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苏珊娜被自己语气中的宠溺吓了一大跳。不觉将眼神转向他,凯宾总是把手脚缩成一团偎在床铺角落睡觉,那模样很像胎儿待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听说喜欢这样睡的人本身缺乏安全感。
“是吗?他……”苏珊娜想起他的霸道、无赖、促狭,还有……偶尔眼中浮现的阴鸷与脆弱。
他是个生父不详的私生子,母亲死后就开始混迹地下道当街童,他老是狂妄不羁地说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但见到她父母时却一副乞求怜爱的小狗模样。
昨天护士帮她沐浴时大惊小怪地说,这身体上的疤痕怕不止上百条。
她还不习惯当男人,从来没有去注意,若不是三天没洗澡实在痒得受不了,她会继续逃避下去,眼不见为净。
但昨天的破例,逼得她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勉强自己去看、去体会,其实“男人”并不如想像中的可怕。
尤其凯宾有一副好身材,难怪他老是自大得要死,仿佛全世界的女人都会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似的。
他宽阔的胸膛上纵横交错着许多疤,有深有浅,其中最可怕的是背部一条从左肩斜到右下臀的伤疤,看来年代久远,但两边翻起的肌肉,苏珊娜可以想像得出当初这伤是如何地折腾他。
“他是怎样从这般痛苦中挣扎过来的?”没来由一阵心疼,好像有些东西从心底汨汨流出来,苦苦涩涩,这是她第一次对亲人以外的人产生情感反应。
“哗!”凯宾在她耳边大喊。
“啊!干什么?”苏珊娜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小心!”他一脸邪笑,两手护住她的腰,防她掉下床铺。“你对我想入非非喔!”
“谁……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刷!一阵红潮从脖子升到额头,她的脸又红又辣,分不清是羞?是怒?
“没有吗!可是刚刚明明有人在发呆,口中还一直叫着……”
“闭嘴!啊——”
她一阵手脚乱踢,凯宾反应不及,两人抱成一团滚下病床。“唉哟!”他的额头狠狠亲上她的下巴,两个人不约而同痛叫出声。
“都是你啦!”她把他从身上推下去,手忙脚乱站起身。“还不快去梳洗?”
“嘻。”凯宾暗自窃喜,本来只是跟她闹着玩,没想到她那张红脸不打自招,她果然想着他。
“喔!”她心慌意乱地又去踢到床角。“不准笑,该死,好痛!”
他咬住唇,强忍着笑意,尽量表现出一脸抱歉的样子,怕一不小心笑出来,会笑到下巴脱臼。
苏珊娜瞪着他,无故又是一阵心慌,忙把心思放在行程表上。“你今天把头发挽起来,上粉色系的淡妆,八点公司会送文件过来,一个小时内得批完,九点部长、院长和一些记者会过来探视,不能失礼,十一点……”
“等一下,等一下!你确定这行程没错,怎么跟前两天一模一样?”抢走她手上的行程表,他不敢置信地瞧着,果然……
“摘什么鬼,我是病人,不是动物园里任人观赏的猴子,为什么每天得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应付参观人潮?”连续三天睡眠不足,他累得火气直冒。
“因为你是公众人物,少废话,快去准备。”苏珊娜何尝不累,但身为政经要人的子女,她没资格喊累。
“我不要,又不是倚门卖笑,为什么明明很难过还要装着一张笑脸,东感谢、西感谢,发表一堆欺骗社会大众的感言,我……呕!”他捂着嘴巴冲进浴室,呕出一堆酸水。
“怎么了?”苏珊娜焦急地拍着他的背,心疼地发现他面色如纸。
凯宾颓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马桶,微微喘息着,说什么今天也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应酬。
苏珊娜坐到他前面,心里百味杂陈。“凯宾,你知道吗?爷爷是出名的外交官、爸爸是名企业家,从小我享受了许多特权,理所当然就得付出,隐私和自我正是其中一项。”
“为什么?你可以不享受那些特权啊?人生自由、平等,在美国,只要我们不喜欢,谁也不能刺探我们的隐私,只要不伤害别人,我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谁也没权干涉其他人。”
哼!苏珊娜掀唇冷笑。“不使特权!你以为一个二十八岁的女性不用些手段、权利凭什么开创偌大的事业王国,别太天真了!口号人人会喊,可是现实生活却没那么简单。”
“你是不是要说身不由己啊?”他不屑地反讥。“我一向相信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的主人,除非他放弃这项‘权利’,而且我不认为做生意一定得拼命地陪笑、喝酒、应酬,我不否认,某些时候适当的来往、彼此了解、认识是必要的,但那不是唯一的方法,起码我看过有人不用那套方法,赤手空拳依然建立起一个事业王国。”
“谁?不会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吧?”她反唇相稽,心底依然认为“特权”是条达到成功最便利的管道。
“我的学长——江寒,江氏企业总裁,而且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他同你一样二十八岁。”
“是他!”那个伟岸不凡,气势磅礴的男子,她曾经为了得到他,不借以身相诱,可惜失败了,那个男人太痴情,她为此生了好大一场闷气,但现在想起来那股若有所失的感觉,不觉间早消失殆尽。
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宽宏大量,不再斤斤计较成败得失?抬头上望迎向凯宾热切的眼神。“你也认识学长是不是?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是啊!”她记得江寒是个敢与天地争锋的人,原来她是真心佩服他的,另外一股情愫是……羡慕!
苏珊娜吓了一大跳,她羡慕江寒!这怎么可能?论家世、论背景……所有的条件都比他好,但……
“……你在想什么?都没认真听我说话,讨厌。”
凯宾的口气让苏珊娜不禁失笑。“对不起,你再说一遍嘛!”
哼!他睹气甩头不理。
她好笑之余不由逗他。“这么容易受伤?”
凯宾的嘴嘟得更高了,苏珊娜站起身作势走人。“不说我走了!”
“好啦,我说就是了。”凯宾忙拉住她的衣角。“我们去看那块预定明年建度假酒店的土地好不好?你不是说它背山面海,景色秀丽,我们去玩一玩,就当是出院庆祝会。”
“但医生那里怎么交代,还有今天的访客……”
“没关系啦!我们留张纸条给医生不就得了,其他人管那么多干么?如果做每件事都得考虑一大堆,岂不要累死,好不好?走啦!”
望着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苏珊娜心脏突地猛跳一下,她知道自己羡慕江寒哪里了——他的潇洒不拘、自由豪放。
苏珊娜猛然点头,凯宾不由分说拉着她跑,一路上格格不断的笑声,将她的心化成飞羽,在风中越飘越高、天地渐宽渐广。她叹口气,放那么多人鸽子,居然没让她有半点罪恶感,反而好轻松、好自在……
蔚蓝的海洋和万里无云的晴空是挥洒不尽的宽广,偶尔一点轻风,送来远方不同的气息,舒展人们被世俗桎梏的心灵。
绵延的海滩上,细细白白的沙像是糖霜,点点彩贝,匠心巧具地在朝阳下闪着眩人亮光。
顺着小路直上,陡斜的山坡下是一片迎风招展的绿茵,小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吐露着属于它的特有清香。
凯宾赤着双脚,在这旷野苍弯间,尽情奔跑、跳跃,笑声伴着虫鸣鸟啼,形成一股惊喜人心的悸动。
然而最大的喜悦却是……万万想不到苏珊娜会答允他任性的要求,是否她对他也有一点点心动?
思及此,一颗心顿时雀跃不已,凯宾忍不住对着山、对着海,开心地笑、大声地叫。
苏珊娜闭上眼睛,展开双臂,用全身感官聆听大自然为她吹奏的音乐,觉得自己的心化成彩蝶,随着韵律摆动飞舞。
自己的家中也有一个占地宽广、专人设计、维护的大庭园,依着四季种植不同的花朵,但她从来都弄不清种了哪些花,假山流水的位置在哪里,她不禁感慨,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来她的心一直紧闭着、从来没放开过。
“哇,好舒服!等度假酒店建好后,我要每个月来这里住一个礼拜。”凯宾向天空大声宣布着。
“你想我公司关门啊?”苏珊娜好笑地任身体倾倒在草地上。“一年来住一个星期还差不多。”
“嘿,你真是个工作狂!”凯宾站到她身边,将满手的野花、小草洒在她身上,随即哈哈大笑地逃开。
“你的青春呢?你的年少轻狂呢?你的黄金岁月呢?拜托!别那么无趣好不好?”他两手圈着嘴巴,朝风大吼。
“很抱歉,我已经二十八岁,不再年轻。”她瞪着他。“对女性谈论这个敏感问题,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她嘟着嘴,却笑开来,任着心飞扬。
“没关系!”他跑过来拍拍她的肩。“这具身体只有十八岁,我允许你运用它重新享受青春,至于我所使用的这具耆老的女性身体,所背负的责任,唉!”他扮个鬼脸。“我只好帮你负担一半喽!”
“凭你?”苏珊娜挑着眉道。“郑重警告你,我一点都不老,没听过女人四十一枝花吗?”
“所以这具身体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凯宾摆个妖娆的姿势,笑得苏珊娜直不起腰。
凯宾跳到她面前,双手插腰不满地道:“别看不起我,我可是同时拥有物理、工商管理、法律三项学位的大天才喔!”
“是吗!唉呀呀!真是太失敬了,大天才——天生蠢才!”
“哼!你学坏了!”他吐吐舌,指责道。
“对啊!我好可怜,被一个‘大天才’给污染了。”苏珊娜不在乎地耸耸肩,闭上眼睛徜徉在阳光下,心底一股声音悄悄地说着:“就一天!稍微轻松一下,只是今天,抛开一切,彻底放纵!”
“讨厌,我说真的!”凯宾被激得跳脚。“我很厉害的,不是吹牛,我会讲八国语言,有三项学位,我……”
“好啦,我相信就是。”她笑笑地拉他坐下。“你满厉害的嘛,只是怎会修三项性质完全不同的学位?”
“还不是你害的。”他淡淡地抱怨。
“别乱诬赖人喔,我虽然交给神父一大笔钱,让他照顾你,但从来没过问你的生活。”
“你是没过问,但神父可不同。”他躺到她身边,直直盯着晴空。“我从小就被教导长大后要当你的助手,以报抚养大恩!”
“我从来没想过……”她有些心慌。“如果你有想做的事,等我们还原后,我可以交代神父放你单飞,用不着顾虑我,我是说……”
“唉呀!”他打断她的话。“我又没说不喜欢这种生活。”
而且,他虽然嘴硬不肯承认,但苏珊娜是他再生父母、救命思人的事实却是不容否认的。
凯宾续道:“我喜欢过自由的日子,可是这两天稍微参与公司的事,发觉其实挺有挑战性的,虽然有些制度我不是很赞同,但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在学校学的东西可以实际运用,知道自己可以做很多改变,让事情越来越好,而且……”
她有些感动,发现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相互扶持,心中那服热流再次涌出,这种感觉很好,因此她鼓励凯宾再说下去。
凯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苏珊娜,他做得一切全是因为她,他可没忘记苏珊娜深刻的门第观念和对“男人”的过敏症,他怕说出来之后会连朋友都没得做。好不容易两人的关系渐浙改善,万一……他可不想造成遗憾的结局。
“没有了!”他有点心虚,不觉将声音放大。
苏珊娜嘴巴张了张,没有开口,凯宾的迟疑她看在眼里,径自闭上眼睛,语言虽是最好的沟通管道,但有时无声胜有声。
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雷雨,下得凯宾、苏珊娜没命地抱头鼠窜,没五分钟,两人就湿透了。
他们朝左边小径跑去,拐个弯,一幢掩在林荫间的白色建筑矗立在前方。
“我们到那里避雨。”凯宾拉着苏珊娜朝目标奔去。
这是一幢两层楼建筑,占地大约五十坪,远看颇为壮观,但就近一瞧,墙壁斑驳得很厉害,小小的庭院里架了许多荡秋千、溜滑梯之类的幼儿游戏器材。
他们冲上台阶,停在走廊喘口气,浑身上下不停地滴着水。
苏珊娜将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四下打量这幢楼房的周围环境,建筑本体虽然老旧,但打扫的很干净,而她竟然不知道酒店预定地里有人居住,企划里完全没有提到,开发部的陈经理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凯宾隐约听到人声,立即伸手敲敲门。
一名身上吊了三个孩童、满脸络腮胡的高壮男子前来开门。“有事?”
“大哥,下雨天,人家一身湿跑来敲门,一定是来躲雨的,还用得着问吗?”说话的是一个长发披肩,长得很好看的男子,他将大门整个敞开笑道:“请进,美丽的小姐。”
“美丽这个形容词用在你身上比较合适。”凯宾跨步走进室内。
“谢谢小姐的赞美,我叫慕容晓月,我的双胞胎大哥慕容旭日。”他指着旁边的大胡子调侃笑道。
凯宾绕着慕容旭日打转良久。“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拜见令堂大人?”
“喷!我以为年轻小姐应该对我们兄弟比较有兴趣!原来老妈的吸引力比我们大,可惜她不在。”
凯宾摇摇头,拉进苏珊娜。“我有兴趣的是她,有你大哥的高壮身材、有你的英俊相貌,综合你俩的所有优点,得天独厚、英俊不凡、天下第一……”
“啊!”幕容晓月打个呵欠。“再扯下去,你的白马王子要变病猫了。”
“你很冷吗?”凯宾担忧地看苏珊娜一张煞白的脸。
她摇摇头,心中的烦恼与气闷,较之身体上的不适更甚。
慕容旭日打发黏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