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痴的凝视着手中的木人儿,木人儿雕刻得栩栩如生,就连眼神都是活得一般,看了许久,步儿突然笑了,“我真蠢,我怎会忘记?冲弟是这世上的另一个我,我怎会忘记自己?我真真是太蠢了。”
“这些话,冲儿也曾经说过,他说你是世上另一个他,我一直觉得好笑,”曹操面上的泪痕未干,神情却恢复了平静,“直到我在城外见到你,我才相信,你的确是世上的另一个冲儿,为了这个原因,我也不会杀你。”
淡笑着扬起眉,双手紧紧握着那个木人儿,“丞相,如果我告诉你,我一点儿都不恐惧死亡,你会相信吗?”
曹操沉默不语,步儿的眉峰渐渐平和,目光却凌厉如刀,“丞相,你可以告诉我冲弟去世的真相吗?我相信你早已查得清清楚楚。”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一章第七节故人把酒话桑麻(七)
第一章第七节故人把酒话桑麻(七)
步儿的话音才落,偌大的厅堂立时雅雀无声,就连许褚都屏住了呼吸,曹操紧张的弓起身,过了许久,才缓缓坐回椅中,“我不知道,冲儿去得很突然,我听环夫人说,那日傍晚,他与周不疑在园中赏花,突然面色大变,入夜之后,便高热不退,天明时……。”
是真的吗?看曹操眼中闪烁着的悲哀,并非说谎,好好儿的在院中赏花,为何又会面色大变?如此的疑窦丛丛,曹操本性多疑,为何全然没有怀疑?禁不住眯起眼睛,曹操面上色淡然,眼中凶光流露,过了半晌,他淡然道:“我不是不怀疑,只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但是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查出真相。”
走出五凤楼,许褚才长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步儿,你知不知道你惹恼丞相了,自小少爷去后,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谈论小少爷。”
与环夫人相比,曹操只是将疯狂藏在了心里,其实他的心早已发了疯,弯腰正要上车,许褚突然将她拉住,“步儿,你听这喊杀的声音,快退回楼内去,你们保护好小姐,张辽,张辽……。”
急急的退回楼内,曹操听到许褚高声呼喊,从楼内走了出来,许褚已经跑进楼中,一见曹操,连声道:“丞相。有贼子做乱,快退回楼上,步儿,你与丞相呆在一块儿,千万不要走到窗边。”
说着,楼外马蹄声嘈杂,想是张辽正调动守军,许褚已领着女兵将桌椅的腿扯断,挡在窗前,转身见步儿和曹操还站在楼下,许褚猛的一顿足,“快回楼上去,你们保护小姐,千万不要离开她。”
看许褚飞步奔出楼外,步儿跟随在曹操身后上了二楼,曹操大步走到窗边向上张望,只见耿记提着一支兵马正转过街角,那些叛军一边疾驰,一边高声呼喝,“诛杀曹贼,匡扶汉室……。”
静下心来,才发现这声音早已响彻云宵,此时若逃出五凤楼,不知那条路没有乱兵,耿记掌管御林军,五凤楼的守军不过百数,许褚和张辽都是猛将,应能支持到援军赶到之时,唯今之计,不如以静制动。
转过身,却见步儿面色镇定,全然没有一丝惊慌,而转目四顾,那些侍女们,甚至连女兵都面有惧色,心有所感,侧过身子,指着楼下道:“步儿,你看这阵仗与赤壁相较如何?”
赤壁?若没有那场仗,自己此刻已是曹操的儿媳妇儿,有自己在这里,许冲弟就不会夭折,这般说来,真正害死冲弟的,便是赤壁那场大战,难道一切都是天意吗?那场大战不可避免,冲弟也注定早逝。
站在窗前向下张望,楼下已是一片火海,那冲天的火光也无法温暖自己冰冷的心,却听曹操在楼内笑道:“步儿,过来喝杯茶吧,这场叛乱还会持续下去,我到要看看,是谁取下我曹操的大好头颅。”
在这一刻,曹操神情和气概与周瑜一般无二,步儿默默的转身走到下首的案几后坐下,只觉手足无措,曹操示意侍女为她斟酒,随后捧起酒碟,对步儿微微笑道:“这等嘈杂之音,真真污了我的耳朵,来啊!上歌舞。”
在喊杀声中,舞姬们的罗衫如轻云飘舞,衣袖翻飞,曹操连饮数壶,起身拔剑,和着乐曲舞了起来,一边舞,一边曼声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真真的豪气,若这些叛军知道曹操在这里舞剑高歌,不知会如何感想?若是冲弟在这里,想必他和曹操一般,将那些叛军视若无物,眼中泪意弥漫,缓缓垂下首,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到酒中,这碟酒,想必是世上最苦最苦的酒,因为酒里混合了世上最苦的相思。
伸手捧起酒碟,一点一点的将酒饮下,果如预想的一般,那碟酒苦过了黄莲,饮完这碟酒,这世间便没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放下酒碟,曹操已经收剑回到案几之后,连饮数碟,意气风发的扬眉道:“人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掌权柄国,我虽输了赤壁,但青幽并冀四州仍在我手,我的根基并未动摇,只待我休养生息,定然能够跃马长江。”
直至此时,他仍然豪气不解,视燃眉之急为无物,预想着来日的峥嵘,步儿淡然一笑,并不作答,曹操静候片刻,见她无动于衷,不由有些不悦,“步儿,你觉得如何?”
不知怎的,两句诗突然浮上心头,想也不想的便吟了出来,“黄金白壁买歌笑,一累醉月轻王侯。丞相,于步儿这样的小女子而言,悠游渡日便是天堂。”
“小女子?”曹操一拍案几站起身来,“若步儿是小女子,那这世间哪会有巾帼英雄?可惜了,步儿是女子,否则就连诸葛孔明都及不上步儿万一。”
心中一动,不知他突然将话题转到诸葛亮身上是否是有旁的用意,不动声色的放下酒碟,听他继续道:“我听说关羽、张飞和诸葛亮关系紧张,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为步儿,想必连刘备都没想到与孙权的联合,竟然会导致君臣离心吧!若有了你,冲儿何愁江山?”
相对无言,过了片刻,只听楼外阵阵欢呼之声,曹操忙起身站在窗前向外张望,只见曹丕领着数百家丁打扮的壮汉正与叛军搏杀,看了片刻,曹操转过身,“步儿,你看曹丕是在做戏?还是果真前来救我?”
冷冷看了片刻,步儿转过身,淡然道:“丞相觉得是做戏,那么曹丕便是在做戏,丞相觉得他是真心相救,那么便是真心相救。”
正说话间,突听破空之声由远及近,两人转过身,一支箭已经射到近前,曹操大惊之下不由细想,伸手便将步儿推到一旁,那支箭正中曹操手臂,贯穿而出,步儿忙起身将曹操扶到一旁,女兵们将案几翻转,挡在窗前。
用银刀将箭斩断,从袖中取出绢巾,示意曹操咬在口中,步儿双手用力,将断箭拉出,那箭头生有倒钩,钩上挂着一块皮肉,曹操痛得满头大汗,步儿示意侍女奉上两壶酒,一壶给曹操饮下止痛,另一壶倒在伤口处,将伤口的血污冲洗干净,这才敷上红伤药,用白布细细裹好。
曹操痛得面色煞白,连饮两壶酒,才堪堪的忍住痛,此时楼外的喊杀声震彻天际,曹操闭上双目,“是彰儿进城了,危机已解,那些大臣们会蜂拥而至,你还是从侧门出去,回铜雀台去吧!”
坐在车中,曹操适才所说的话不停在耳边回响,他的话,那般意味深长,仿佛是无心之言,又仿佛是处心积虑,尤其是提及诸葛亮之时,无论他如此掩饰,语气里都有一丝掩饰不了的异样,他的用意究竟如何呢?
一众的大臣沉默的肃立在台下,曹操逐一注视众人,那肃杀的沉默令人不寒而栗,站在台上的曹丕异样的不安,他想起司马懿的告诫,暗暗后悔昨天冲动行事,父相生性多疑,他说不定已在怀疑自己到五凤楼的目的是趁火打劫。
越想越觉得恐惧,几乎就要颤抖,果不其然,曹操下令诛杀了昨日到五凤楼的所有大臣,一任他们哭声震动也不为所动,待他冷漠的越过自己,曹丕浑身发软,几乎跌坐在地。
“丕儿,”曹操的声音无喜无怒,听不出他真实的想法,“你昨日为何要去五凤楼?”
“父相,”曹丕扑倒在地,满头大汗,“昨日儿臣听闻叛贼攻袭五凤楼,怕他们对父相不利,便带了家丁前去保护丞相。”
“是吗?”曹操话锋突转,“你是去保护本相?还是意图刺杀?”
惊恐得五体投地,“儿臣绝对不敢,当时情势危急,儿臣顾不得未接父相宣召便……,便……。”
恐惧之下,曹丕口不择言,竟然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曹操冷冷注视他良久,面上的神情一点一点松动,“你起来吧!本相昨日在楼上看得清楚,你真是在奋勇杀敌,适才我赏植儿统领御林军,这样吧,我便册立你为世子,你意下如何?”
从不知地狱和天堂的距离便是咫尺天涯,曹丕呆呆的注视着曹操,竟然忘了谢恩,司马懿轻咳一声,曹丕这才省过神来,“儿臣谢父相。”
“嗯,”曹操伸手从案上取了酒壶,“昨夜步儿也在楼内,本相问她,你是来救驾,还是来杀驾?你猜她如何回答?”
站在上首,司马懿看得清清楚楚,自曹操说出步儿的名字,曹丕的神情已然大变,心下暗觉不好,不及阻止,曹丕突然冲曹操磕了一响头,“父相,请让儿子见步儿一面。”
冷眼看去,曹操面上的神情突然变得狰狞可怕,他咬牙切齿道:“你,适才说什么?”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二章第一节芳草不迷行客路(一)
第二章第一节芳草不迷行客路(一)
在曹操目光的笼罩下,曹丕惊恐万状,却没有一丝退缩,司马懿紧张得几乎就要颤抖,曹操低沉的声音越加低沉,“你说什么?”
“儿子想见步儿一面,”曹丕颤抖的声音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求父相成全。”
冷眼看着他不停的磕头,每一磕都咚咚有声,额头立时乌青一片,曹操又惊又怒,“好了,滚,她就住在铜雀台上,你要去,便去,许褚,你随他一同去,凡是走进步儿身前三步,一剑刺死他,不用报我。”
曹丕喜出望外,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司马懿忙躬身道:“丞相,我也陪丕公子一同前去,必要时,许能防患于未然。”
相对而坐,曹丕兴奋得浑身颤抖,司马懿连唤数声,他都恍若未闻,司马懿只得提高声音,“公子……。”
曹丕终是转过首,面上的神情却迷茫得似乎还在梦中,司马懿心下微觉惊异,这位公子自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这般神情,可真真的罕见,“公子,请恕在下多言,若公子真的于那位姑娘有非凡的意义,想必她才到许昌便已与公子相见……。”
“我明白,”曹丕面上的神情终是稍稍恢复了正常,“她心里在猜忌我,觉得我和冲弟的离世有关。”
既然明白,那么为什么还要去见她呢?连丞相都忌惮三分的人,怎会轻易便被说服?若是自己,定然绕道而行,司马懿跟随在曹丕身后,直走得气喘吁吁,那又长又陡的楼梯曹丕却走得如履平地,他仿佛不知道疲惫一般,甚至连许褚都赶不上他的脚步。
那女子坐在栏杆上,她穿着蓝色掐金线的长袍,里衬粉色的纱罗,满头的黑发如同流淌的月光,听到脚步声响,她微微转过头,一见她的面容,司马懿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如同被大锤击中一般。
他不知道应如何描述那女子的美貌,只觉得魂魄飘到了空中,全然不知身在何处,直到曹丕挡住了视线,这才省过神来,只见曹丕踉跄着向行,不及走到那女子身前,他突然一趔趄,狼狈不堪扑倒在地。
那女子面上浮出浅笑,“大傻瓜。”
即使她在笑,可是那双璀璨得令天上的明月都黯然失色的双眸却没有一丝喜悦,明媚的眼波里充盈着悲伤,司马懿只觉得眼睛发涨,眼泪几乎奔眶而出,他大惊失色,自己意志也算坚定,竟然会被她左右。
后退一步,此时曹丕已经走到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步儿……。”
听他的声音颤抖得许连自己都听不清,步儿微笑着转过身,注视着灯火辉煌的许昌城,司马懿依稀觉得她的目光穿透了黑暗,落在曹冲坟墓之处,“我到许昌已经半年了,每日早出晚归,只日前去探望了环夫人,你这些年来可过得好?”
虽是问候,但语气里听不到一丝关切,虽然看不到曹丕的神情,听他说话的声音,却充盈着兴奋与激动,“这些年来,我常常想到你,计算时日,来年你也该……,步儿,这些年你过好吗?”
听上去,曹丕的这声问候比步儿不知真诚了几许,注视着步儿的背影,她似乎无动于衷,过了许久,才听她轻声道:“过得不好,我在江东时,人人都说我是许昌人,我到了许昌,所有人又觉得我是江东人,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是江东人,还是应该是许昌人。”
听上去,她无限的怅惘似乎来自幼时在许昌经历的种种,细细想来,也果真如此,当日她离开许昌之后,送礼的大臣堵住了丞相府外的两条大街,举城轰动,她与曹家的关系可想而知,这般亲密的关系,在赤壁之时当然会令江东的众人猜忌于她,但她的父亲是江东重臣鲁肃,无论孙权,还是周瑜都关系密切,她又能受多少的委屈,不由觉得她这般说,是有一个预谋,一个能够令曹丕即使死,也无怨无悔的预谋。
“你当然是许昌人,”曹丕毫不犹豫,他似乎全然未觉察到步儿的筹谋,“无论是父相,还是我们兄弟,都早已将你视为自己人。”
“自己人?”步儿冷冷的重复着,“你还记得当日在赤壁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果然来了,司马懿上前一步,静听曹丕如何回应,“记得,你要我发誓保护冲弟周全。”
曹丕的话随夜风传得很远,步儿转身从栏杆上跃下,微笑的注视着曹丕,那笑容说不出的淡漠,带着一丝拒人千里的冷,“你既然记得,为什么冲弟还会夭折?”
这般的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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