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下首,陆逊冷眼看去,孙权显得心事重重,猜想他在担忧两日之后的试题,在未见鲁小步之前,全然不解为何他会如此耗费心力,见到鲁小步之后,心中的疑惑一扫而空,那般美貌的女子,从前只在书册之中见过,初一见她,便被她容光所慑,就算她言语尖刻如刀,也仍然为她颠倒不已。
“伯言,你果然猜到步儿出的第一道试题,”孙权语气轻快,似乎已经将两日之后的角力置之脑后,“你猜步儿出的第二道试题会是什么?”
“主公,这我可猜不到了,”陆逊垂首以示歉意,“我猜到第一题,并非是聪明,可是算准步儿姑娘会以主公的威仪为题,可是她认输得如此干脆,想必对第二题能够难住主公有八成的把握,在下虽然不了解步儿姑娘,但从主公的描述可推知她定是绝顶聪明之人,要猜绝顶聪明之人的心思,可非易事。”
垂首想了半晌,孙权抬首笑道:“既然难猜,那就兵来将挡,两日之后,我无论如何也要取得胜利。”
收到密信之时,已是傍晚,司马懿将密信呈给曹丕,看他紧皱着眉头,这密信由最快的信鸽传递而来,但获得的仍是三日之前的消息,“仲达,孙权已经通过第一轮考试,诸葛亮从荆州赶往建业的途中遇到江流,船只不知在何处搁浅,密信送出前,仍无消息,计算时日,今日已进行第二轮考试,你猜结果如何?”
“公子,结果不难猜测,”司马懿笑容可掬,“在下断定这一局步儿姑娘大获全胜。”
曹丕面上的惊惶缓缓散开,“先生如何这般肯定?”
“那是因为步儿姑娘并不想嫁给孙权,既然她不想嫁,那么她一定会想办法取得胜利,第一轮步儿姑娘之所以会输,那是因为她没有想到孙权要娶她的意志会如此坚定?她一心想要取巧,却不知一切都在孙权的算计之中,第二轮她有备而战,以她的智慧,获得胜利还不是轻而易举?我猜真正的较量是在第三轮。”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三章第六节南国红豆最相思(六)
第三章第六节南国红豆最相思(六)
入夏之后,曹操便一直住在铜雀台上,他时时坐在步儿曾经居住过的锦绣殿外,若有所思的注视着那比铜雀台其他地方更加富丽堂皇的所在,仿佛在回想着当初步儿住在此处时的种种,司马懿常常注视着曹操沉默的背影,猜测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也许在他心里,对送走那位艳光倾动天下的姑娘怀有一丝悔恨吧随着相处日久,逐渐发现在他心里,那姑娘与已逝的曹冲有一种奇妙的联系,那姑娘仿佛就是活在世上的曹冲,他对曹冲深沉的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转移到了那姑娘身上,这隐藏着的爱,就连曹操自己都未发现,直到那姑娘招亲的消息自江东传回,他才顿悟,原来自己送走的,竟是自己血肉连心的女儿。
“仲达,”曹操的声音随风飘散,空洞得令人恐惧,“江东可有消息传回?”
“昨日傍晚接到的消息,如魏王预料的一般,孙权已通过第三关,”小心翼翼的察看着曹操的背影,随着自己的话语有了奇妙的震动,仿佛是惊喜,又仿佛是伤心,“诸葛亮在到建业的途中,遇到暗潮,身受重伤,幸被江东水军所救,已送回荆州养伤。”
沉默,令司马懿窒息的沉默,铜雀台似乎在这一刻颠倒,司马懿头冲下站立着,血行逆转,不得不张开口才能呼吸,过了许久,才听曹操哑声道:“曹丕知道了吗?”
“丕公子当时就知道了,”司马懿想到曹丕如死灰一般的面孔,在心中轻声的叹息着,“他昨夜站在庭院中,站了一夜,彻夜未眠。”
“仲达,”司马懿突然觉得曹操是在哭,他惊骇的跪了下来,注视着曹操突然蜷缩的背影,“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步儿幼时,她到许昌时,还不及我的膝盖高,娇美得令人想将她捧在手心,那时她穿着五彩的锦衣,面上时时都带着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仿佛这世间没有一切的忧愁,就算当时我的心因为她抢走冲儿而嫉妒,而恼她,每每见到她,情不自禁的便会忘记一切的烦恼,当时我怕的,便是她时不时便因小事而哭泣,我记得有一次我与她订下承诺,她在三月之内不能哭泣,可是回府时,她自已从马车上跃下,跌倒在地,把膝盖都摔破了,痛得哇哇大哭,距离她许下承诺,不过半个时辰,当时我恼了,现在想一想,她那时那般的幼小,没想到转瞬之间,她便要出嫁了。
在她离开许昌之前,我都在恼她,每每想到她一点一点的将冲儿的心抢走,我就异样气恼,直到她回到许昌为冲儿奔丧,我才明白她那般的爱着冲儿,爱得连我都自愧不如。
适才我听你说她要嫁给孙权,我本应觉得高兴,因为那就是我送她回江东的目的,可是我的心痛得就像被火烧一般,她和冲儿一般,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我眼看着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我的心鲜血喷涌,我连呼吸都困难了。
仲达,我想到步儿此时心中的痛楚,想到她会如何的绝望,我就恼恨自己,我禁不住问我自己,若时光倒流,我会不会将她留下,仲达,我好悔啊”
沉默的听曹操无声的痛哭,司马懿明白他并不是为了步儿,他只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发泄失去曹冲的痛苦,那痛苦他埋藏在心里太久太久,久得连他自己都无法负荷了,但在他的心里,的确是将那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否则那般琐碎之事,怎能记得如此清晰。
在这许昌城中,真正为步儿嫁给孙权痛心的,是此时仍然呆站在庭院中的曹丕,从不知一个人竟会这般的伤心,在他得知那个消息时,他面上明明没有一丝表情,却令人觉得他痛得生无可恋,也就在那一刻,才明白他是如何爱着那位将为人妇的姑娘。
哭了一个时辰,曹操终于止住悲声,“我也算步儿半个父亲,理应送她一份嫁妆,命人将锦绣殿拆下,着许褚送到江东去,重新征召修筑铜雀台的工匠,命他们随许褚一同到江东去,我要将锦绣殿作为嫁妆送给步儿。”
听完司马懿的讲述,曹丕默默的垂下首,三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就连语调都变得陌生了,他说的那般勉强,仿佛喉咙巨痛一般,“先生,请邀许将军过府一叙,我,我也有些送步儿的嫁妆要托他一同送到建业。”
“公子,”见他如此伤心,司马懿忍不住轻声劝慰道:“既然明知得不到,公子何不顺天应命呢?”
“顺天应命?”曹丕突然凄惨的笑了,“先生,你说值得吗?为了皇位,我放弃步儿,你觉得值得吗?”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因为出于自己的心,当然是千值万值,一个美人儿而已,为了权位,有什么不能牺牲的?看曹丕的神情,当然明白他的不舍,其实他的心里早已作出了选择,何苦要自己为他肯定呢?微笑着抬起首:“公子心怀鸿鹄之志,来日展翅天际,今日的悲伤便如鸡虫之争。”
“先生,你错了,”曹丕悲伤的摇了摇头,“在我心里,权位与步儿,我选择的,是步儿,若步儿愿意,我宁愿不要权力,我宁愿成为这世间千千万万寻常的庶民,只可惜,我与诸葛亮一般被上天抛弃了,上天为步儿选择的夫婿是孙权。”
这般的痛彻心扉,想必他在说这备话之时,从未有过的真诚,禁不住便相信了他,司马懿举目凝视着站在庭院中的曹丕,他今日的站姿,与那一夜完全一致,他的举止和每一个神情都在告诉司马懿他是这般伤心,伤心得恨不能立时便死去。
“军师,”赵云注视着诸葛亮放下手中的绢巾,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自他被江东水师送回之后,这半月以来,他便始终这般的冷漠,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再关心一般,“鲁肃先生请你过江吗?”
“不,”诸葛亮拈起那把镶金嵌玉的羽扇,转首凝视着庭院中盛放的花,“曹操将铜雀台上锦绣殿作为嫁妆送给了步儿,许褚带着两百军士和百余工匠要借道荆州,子敬要我行个方便。”
这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讲述一件与他全无关系的事,可是他苍白的眼眸中却凝满了悲伤,他从昏迷中清醒所说的第一句话至今深刻心底,他说天意弄人,此刻想来,往年长江入夏之后罕有暗潮,他所遇到的暗潮百年难遇,也许果真是上天将鲁小步许给了孙权。
“军师,我这就去回禀主公,”赵云长身而起,却见诸葛亮缓缓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去吧若你去,云长和翼德……,子龙,我要你随许褚一同过江,我有一封信要交给步儿,还有我送她的嫁妆,你一同送过江去。”
走下码头,一眼便看见吕蒙带着数十个健壮的军士候在一旁,赵云转首看了看许褚,他面无异状,只是注视着曹军将数以万计的巨大的木箱从船上移下,按照编号一一列队,心中感慨曹操的用心,转身吩咐副将将诸葛亮送的嫁妆自船上搬下。
早已得到消息建业守军,将城中的街道尽数封锁,建业城的百姓躲在家中,偷偷的注视着这浩浩荡荡的车队,每辆大军之上,都放着硕大的木箱,将木箱里的事物重新拼装,便是铜雀台上的锦绣殿,那是魏王曹操送给鲁小步的嫁妆。
“姑娘,这是我家军师送给姑娘的嫁妆,”赵云挥手令副将打开那个封着封条的木匣,满匣璀璨的宝石,就令赵云都觉得惊讶,不知诸葛亮在流离失所之时,耗尽了怎样的心力才收集到这满匣的宝石,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来,从怀里摸出书信双手奉上,“这封信是军师写给姑娘的。”
伸到眼前的手仍然很美,只是瘦得见了骨,站直身看她缓缓展开绢巾,快速看完,“赵将军辛苦,爹爹已为将军安排好了宿处,请将军随哥哥去歇息吧”
赵云走出数步,突然站定,“姑娘,明日我便要回荆州,不知姑娘可有回信给军师?”
看她缓缓展开笑颜,那朵笑里,殊无半点儿愉悦,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请将军转告孔明先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看着竹简上娟秀的小字,诸葛亮愣怔半晌,赵云轻声道:“军师,步儿姑娘是你要放下吗?”
“是,”诸葛亮突然笑了,那笑容在他俊美的面上,仿佛刀刻一般深刻,“山重水复疑无路,她是说我对她的情意已经走到尽头,再向前走,已无道路,没有了她,我便能全力相助主公,令主公的大业早已得成。”
不知为什么,明明应该为军师回来帮助主公而高兴,可是心却沉重得呆滞了,沉默中,仿佛听见诸葛亮轻声笑道:“我宁愿与她相伴,与明月清风为伴……。”
抬起首时,已不见诸葛亮的身影,案几之上只有一根烧焦的竹简。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三章第七节南国红豆最相思(七)
第三章第七节南国红豆最相思(七)
独自坐在油灯下,步儿注视着许褚白日呈给自己的几册竹简,最上首的竹简从捆绑方式便知不是出自曹操之手,第二册竹简应是来自曹丕,装在黄锦袋中的才是曹操的,呆坐片刻,只在心中猜测竹简的内容,半晌这才伸手拈起曹操的竹简,犹豫片刻,又将竹简放下,转而拿起最上首的竹简缓缓展来。
从映入眼帘秀气的小纂推测,这封竹简是曹植所书,细细看来,却是一篇赋文,文词极华美,禁不住轻声读出,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这应是在赞美自己,即使心情沉重,仍然忍不住为之欣喜,连读数遍,这才放到一旁,又犹豫了片刻,将曹丕的竹简取出,快速浏览,曹丕在竹简之上长篇累牍的恭贺自己,其中不难发现他内心的愤怒,他在无言的谴责自己的背信失约。
凝视着曹丕的竹简,步儿只觉得头痛欲裂,曹丕此时已是魏王世子,以他的手段,再加上司马懿从旁相助,继承曹操的大位指日可待,界时他大权在握,难免会兴兵犯境,爹爹身在军中,难免会卷入其中,既然如此,那么回给曹丕的信函就得小心谨慎,以免再触怒他。
下定决心,这才打开曹操的竹简,竹简之上内容极少,只是简单的说明将锦绣殿作为嫁妆送给自己,廖廖数句,将一切的艰辛尽数抹杀,锦绣殿在铜雀台上最高处,光是将宫殿完整无缺的折散再毫无损伤的运下铜雀台就得耗费无数的心力,更何况千里迢迢送至建业,又将它完美的复原。
心中感动,将曹操的竹简放回锦袋之中,拉出一面绢巾,苦思写给曹丕的回信,夜凉如水,风将烛火吹灭,正要起身点燃烛火,突听窗外有人声传来,隐约听出是周瑜和爹爹,便走到窗前,听他们轻声交谈。
“子敬,”周瑜的声音极低沉,带着一丝愤怒,“主公星夜将我召回建业,你猜是为何事?”
“是因为许褚带兵进了建业城吗?”爹爹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仿佛也在殚精竭虑猜测周瑜此问之意,“还是主公想要联同刘皇叔一同讨曹?”
“都不是,”周瑜突然笑了,静夜里,他的笑声显得那么的刺耳,步儿隐约觉得不妙,果听周瑜突然敛了笑声,冷然道:“主公是我要回来看住步儿,以免她在成亲之前,随赵云离开建业。”
庭院中一时没了声响,想是爹爹震惊之下,有些不知所措吧步儿退到案几旁,拿起放在一旁诸葛亮的竹简,就着月光展开,果如孙权所料,诸葛亮在竹简中要自己想办法随赵云一同离开建业,只要到了荆州,他便能想办法让自己解脱与孙权的婚约,想必在赵云到建业时,孙权就猜到了他的目的,虽不知自己是否会随赵云离开,但未雨绸缪总要胜过亡羊补牢。
“子敬,”过了半晌,听周瑜淡然道:“想必你内心的震惊与我一般无二,你也应该清楚,主公既然会这般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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