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上前,作势要叩头,口中亦道,“老奴见过五少奶奶。”
苏瑾忙欠了欠身子,含笑叫小秀和香草,“快扶了坐下。”
小秀和香草赶忙一左一右扶了那妇人,拉到位于苏瑾下首的椅子上,按她坐下。林妈妈推了几推,只得坐下,向苏瑾笑道,“五少奶奶爱惜体恤,老奴心头感激,只怕叫老太太知晓了,倒叫她老人家嫌老奴不知规矩。”
苏瑾笑了笑,顺口扯谎道,“我常听相公言,祖母跟前颇有几位知事老妈妈,为人正直且慈善得紧,不仅颇得老太太倚重,且在府中诸人中颇有威望,就连府中的老爷太太们也要敬上三分。什么是规矩?老爷太太们敬,我自然要敬,这便是规矩。”
叶妈妈亦在一旁笑道,“正是这么个理儿,老嫂子你只管坐着罢!”
林妈妈又告了罪,方坐定。余下几位又上前来见了礼,移到一旁立着。
苏瑾一边含笑应付,一边觑眼打量那两个年轻的丫头,皆是鹅蛋脸儿,削肩细腰,身量不高不低,体态不胖不瘦。容貌清雅秀丽,比之小秀与香草皆要好看三四分。
一时心头有些打鼓,莫不是叫她猜准了?
不止是她,就连叶妈妈和来旺媳妇也有如此想法。不过好在,叶妈妈与来旺媳妇也是出自书香门第世家,这读书人家的规矩是知道的。不过片刻的走神之后,便拎了茶壶,亲自来替苏瑾倒茶。
而苏瑾也注意到她这无声的提醒。回神向林妈妈笑道,“来时一路可顺?路上走了多长时候?”
林妈妈连忙放了茶杯,恭敬答道,“劳五少奶奶垂询,老奴一行路上极顺。如今水路畅通,自徽州顺新安江顺流到杭州,再自杭州转船至归宁府。因在杭州停了数日,水路共行了二十来日。自归宁府到此处,陆路行了亦有十来日。”
杭州么?苏瑾心中一动,却见这叶妈妈没说下去意思,便先将此事放在一旁。笑微微地道,“如此可见是一路辛苦了。快带几人将客房收拾了,叫林妈妈一行,好生歇歇。”
来旺媳妇忙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林妈妈因此身子动了动,大约是想阻拦,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而是将话头扯到旁处,“来时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并府内几位少奶奶,皆备了些礼,叫老奴捎带来了。”
说着倒便向立在一旁的两个妇人招手,“快呈上来。”
那两个妇人应声出去,片刻各自托了几只匣子进来。
林妈妈起身,指着那些匣子,一一讲解,哪个是老太太给的,哪个是大太太,哪个是二太太的,还有她的正头婆婆三太太。
林林总总介绍了一大通,苏瑾含笑听着,不时道谢。并在适当时候扯两句好听的谎话。
几人正说着,突听有人在外面叫“姑爷回来了。”
林妈妈住了嘴。苏瑾也抬头看向门口。
202章 徽州来人(二)
徽州这些人所为何来,待陆仲晗进来之后不多久,苏瑾便知道了。
只听这几人与他见过礼后,又叙了些闲话,林妈妈方笑着道,“老太太叫我们来,一是来瞧瞧五少爷在任上可好。二来她老人家说,因早先没见过五少奶奶,叫我们赶在冻河前启程,接五少奶奶回乡。”
闻听此言,苏瑾一怔。千思万想,她没想到陆府众人是因此而来的。老太太派人接她回乡是为什么?她可不认为陆老太太真的是因为想见她,才派人来接她回去的。莫不是想把她掬到跟前,好拿捏?
再者她走了之后,谁留下侍候则是个问题。朱府的人虽可留,却没陆府的人留下合情合理,思及此,她又不动声色地望向那两个颇有姿色的丫头……
陆仲晗也因这话挑了眉毛,不过,随即向苏瑾投过去安抚性的一撇。这才转向林妈妈道,“你们初来,且先歇几日,此事再议!”
这话听着倒象是拒绝,林妈妈的笑意僵了下来。按理说,男子在外经商或为官,女子是要留守家中侍候双亲长辈,代男子尽孝。这是多少年留下的老惯例,且孝字压头,即使心中不舍,亦不好反驳……
还要再说话。却见人群之中,另一位年约四旬的妇人上前笑道,“少爷说的极是,左右离冻河还有些时日……”
这一行六人中,也只有这位周妈妈是陆三夫人身边儿的,陆仲晗听她说话,便点头,“正是,你们一路劳顿,先下去歇着罢!”
周妈妈笑着行了礼,又奉上一封信道,“夫人来时叫老奴捎了家书给少爷。”
陆仲晗起身,伸手接过。
叶妈妈趁机笑着上前插话,“客房当是收拾好了。几位随我来!”
还是那位周妈妈打头,率先向苏瑾和陆仲晗行了一礼,随着叶妈妈出了正厅。
余下几人亦不好再留,鱼惯出去。
一时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苏瑾呆坐一会儿,才苦笑道,“你祖母提此要求,并不为过,你执意不叫我回去,孝字压顶,你且难办着呢。”
陆仲晗微微一笑,将她放在桌上的手执起,“你想回去么?”
谁想回!苏瑾摇头,“不想。我一人回去,人生地不熟的,老太太又不喜我,境况可想而知。”
陆仲晗挑眉笑道,“哪个说老太太不喜你?”
“这还用说么?”苏瑾皱了皱鼻子道,“你家是什么门户,你如今又是什么身份?老太太会喜欢我才怪呢!”
陆仲晗因此而眉头挑得更高,默默看着她。
苏瑾被他看得发毛,奇怪地问,“怎么了?”
陆仲晗笑了笑,“陆家亦没什么。不过是祖父的蒙荫罢了。我亦没什么身份,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以夫人之才,若真要论门户而嫁……只消三五年,怕是百万大贾之家也嫁得。”
苏瑾扑哧一声笑起来,“你也忒看得起我了。”又道,“若给我十年,许是能当得起你如此评判。”
陆仲晗也跟着笑起来,“可见我还是有先见之明地,若等十年,夫人许是瞧不上我了。”
苏瑾无声笑起来,他在宽慰她。
二人说笑两句,陆仲晗又道,“放心。我不叫你回去,自是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我说过,日后我在哪里,你必在哪里。至于在母亲跟前尽孝……”
他顿了片刻道,“近日我也亦思量过,秀容县任满后,我尽力活动到江南任职,或杭州,或苏州府,到时,或接了她去,或离得近些,你回去陪她住些时日皆可。”
苏瑾点头,“这敢情好。你若能到杭州任职,我也能在外祖父跟前多尽尽孝心。可如今我不回去,拿什么名目呢?”
陆仲晗轻轻弹了她一指道,“往日的聪明劲儿哪里去了?现成的由头呢。”
苏瑾心中的理由只是她的生意离不开她,当然,她亦不想到人生地不熟的徽州去。旁的一时倒未想到。
陆仲晗看到满目疑惑,笑起来,“可见你也不是事事皆透!”
这话是说她笨?还是夸她往日处事皆聪明?
紧接着陆仲晗又道,“你的坊子如今正在织贡品,这可是头等的大事呢!此时你如何能回去?”
“是了!”苏瑾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这个由头好。”其实也不怪她此时这般迟钝,徽州的人来得猝然,以至于她尚没找到准确的态度应对,再者陆仲晗来之前,那位林妈妈的话中规中矩,她亦得不到有用的信息。若说面对徽州来人,她没丁点的局促之感,那是骗人地,毕竟这算是她的一桩大心事。因而一时没想到这层。
陆仲晗一提及,她霍然开朗,因笑道,“贡品之事过后,我尚还要助夫君造福当地百姓呢,这可是决定夫君能否任满升迁,亦或调任江南富庶之地的关键因素,如此重要的事情,我如何能离得开?”
陆仲晗笑了,“对,此事事关重大,有什么比我的仕途升迁更重要的事儿?”
苏瑾嘿嘿地笑了。带着些微微地得意,以掩饰她心底的些微不安。陆仲晗执意不叫她回,哪怕是弄个说得过去的缘由,陆老太太势必依然会责怪她。再者仕途升迁虽重要,孝字却是第一位的。若拿这个为由头,虽勉强算得一个理由,却不知容易落人口实,道是他为了前途,父母长辈皆不顾之类的……
还要再想,陆仲晗拿着手中的信,起身道,“我饿了,夫人去瞧瞧饭可好了?”
苏瑾闻言起身,笑道,“好。我这便去。”一面说着,一面自正房出来。
县衙后衙本就极小,也是因多少官员上任皆不带家眷的缘故,不过小小的两进院子,侧院与主院各是上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并有几间杂物房。
朱府早先来了共十人,四个男子与老黄头、长胜几人皆是住在衙门又侧院,那里原本是给佐官的居所,因本县只一个典吏,便空置了一个院子。即便如此,院子仍然有些窄狭。
叶妈妈与来旺媳妇正在商议这住处如何安排。见她来了,连忙起身,叶妈妈问道,“姑爷可是说定了不叫小姐回去?”
苏瑾点头,“嗯。拿贡品之事做由头暂时先挡一挡。”
来旺媳妇往向描了一眼,悄声道,“小姐,不是我们这些人背后说人。您说这陆老太太是怎么想的?把小姐叫回去,那跟来的两个丫头必定要留下侍候姑爷,这,这,这……唉!虽说咱们家也是读书人,可因老太爷不管家,这种事还真没见过!”
苏瑾心中大约明白,对一个不听话的晚辈,长辈总会想些法子拿捏。微微叹了口气,道,“事情尚未说透呢,那二人来也许不是我们想的,也未为可知。先安置众人罢!”
叶妈妈点头,“好。且看看她们如何说,再做应对!”
正说着梁小青自前院匆匆回来,进了门儿便道,“小姐,方才听张荀和长胜说,陆府老太太派这几人来接您回徽州。”
苏瑾转身,“我已晓得了。”又嗔怪她道,“你急什么。小心撞着了!”
梁小青急步走到她跟前,“我能不急么。老太太这时候要接你回去,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苏瑾笑着扯她坐下,道,“我哪里能知道是什么心思。嗯,这说不得是陆老太太因看着我送去的毯子,心头喜爱,也是有可能的!”
“您还说笑!”梁小青瞪了她一眼。
苏瑾笑道,“好了。相公已说不叫我回去了。莫担心了!”
梁小青先是一怔,随即神色才松了些,“这还差不多,小姐这边一大摊子事,怎能说走便走?”话到此处,她顿了下又道,“我听张荀说,来时还有四五个男丁,在杭州转了船去南直隶,说是去看望陆府二老爷,然后再自南直隶来此处。”
陆家二老爷陆仲晗的二伯父在南直隶工部任主事。大明朝自迁都北京之后,南京那一套班底亦保留下来,与北京并称两京。但凡北京有的,南京亦有。不过,虽两京官员的品级、俸禄相同,其实际的权力、好处以及升迁等显然不能与北京的官员同时而语。算得上是一个清澈到底的衙门。时人用“莳花待郎”“养鸟尚书”等戏称南京官员的清闲。
苏瑾明了,微微点头,“我晓得了。叶妈妈,你早些叫长胜几个将他们院中的房间收拾了,待人来了好住。”
叶妈妈点头应下,和来旺媳妇去厨下看午饭。
这二人离正房远了些,叶妈妈回望一眼正房,和来旺媳妇唠叨道,“这回徽州来人你瞧出什么来没有?”
来旺媳妇笑了下,“您这话问得大,是指什么?”
叶妈妈叹一声,“你听那位林妈妈言语之间虽没对咱们表小姐不敬,可你别忘了,她们是因表小姐送了节礼过去,才跟着来的。怎的言语之间听不见半句感谢的话?仿佛没这事儿一般!”
来旺媳妇一怔,点头,“是了。方才没注意,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叶妈妈道,“这还不算,把咱们表小姐叫回去,咱们这些人自然也会跟着回去。姑爷身边又少不了人侍侯。谁留下侍候?这还不明摆的着事儿么?若不是这么安排,那两个狐眉狐眼儿的丫头来做什么?”
说到这儿她有些气愤,声音不由大了起来,“这位陆老太太行事,不止是拿孝字压表小姐呢,亦有拿门户压的意思,若是咱们表小姐家中不只是小商户,她还会如此行事么?”
来旺媳妇连忙四下看看,扯扯她道,“小声些,如今这院中可不止只咱们的人。”
叶妈妈四下看过,此时原有的仆从正在忙着准备午饭,徽州来的几人皆在对面房中,便放了心,接着道,“说句不好听的话。陆家只陆老太爷有些名头,如今有什么?不过一个南京的工部主事而已!表小姐出身虽不好些,可咱们家的门户比起他陆家哪点不如?不说先祖圣名,便是咱们府中现今,大老爷刚补任了松江知府,二老爷亦升了泉州同知,二位老爷哪一个不比工部主事强些?
来旺媳妇点头叹道,“这话倒是,有咱们家做亲戚,老太爷又疼表小姐得紧,论理实不该如此。俗话不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信姑爷没与陆府中人说咱们家的情况!由此可见,陆老太太把咱们朱府也不放在眼中了。可……唉,算了,别说了,表小姐不许我们多说这些事,咱们虽亲,到底是亲戚,也不好逆了她的意……”
叶妈妈又往后瞧了一眼,才低低叹息,“饭后咱们去问问张荀,在徽州那陆家都说些了什么。虽表小姐不叫咱们多问,可她毕竟年轻,再者,将来若老太爷知晓这边的事儿,必会怪罪我们不给那边儿递信的。”
来旺媳妇点点头,“问问也好。”
二人一边絮叨着一边穿过小月门去了后院厨房。
她们前脚刚离开,后脚便自月门旁的杂物房中走出来一人。正是自徽州来的一个婆子,他因屋内桌子有些不稳,又不好麻烦人,只得自己到杂物房中寻个趁手的物件,自己垫一垫,却不想听到这二人私下的絮叨。
尤其是二人说到陆家二老爷时,语气满是不屑,不由得冲着二人的背影啐了一口,“你朱府的门户高,可惜她不姓朱!”
又望了一眼这破旧的院子,哼道,“当老太太不知呢。为了她,五少爷故意选这么个破地方!”一面说着一面气哼哼的往她们往的房子走去。
这林妈妈被陆仲晗几句话将话头驳了回去,心头颇不是滋味儿。正拧眉端坐着,便见那婆子一脸愤慨地进来,微微抬了眼皮,道,“怎么了?”
那婆子便将叶妈妈二人的话学了一遍儿,又气愤地道,“正经主子还没说什么呢。她们的嘴倒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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