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寂寂,荒原如镜,那般的凄凉,步儿安静的伏在卞夫人怀里,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的荒原,那双如水一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奇怪的神情。
“镜子呢?”步儿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异样突兀,“镜子呢?”
抱着她回到帐中,从枕下拿出铜镜,步儿将铜镜抱在怀里,挣扎着在地上站定,“夫人,我想自己出去。”
说完,她已如风一般闪身到了帐外,卞夫人忙快步赶到帐帘边向外张望,只见步儿站在距离帐篷外不远的地方,她双手平举着铜镜,正垂首察看着什么,看她的举动如此怪异,万分的疑惑,却又不敢靠近她,只紧紧的盯着她。
镜中有模糊的影像,与适才自己梦中完全一致,那是一个飞翔在天空中的大鸟,大鸟翱翔在云层之上,自己在鸟腹之中向外张望,只觉得苍茫的云海层层叠叠的涌来,却感觉不到风,阳光落在肌肤之上,有微弱的炙痛感。
那是自己吗?为什么感受这般的强烈,难道自己真的在铜镜之中吗?步儿将铜镜举到自己眼前,但是铜镜中的影像却在冉冉远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仿佛被狂风吹散的黄沙,一切的影像转瞬之间便烟消云散。
“步姐,你在做什么?”曹冲小心翼翼的弯下腰,向下察看,步儿怔怔的凝视着手中的铜镜,那面上的表情仿佛凝固了一般,“步姐,你怎么了?”
这般的疑惑,总觉得这个频频出现的梦境在昭示着什么,抬首对曹冲绽开淡然的笑,“没什么?我突然想看看这面铜镜在月光下是什么样子?”
冰冷的手,抱着手炉许久才温暖过来,喝了热汤,便又躺回貂皮之中,曹冲伸手将步儿护在怀里,“步姐,适才我看你的神情,似乎想去什么地方,你能不能应承我,无论你到什么地方,都带着我一同去。”
“嗯,”认真的点了点头,“无论我到什么地方,都会带着你,冲弟,你也要应承我,无论你到什么地方,都要带着我。”
“好,”曹冲笨拙的将步儿抱在怀里,“好了,睡吧!”
重又堕入梦中,这一次繁花如海,大江东去,眼前碧绿的波涛翻涌向远方,江花似火,俯身摘了一朵红花,只听有人在身后轻声呼唤,洞箫的声音如歌如诉,微笑着转过身,却见一个高大而挺拔的身影站在花海的中央,那身影轻轻的对自己招着手,“步儿……。”
兴奋的飞跑而去,却在中途顿住,不,不,那不是冲弟,再次从梦中惊醒,却已置身车上,曹冲满面关切的凝视着自己,“步姐,你醒了吗?”
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曹冲伸手轻轻抚着步儿额前的碎发,怜惜道:“没关系,许褚已经召医士来了,只是风寒,不碍事。”
苦苦的汤药完全无法下咽,步儿固执的紧闭着口,不肯让汤药入口,卞夫人愁容满面,柔声道:“步儿,乖乖喝一口,不喝药,病就不会好,你就没有办法和冲儿一块儿玩。”
犹豫着张开口,药一入口,几乎要吐,泪水逼进眼眶中,曹冲怜惜的皱着眉,“步姐,喝完药,有过药的果子。”
好容易饮了半碗,步儿再不肯开口,看她满眶的眼泪,卞夫人叹息着放下药碗,拈了一枚过药的杏脯送进她口中,看她委屈的咽下杏脯,又侧身沉沉睡了过去。
一梦无话,傍晚时分醒来时,已在曹操的大帐之中,巨大的木头在石头垒成的火炉中燃烧,令大帐如同盛夏一般炎热,透过帐帘向外张望,一众的人无不伸袖擦拭着额上的汗。
“丞相,”郭嘉站在悬挂在曹操左侧的地图旁,伸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这便是白马,此刻已经将袁军团团围住,敌众我寡,如果硬拼,无疑是以卵击石,属下领丞相之命,细想数日,想出一计,丞相不如先派一支兵马,伪作在延津一带渡河,把袁军的主力吸引过去,然后再派一支轻骑回救白马,必可取胜。”
沉默良久,曹操缓缓点头,“的确是好计,但颜良是袁绍的上将,放眼我军,无人匹敌,奉孝可有妙计除之?”
听曹操这般询问,郭嘉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是转身看着荀攸,荀攸会意的走出人群,行礼道:“丞相,要除颜良,只需一人即可?”
“一人?”曹操显然吃了一惊,“何人?”
“关羽关云长。”
一时间,帐中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到木柴燃烧发出的声响,步儿并未见过关羽,只听曹冲提过,关羽是刘备的二弟,被围之后,不得以降了丞相,但在归降之前提出三个条件,其一只降汉,不降丞相;其二与刘备的夫人一宅两院,其三无论刘备在何处,只要知道他的所在,关羽便要追随而去。
这三个条件的最后一个极为苛刻,但丞相出于爱才之心,还是应允了,关羽归降的这些时日,丞相待他恩深似海,曾经听曹丕提起,丞相连赤兔马都赏给了关羽,虽然不知道那匹马儿有多珍贵,可是从曹丕遗憾的神情可以推测,他定然也属意那匹马儿。
“丞相,”荀攸看曹操面上神情变幻初定,缓声道:“丞相无需忧虑斩颜良之后关羽会弃丞相而去,属下听闻刘备此刻投效在袁绍帐下,袁绍自来多疑,一旦听闻关羽斩杀了颜良,必定会诛杀刘备泄愤,界时,丞相便无需再遵守与关羽当初约定的第三个条件。”
即使看不清曹操的神情,步儿也知道曹操必定会命人去传关羽,这一着真真的恶毒,一箭双雕,既为曹操除去了颜良,又置刘备于必死之地,一旦刘备身死,关羽除了死心塌地的追随丞相再无其他的选择。
心中暗觉厌恶,却听曹操兴奋道:“就按奉孝和荀攸的计策行事,你们出去吧!人多声杂,仔细惊醒了步儿。”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五章 第四节 花绽新红叶凝碧(四)
看步儿蜷缩成一团,仿佛她躺在冰窟一般,抱着她坐在火炉旁,曹操热得满头大汗,步儿仍在瑟瑟发抖,曹冲抱着一块貂皮跑到曹操身边,示意曹操用貂皮裹着步儿。
裹在貂皮中,步儿仍在发抖,许褚提着一个医士掀帘而入,身后跟着张辽,张辽手中提着抱着药箱的药童,“丞相,这是方圆百里最好的医士谭问天。”
看那医士面若土色,曹操便猜到许褚定是动了粗,皱着眉,“你对谭先生做什么?你看看谭先生的模样,还能诊脉吗?”
“丞相,”许褚躬身一礼,“谭先生听说要到军营诊病,无论如何都不肯来,我把丞相给的两锭金子都给他了,他都不来,我没有办法,只好扛着他来了。”
虽然粗鲁,但情有可原,曹操堆出满面的笑,“谭先生,对不住,许褚他是心急,我这孩儿病了数日,药石不灵,你看,坐在火炉旁,我都快被火烤焦了,她还在发抖。”
坐在曹操身侧,药童从药箱中拿出棉垫,曹冲忙将棉垫捧在左手中,右手轻轻拈起步儿的手,放在棉垫上,谭问天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脉门上,闭目凝神,帐中一时除了柴木燃烧发出的啪啪声,再无其他的声响。
过了半晌,谭问天放开手指,“丞相,这孩子原只是受了风寒,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她的身子太过于虚弱,寒气入体,所以缠绵病榻,一直不愈,我有一个方子,若能找到药材,便能在数月内痊愈……。”
“数月?”曹操扬起眉,满面惊愕,“为何找到药材,数月才能痊愈?”
“丞相,这孩子养得太过娇贵了,”谭天成下笔如飞,笑容可掬,“我适才诊过脉,想必她自幼便锦衣玉食,常人听所未听的珍奇食物,却是她日常所食,而常人常食之物,她却不曾入口,我师傅曾经说过,人生于世,有受不完苦,却没有享不完的福,这孩子是享福过剩了,今后偶尔粗茶淡饭对她有宜。”
细细读完药方,曹操满面凝重,“谭先生,你这药方其他药材还找,仓促之间,这火狐皮要到何处去寻?”
“丞相,”谭问天微微一笑,“合着连天都在护偌这孩子,前些日子,在冀州以北的百草林发现了火狐的踪影,只不过这火狐极是狡猾,精明的猎人花费月余的时光布置陷阱,还有可能捉到,但稍有风吹草动,火狐便会藏匿起来,踪影难觅。”
“丞相,”许褚扬起眉,“我原就是猎户,火狐交给我吧!”
“不,”曹操伸手小心翼翼的把步儿的手放回貂皮之中,“去传郭嘉来,若谭先生如此说,想必火狐不是寻常之物,需得有十成的把握才是,让郭嘉陪你去,本相才能完全放心。”
并骑而行,许褚心急如焚,郭嘉却不急,他裹在狐皮之中,左顾右盼,如同在观望风景,“郭先生,咱们还些吧!临走时我见过步儿,她蜷成一团,还冷得发抖。”
听他语气真诚,并非作伪,郭嘉不由会心微笑,心中敬许褚是条汉子,见他真的着急,便淡笑道:“在山海经中看过,火狐是乃是异物,它通常在深夜才会出行,以露水花为食,也算是个仙物,咱们且慢慢行,明日一早,便可回营。”
将信将疑的带住马,许褚返身看了看身后的十余骑,若果真那谭先生说得不错,想必那火狐灵动如同鬼魅,心下忐忑,只不知这位郭先生可果真有妙计可以建全功。
“将军不用担忧,”郭嘉满面淡笑,“其实我们不用捉到火狐,只要找到它的巢穴,把它脱下的毛带回去就能交差。”
知道这位先生博古通今,想必如他所说,必能交差,只不过那些火狐毛能否救治步儿?那孩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模样真真的令人心痛,犹豫半晌,正要开口询问,郭嘉已缓声道:“许将军放心,火狐最珍贵的,是它的皮毛,可以拔除寒气,况且小姑娘怎么可能愿意把沾了血腥气的皮毛穿在身上?”
细细一想,果真如此,许褚放下心,沉默着前行,郭嘉突然道:“许将军,听说小姑娘特地为许将军绣了一个荷包庆贺将军的生辰,倾盖如故,难怪小姑娘生病,将军如此着急。”
不知他为何这般说,只不过想到步儿那些奇怪的行径,许褚情不自禁的微笑,“郭先生,步儿的确很可爱,她常常有一些难以预料的行径,令人啼笑皆非,却不觉得她讨厌。”
“其实丞相初时并不太喜欢她,”郭嘉怕冷一般的在马上缩了缩身子,“在丞相心里,觉得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配不上小公子,可是相处日久,丞相却越来越喜欢她,几乎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这小姑娘真真的厉害,你看适才丞相抱着她的模样,真真的心急如焚,似乎连白马之围都及不过她的病了。”
“丞相不喜步儿?”许褚手中的马鞭在空中抖动,天色渐晚,抬眼望去,前方偌大的一个树林,想是已经到了谭先生所说的百草林,心中暗喜,就连语气也轻快了许多,“我是粗人,看不出,不过丞相似乎的确将步儿当成自己的孩儿了。”
打马进到树林边缘,齐齐跳下马,林中堆满了积雪,除了挂满冰霜的树木,再无其他,竟连一声鸟啼都不可闻,郭嘉皱了眉,也不进林,只是在林外不停垂首走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屏息站在一旁,看郭嘉来来回回走个不停,许褚也不命人进林,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已升到空中,冷月清辉,异样的凄凉,郭嘉突然站定,“我们中计了。”
听他这般说,许褚的心猛的向下一沉,“先生,中什么计?难道那医士是袁绍的人?”
“不,”转过身的郭嘉却喜笑颜开,似乎并未因为中计而恼怒,“那个医士真真的狡猾,许将军,你来看。”
大步走到郭嘉身侧,循着郭嘉的指引向前望去,只见茫茫的雪原,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冷的光辉,就在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脚印,那脚印如同一朵梅花,就在梅花旁,有一条浅浅的凹痕,脚印与那凹痕一直延伸进林内。
“这如同梅花般的脚印便是火狐的脚印,而这凹痕嘛,”郭嘉拈须而笑,“当然便是蛇虫之类的爬痕,想是那医士觊觎火狐已久,只不过火狐之旁有蛇虫保护,许小姑娘不要火狐也能痊愈,也罢,既然来了,不取些火狐的毛,想必丞相必不依,许将军,命军士点起火把,相互用力击打手中兵器。”
不明所以,仍按照他的吩咐命军士用力击打手中兵器,过了约两盏茶的时辰,树林突然有了动静,郭嘉的手在空中一挥,一切的声响立刻停止,又待了片刻,只见一对火红的狐狸从林中探出身来,那双狐狸长得极为精致,看上去,不过手掌大小,浑身的皮毛色作金红,在月光下,仿佛是两团红色的金子,更为奇特的是,那双透明的眼眸,如同婴儿般澄澈。
从不知火狐竟然是这极美的东西,连许褚都屏住了呼吸,郭嘉从怀里掏出两块白面饼,在空中举了举,缓步上前,将面饼放在雪地上,再后退数步站定,那对火狐也不怕人,竟然从林中走出,低头嗅了嗅面饼,对郭嘉轻啸一声,叼起面饼,走进林中。
跟随在火狐之后,快步穿行在林中,不知过了多久,这才看到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湖泊,火狐闪身进了湖泊旁一个破败的木屋之中。
突觉异样,郭嘉站定了脚步,“许将军,军士们随身可带有硝磺之类的事物。”
“嗯,”许褚从侧袋中取出硝磺,“每逢出征,总要随身带些,以防蛇虫,先生请看,这些可够。”
十数个军士均有半袋的硝磺,若是寻常的蛇虫,定是够了,点了点头,“咱们随那对火狐进入那木屋,但想必蛇虫就在附近,必得加意小心。”
命军士们背靠着背前行,一人观望四周,一人紧盯脚下,许褚护着郭嘉,小心翼翼的进了木屋。
一进屋,众人便被眼前的影像惊得呆住了,只见那两条小火狐站在一条巨大的火狐的身前,那条火狐几乎与人同高,浑身的毛如同赤红的金子,它的眼睛里凝满了痛苦,它的前爪上挂着一条黑色的蛇,那条蛇了无生气,但毒牙仍然刺进爪中。
不及细想,许褚从怀里掏出蛇药,上前一步,那两条小火狐转过身,警惕的盯着许褚,“我帮它治伤,这是蛇药,我原是猎户,能治蛇伤,看样子这是新伤,若不医治,它的前爪便废了。”
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一般,两条小火狐同时后退,许褚命军士生起一堆火,用硝磺沿着屋角厚厚的撒上一层,将匕首在火上烤热,将黑蛇从前爪上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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