栓子道,“不若你去回禀夫人,听她如何说。”
那女子大喜,连连叩头致谢。
栓子神色微苦,咕哝道,“小姐必会训斥我。”然后又向那女子道,“你就在此等着罢,我去回话。”
栓子匆匆进了内衙,小秀一眼瞧见他,奇怪,“才出去一会功夫,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
栓子闷头不知如何作答,只问道,“小姐可得空,我有事要回。”
“进来罢。”苏瑾在里面听见二人对话,杨声道。
栓子应声进来,半垂着头。以他对苏瑾往日的了解,心下已知贸然来报这样的事儿,有些不妥。只是,被那女缠得没奈何,心头亦夹着一种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心绪……
“什么事这样为难?”见他低头踟蹰不语,苏瑾眉头微挑。
“夫人……”栓子小心抬起头,脸上浮上讨好的笑意,“小的在外面遇上个要告状的女子……”说着把那女子的情形简略说了一番。
听他说完,苏瑾无奈瞪他一眼。从内心里来说,这事她实是不想管。不为旁的,只因一点:这是陆仲晗的公务,夫妻之间可以相互帮助,却不好相互干涉对方的事业。
前面他在坐堂审案,后面她替他接状子?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一个充满贬义的词:垂帘听政。
梁小青亦在一旁斥道,“你怎的这般不分轻重?这是姑爷的公务,你也敢插手?”
栓子苦笑道,“小青姐姐我知道错了。可是见她哭得实在可怜,也没人替她告状……”
梁小青气道,“日后这样的事儿多了去了。难不成求到你面前你便要来烦小姐?这事情小姐若管了,姑爷心头指不定怎么想呢!”
栓子理亏,垂首不语。
苏瑾因梁小青的话笑了笑,她如今嫁了人,人情世故思量得倒周全了。
栓子垂首立了一会儿,觑眼看了看苏瑾,见她神色淡然,心下已知这事她不大满意。正要说话,苏瑾已道,“即是求到栓子跟前了,也不能装作不知。况且……”这个时空对女子的种种约束,连她这个不在乎世俗规矩的人都觉得有些无力。何况是一个纯正的,把贞节声名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古人。
想到此处,她摆摆手,“行了,你带她找个状师写个状子,拿来我瞧瞧。”
栓子忙应一声,匆匆下去。
梁小青看着栓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回头和苏瑾道,“小姐,日后咱们在秀容县人面熟了,咱家又做着生意,见得人也多些,求得的人多着呢……”
苏瑾赞许的看着梁小青,笑了笑,“我知道。只今日这一回罢!”
梁小青叹了口气,“也不知那女子因何没人替她来告状。”说着想到棠邑的族亲到苏家要强行立嗣的情形,又感叹道,“当时大老太爷几人到咱们家时,我爹娘心头着急得不行。不是怕他们将立嗣的事儿做实了,而是怕小姐一意要上公堂与他们见官……”
说到此处,梁小青又笑,“因怕这个,我娘和我爹直直愁了一夜呢……”
苏瑾当时只顾着与那几个老族人周旋,倒不知此事,笑起来,因道,“也正是她是个年轻的女子,我才想着助她一助。若非求告无门,她必定不会亲自到衙门来……”
梁小青也道,“也不知她家兄长是因何原因圈禁老父亲,真真是作孽……”
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当口,栓子匆匆出了后衙,带那女子到衙门前的状纸摊上,请讼师写了份状子。又领着她去了后衙。
196章 助人(二)
衙门放告,其中有许多名堂。简要来说,收状子是一关。这一关一般由刑房官吏掌控。主要是看这些状子是否合乎规制要求,另外,要验查是否有匿名状纸在其中。
大明朝律法,但凡状子一定要本人具名,严禁匿名告状,一见到匿名书就要立即烧毁。匿名告状人被发现后要处绞刑。递送匿名状进衙门的人要处杖八十,受理的官员要杖一百。被告发的人却无罪。
刑房官吏验检合格的状子,才能递给当值长随。由当值长随呈堂上长官。长官得了状子,将起诉人传到月台之上当堂问话。到此又是有一关。
不过,这仅仅只是审问的过程,并不会当堂批出判词。多数状子由当堂过问之后,县尊大老爷私下与刑名师爷一同研究处理。这依旧是一关。
大多数状子要三关之后,长官才会做出批词。短则三五日,长则,按大明律规定,类似土地、钱债、婚姻纠纷等案件,必须在二十八日内结案。
放告日县尊老爷累便累在第二关上。
陆仲晗在堂坐了近二个时辰,收到状子近三百份。除去有些状由实在太过荒唐,当场驳回之外,依旧余下近二百多份状子,要私下再做处理。
这两个时辰他问得口干舌燥,好容易到了早堂散衙,下得堂来,刚长出一口气,却见刑名钱师爷手持一份状子,上得前来笑道,“县尊辛苦。夫人刚自后衙叫人送了饭菜来,学生已叫人摆在花厅之中,请……”
陆仲晗本正以指柔眉心,满脸疲惫,思及早间出来时,苏瑾追问关于审案时的满目好奇,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微微点头,向钱师爷道,“先生亦辛苦了。我们一同去用饭,此间倒有几份状子,不可再拖,席间我们议一议。”
钱师爷颌道笑道,“以学生看,那些状子皆不如这份急切……”说着将手中的状子递到陆仲晗面前。
陆仲晗微微挑眉,方才他亲眼所见堂上所手状纸已由刑房官吏送入签押房,这份状子自何来?钱师爷只笑不语,只是将状子又往前递了递。
陆仲晗伸手接过,但见上面写着,“状告为兄不孝事。民女张氏,吾父为陕西李家染工。两年前吾父身染疾病辞工归乡。又有兄长张九,现年二十整。虽为养子,吾父视为亲养。百般疼爱,辛苦万状不可言。谁料兄长听信嫂嫂之言,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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