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冷吗?”凯宾担忧地看苏珊娜一张煞白的脸。
她摇摇头,心中的烦恼与气闷,较之身体上的不适更甚。
慕容旭日打发黏在身上的小鬼入内,不一会儿一个小女孩拿来两条大毛巾。“请用。”她咧开一张小嘴,露出天真笑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可惜,她两只手都各只有三根指头。
“谢谢!”凯宾接过毛巾,亲热地在女孩额头送上一吻,对她身体的缺陷视若无睹。
接着两名男孩小心翼冀端上两杯热可可,由他们走路的姿势和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们一个右脚有问题,一个可能是唐氏症儿。
凯宾和苏珊娜各自接过杯子,他照样各送一吻,三个孩子呵呵笑成一团,蹦蹦跳跳地跑上楼。
目送三个小小的人影消失,苏珊娜发现他们与慕容兄弟相貌中无一相似之处,显而易见的没有亲戚关系,那么这些人住在一起,莫非……
慕容旭日凌厉的目光对上苏珊娜。“这座孤儿院收容的全是被父母抛弃的残障儿童,不过他们只是身体有缺陷,并不代表他们是残废。”
“果然!”苏珊娜心下叫糟,酒店预定地里有座孤儿院,这企划还能顺利进行下去吗?
“我不瞎,我自己会看。”她对上慕容旭日,回以毫不逊人的冷冽,更加认真打量这里的环境。
见情况不对,凯宾迅速插进慕容旭日和苏珊娜的对峙中,举起杯子说:“可可很好喝,我可以再要一杯吗?”
慕容晓月接过杯子,拉起他的手道:“进厨房,我帮你倒。”
“我……”凯宾还想说些什么,却身不由己地被他拖着走。
“干么啦?不要拉着我。”甩开慕容晓月的手,凯宾很是担心客厅里的情况。
“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别担心,我大哥不会吃了你的男朋友。”他挡在厨房入口阻止凯宾离开。
“我怕她打你大哥才是真的。”凯宾攸地捉住慕容晓月的肘关节,一扭一翻钻出他的桎梏,跑出厨房。
“啧!身手不错嘛,不愧是苏家大小姐。”幕容晓月甩着手,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道。
凯宾脚步一顿。“你认识我?”
“在新加坡不认识你的人大概很少,不过你和传言差很多,人们大概把你和你那个保镖弄错了。”
“他不是我的保镖,是秘书、也是搭档。”
“还兼爱人吧?”
“我是很想,可惜她不愿意。”
“有人会拒绝苏大小姐的垂青?”慕容晓月装腔作势地猛摇头。“我不相信,谁肯放弃这种少奋斗五十年的好机会,除非那人是呆子或蠢蛋。”
“有差别吗?”凯宾瞪着慕容晓月,这人比他还无赖,他现在可以体会,苏珊娜老被自己气得差点脑充血是什么滋味。
“当然有,就不用辛苦的赚钱了。”
“你很无聊吔!”凯宾不理他,继续朝客厅走去。
“听我的话,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慕容晓月试着拦人。
“我非去不可。”凯宾脚步交错,在他肚子揍上一拳,走得更快。
慕容晓月无奈,紧跟在后。“下次再有人叫你‘冰山美人’,我肯定海扁他一顿,分明是个野丫头嘛!”
“你想跟我较量一番吗?”凯宾目光闪闪地盯着他。
慕容晓月看了他一会儿,他那股挑衅的气势直令他手痒难耐,但那娇俏的容貌和纤细的身躯,却迫使他不得不打消念头。“算了!好男不与女斗。”
凯宾笑了笑,同是男人,他当然了解他的想法。“把我当‘女人’你会死得很惨喔!”
“为什么?”慕容晓月自己也觉奇怪,他就是打心底不把这个小美人当“女人”。
“唉!”凯宾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十足男性化的动作。“总之一言难尽哟。”
“小心——”耳边蓦然传来惊叫声。
凯宾和慕容晓月同时冲进客厅,正好看见苏珊娜往前跑,伸手去接一名从楼梯口跳下来的小男孩,却失去平衡,两人滚成一团。
慕容旭日立刻眼明手快地将沙发上的抱枕丢到地板上,接下一大一小两具身体,免得他们摔在水泥地上,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你没事吧?”凯宾冲向前,抱起苏珊娜怀中小男孩,焦急地问。
“没有!”她站起身来,却低呼出声,皱着眉道:“我可能是闪到腰了。”
凯宾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住苏珊娜。“回医院我帮你推拿,我很厉害的……”看到她眼中的笑意,他急得跳脚。“你每次都不相信我的话,我真的很厉害,小时候在地下道讨生活,我没有一天不受伤,如果不具备一些医疗能力,哪能长这么大。”
瞧那气呼呼的样子,她不觉好笑。“我没说不相信你啊!”
“可是你的脸分明在笑!”他不悦地指责着。“你看那身体这么多疤也该知道我真的很厉害,尤其背后那道伤,瞧过没有,除了第一次是医生帮我缝了三十几针以外,再来全是我自己……
凯宾讲得兴高采烈,无意中却发现苏珊娜眼中黯然的神色。“你怎么了?”
“没有。”她回他一个牵强的笑容,凯宾心中一动,一瞬间,这张脸和遥远记忆中母亲的脸合而为一。
尽管那两张脸并不相像,而且他也早忘了母亲长什么样子,但感觉里就是知道,这眼神、笑容是属于亲人间的怜惜。
站在厨房入口的慕容晓月喃喃低语:“冰雕融化了!”
凯宾怀里的小男孩不依地踢动四肢,哇哇哭了起来。
慕容旭日走向前,伸手想将他抱过去,孩子却向苏珊娜伸出双手,她撇头去,假装没看见,凯宾却顺着孩子的意思把他送到她怀里。
孩子立刻咿咿呀呀地笑起来,目光虽然呆滞,双手却紧紧搂住苏珊娜的脖子,口水还流个不停。
她呆了半晌,感觉胸前一片暖暖的湿意渐渐漾开来,企划案和孤儿院交叉在脑中盘旋,也许她该重新考量这块度假酒店预定地?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生气。“该死!难道真要为了这几个孩子把上亿元的酒店企划扔掉?”她以前不是这么妇人之仁的,尤其这是个拓展公司的好时机,花费了她整整一年的时间评估、计划……
一颗心被理智和情感拉扯成两半,她很明了该怎么做才能使公司不遭受损失,甚至大赚一笔,可是无论如何努力,她终究拉不回定在凯宾和男孩之间的眼神。
他们并不一样,可是孤儿身份却相同……被抛弃的孩子,他们是怎样生活……纽约和新加坡、地下道和孤儿院,种种情景交替出现……矛盾、困惑充塞心胸,她毫无所觉地任人领往更衣室。
都怪凯宾,自从他出现之后,他就像一团火,不断地融化自己冰冷的心,弄得她现在思绪一团乱,分不清真假、看不明现实与虚幻、再也回不去往日冷漠的心情,这情形是好?是坏?
首次,她对自己的人生不再有把握。
冷漠的面具很明显地在众人面前一点一点剥下来,慕容晓月走进来拍拍小男孩的背,哄着他。“文文,你下来,让客人换衣服好不好?不然他们会感冒、生病喔!”
男孩看着苏珊娜,咧开嘴,咿咿呜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但没来由地,她心中涌起一股怜惜。
将男孩交给慕容晓月后,凯宾和苏珊娜走入了更衣室,里面吊了几件T恤、牛仔裤,墙角有两个旧衣回收箱,没有其他摆饰,看来这座孤儿院经营得很辛苦。
慕容晓月体贴地把门关上,留下备受冲击的两人,相对无语。
苏珊娜首先选了两件衣裤,避入洗手间换下凯宾过大的西装。
她打开水龙头,想藉着冷水浇熄波涛汹涌的心湖。
走出来时,凯宾已换上一套洋装,样式虽过时,质料倒有八分新。
“好看吗?”凯宾拉起裙角,转个圈子,感觉两腿有点凉飕飕,他格格地笑着说:“原来穿裙子是这种滋味,有趣。”
“是啊!穿你的布袋西装更有趣。”她指指手上那套还滴着水的西装。
“没办法,那具身体正在发育,衣服不做大点儿,怕明年穿不下,又要做新的,那多浪费。”
“是哦,都一百八十几公分了还能长?”
“当然,我会长得像大树一样高。”他比个夸张的手势,逗得两人笑弯腰。
一会儿,笑语渐歇,更衣室里静得可以听到针掉下去的声响。“你有话不妨直说。”苏珊娜定定地看着凯宾,静待那即将到来的难题。
“这里有座孤儿院,还要收购土地盖酒店?”
“我若说,原本我并不知道孤儿院的存在,你相信吗?”
“我相信,但现在怎么办?”他看到她眼中的为难,心中纵然不舍,却不得不为孩子们请命。“放弃吧!”
“公司会关门。”她又戴上那冷漠的面具,若顾着孩子,公司里的员工又何去何从?“我答应想个折衷的办法,但企划势在必行。”
“我不要孩子们流离失所……”凯宾突然有一个想法,眼中闪闪发亮。“也许……”
她看穿他的心思,他想自己办孤儿院,实在够天真。“如果你可以提出一个完美的企划,我可以考虑看看。”
“一言为定!”凯宾脑子里迅速运转。“我一定会想出一个不让公司蒙受损失,并且兼顾孩子们的企划。”
“看看吧!”她喃喃自语,曾几何时?冷漠的女强人也要当起慈善家了,她不禁苦笑。
中午,外出归来的慕容夫人留他们吃饭,这才发现,五十多坪的孤儿院里竟收留了二十多名孩童,拥挤、不足的情形显而易见。
这里的一切开支全由慕容兄弟张罗,他们白天在杨氏企业上班、晚上兼家教、翻译和写作,两人虽然都才华洋溢、能力过人,却也撑得十分辛苦。
但一番谈话下来,语气中却不见常人所有的怨天尤人,这个包袱他们背负得甘之如饴。
而苏珊娜虽然仍对这座孤儿院存在于酒店预定地的事难以释怀,隐约也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但私底下却十分欣赏他们不屈不挠的精神,对于慕容兄弟的能力更有着惺惺相惜之感,衷心期望凯宾真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一趟海边之行下来,可谓收获良多,虽然回医院后,被医生骂得很惨,但两人一致认为非常值得。
当晚凯宾没有喊累吵着要睡觉,抄抄写写弄了一夜,一篇精彩的企划于焉成形,望着窗口射进来清晨第一道阳光,他吁口气。“我喜欢自由,但知道自己很有用、被许多人需要的感觉更迷人。”
苏珊娜则在午夜十二点,吵醒开发部的陈经理,要他调查慕容兄弟的底细,准备挖角,毕竟真正的人材是不该被埋没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认为凯宾办孤儿院的想法,应该可行;若用祖父苏志同的名义来办,肯定可以募集到更多资金,造福更多孤儿。
半是惦着小两口的后续发展,半是担心苏珊娜的伤势,苏家三位大老分别自加拿大、美国飞回新加坡,一大早就上医院赶办出院手续。
凯宾非常感动,他对亲情有着超乎常人的渴望,然而最开心的是可以把一堆庆祝会、记者会推给长辈们,落个清闲。
他在正牌苏珊娜的调教下扮起苏家大小姐有模有样,不露破绽,镁光灯闪个不停,他乘机宣布聘请自美留学归国的“凯宾”担任机要秘书,两人当众签下契约,使得被真正苏珊娜附身的凯宾,得以名正言顺搬进苏家大宅。
再找了个身体不适的藉口,两个人偷溜回家去,留下三位大老代替他们参加后续的应酬。
一路上,凯宾虽略显疲态,但仍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满脸好奇地盯着窗外景色瞧。
“你看起来不像生病嘛!”苏珊娜打趣地道,替他摇下车窗。“要不要喝饮料。”
“要下车买吗?”他一张脸红通通的,兴奋地就要打开车门。
苏珊娜忙拉住他,打开后座底端一个小箱子。“你别乱来,车上有冰箱,我看看,有可乐、果汁、汽水、咖啡和啤酒,你要什么?”
凯宾腼腆一笑,脸上红潮稍退,无措地搔搔头。
“嘿嘿……果汁好了!”
她递给他一罐果汁,自己打开一罐咖啡,喝了一口,在车顶的间隔中拉出一台随身电脑。“车上的电脑和公司连线,可以随时调出资料来看,你左手边的柜子。”她指示凯宾拉开把手。
“传真机和电话?这里好像一间小型办公室。”
苏珊娜点点头。“我从不浪费任何时间。”
从电脑里调出档案,她列印出一份过去的行程表给他做参考。
印表机一连响了三分钟,足足列印出四大张密密麻麻的报表纸,时间安排之规律连一分一秒都不放过。
“每天都这样?没有例外?”他心悸地问。
她不解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他脸上的红潮退尽,浮上一片苍白,苏珊娜严谨而呆板的生活,像工厂里的机器,完全没有人性。她或许可以因此而发挥最高的工作能力,但这对于一心祟尚自由、豪放不羁的凯宾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梦魇。
“我真的可以适应这种生活?”凯宾不由得打个寒颤。
车子在行行转转后,开上了半山腰,面对一个巨大的镂花铁门。苏珊娜按下遥控器,将门打开。
凯宾将头伸出车窗外,这里的围墙是用蔷薇筑成,林荫夹道,其间经过几个花圃,偶尔可见蜂蝶嬉戏其间,景致美得恍若人间桃源,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激不起他昨日在海边那股兴奋的心情。
车子停在一座喷水池前,池子里一些水晶和七彩玉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光,衬托得眼前壮丽的维多利亚式建筑更是美观。
“我以为新加坡很小呢!”他撇撇嘴,这宅子大得离谱,从庭园到建筑本体走路大概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