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 第13部分

第二十一章　宫

空气仿佛凝聚了一般。余同华透过窗子，看着那几片枯叶从树上吹落了下来，茶色的眸子里，看不清任何情绪。

弘历负手站在窗前，轻轻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开口道：“怎么，你觉得为难了？”

“大同不敢。”

皇上突然提出的要求，让他确实为难。依李瑾瑜的性子，这事她肯定是不愿意掺和的，再者近日因着蝶影的关系，她的面色似乎才好了些。若是提出让她进宫，与那群妃子斗个你死我活，只怕是不会答应的。虽然只是以民女的身份，进宫小居数日。

弘历转过身子，右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既然如此，权当皇兄没提起过。”

每月十五，皇上都会来此探望他。若不是当年有皇上护着自己，这世上哪有余同华这人？他让皇兄……失望了吧。

从余府出来的弘历，被吴公公搀扶着上了马车，见圣上眉头紧锁，便知事情必是未曾办妥，低声在车帘外问道：“爷，我们是回去，还是……”

弘历微微转动着右手上的扳指，轻吐二字，“余當。”

李瑾瑜此时虽仍是兼职着一些大小商号的账本，却依旧在余當当职，一来是这里处得熟了，上下关系都处得和谐，二来她自个儿在家里闷得慌，便索性留在这当铺里。只是今日右眼皮一直跳着，她用手使劲揉搓了几下，依旧不见效，隐隐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一想到六爷，她的心又生生的有些疼。终是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下去，便召人唤来小柯，替她当值。

柯坤见瑾瑜先生脸色苍白，想要寻个大夫来瞧瞧，却是被她回绝了。踉跄地走出余當，胸腔里的那股抑郁之气消了不少。照例接她回府的马车还没有来，她索性徒步回家，好些时候未曾散过步了。

正走在街上，一辆马车却疯了一般地朝她驶来，惊得她楞在了原地，不躲闪不动弹，只是惊恐地望着那辆越来越近的马车。原以为她会成为那马下之魂，恍惚间却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揽在了怀里，霎时与那疯马擦肩而过。

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依旧躺在那人的怀里，依稀还能闻到此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这是与六爷截然不同的味道。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的她，急忙从那人的怀里挣脱出来，面上徒然添上一抹俏红，她低着头道：“方才，谢过这位爷。”

“姑娘这么快就忘了在下？”

声音耳熟，李瑾瑜一抬头，便见到了那日在余同华的院子里见到的那人，浑身依旧散发着一副雍容华贵的气息，想起他与大同的关系，她莞尔一笑，“爷是要去余府么？”

他一挑眉，“不。送你回去！”

本想问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住处的，转念一想，有大同那个大嘴巴，估摸着自个儿的住处于他而言，不是个问题。“爷怎么称呼？”

“敝姓艾，单字叶。你可以唤我艾叶。”

艾叶。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他长得不错，可惜却与余同华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他这张脸，得伤多少姑娘心呢！名字倒是不错，不过直接唤他的名讳，觉得有些不妥，便喊了声，“艾爷，先前是去找我们老板么？”

见她仍旧称呼他为爷，他倒也不勉强，只是淡笑着点点头。温文儒雅，倒是与初次的印象有很大出入，或许是他将她救起，此时竟是觉得他很有绅士风范。

人家执意要求护送，她见盛情难却，加之被刚刚那么一吓，早就失了散步的闲情逸致，便是应了下来，坐了一趟顺路车。

到了李府门口，她邀约他吃顿晚饭好好答谢一番，不想他竟是拒绝，一扬鞭，马车卷起一阵风沙，她只是笑笑，心下便是觉着艾叶是急着寻大同去了，并未细想，便进了府门。小黄象征性的吠了几声，声音又低了下去。小黄，好久都未曾这般热闹了。

傅子恒站在那熟悉的李府前，望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伫立良久，心下叹道，这么快就耐不住了么？

次日夜幕时分，花满楼的雅阁内，一男子凝眉，激动地站立起来，声音颇大，“不成！”

蝶影的琴声依旧，余同华向四周望了望，讷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方又坐了下来。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与你商量？莫非……”

余同华语调一转，讷维脸涨得通红，急忙撇清，“都这时候了，还有空档拿我寻开心！好好想想瑾瑜到底怎么办吧！”

在这节骨眼上，他也不想弄出什么岔子，王氏党人的案子虽是铁证如山，连同那王耀文软禁期间都签字画押了，再加之李太傅提供的档案，这案子完全就可以办下来了。只是奈何王氏一族的势力遍布朝野，若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皇兄提议让李瑾瑜进宫，充分利用她福泽之人的身份，掩住悠悠众口，局面才会得到适当的控制。不过，这事情若是让他开口，倒真的有些难办，他既不是编制官员，又不是皇亲国戚，深思熟虑了一番后，他才道：“要不，你去问问她的意思？”

“我？”讷维却是指着自己的鼻尖，不敢置信地问道。

蝶影抬眸望了眼前的男子一眼，又继续抚琴，第一次见到讷维是木颜来这阁楼，一个在这青楼中举止拘谨的唯一一个男子。即使被同爷戏弄，他也未曾像今日这般失态，而他却也是那位叫李瑾瑜的妙女子。此间他会矢口否认，只因当局者……迷。然而她与李瑾瑜虽谈不上十分熟络，但亦是深知那女子的心思，一眼便能看到底，究竟是个藏不住事的主，如今若是依同爷的意思，让她入了宫，怕是要遭上一番罪。只是可惜，李瑾瑜与六爷的缘分又少了一分。那隔着的是红楼高墙，虽只是咫尺的距离，殊不知有时候，咫尺便是天涯。

“这是万全之策，你放心，有我在定会保她周全。”余同华微微颔首，朝正在抚琴的蝶影道：“蝶影，去将那上好的女儿红拿来。”

“是。同爷！”蝶影的音色很纯，听着甜而不腻，处事乖巧，这也便是余同华将她留在身边的缘故。这些年明面上跟着六爷，却也会与一些达官贵人交往，只是卖艺不卖身，却也为他搜集了不少的情报，可谓功劳不小。

余同华临走前，将一小瓷瓶递给桃红，便踏出这阁楼，消失在繁华的街道里。

桃红转身便发现小姐面色惨白，虚弱地攀扶在桌子旁。扯开小瓷瓶，一粒黑色的药丸便落到了她的手心，将那药丸放置小姐的嘴里，“小姐！赶紧吃下去。”

蝶影将那药丸含在嘴里，任那涩意在唇齿间肆意游走，方吞了下去。先前还颤抖的双手，而今却是停了下来。桃红眼角含泪，又将那杯温水递了过去。

她淡淡一笑，“别担心，我不是没事么？”

的确，她蝶影是余同华的地下情报组织的一个细作。她，只是万千细作中的其中之一。刚刚老板给桃红的，便是每一个细作必服的独门解药。每隔三个月，便会复发一次。只是她不后悔，亦不怨恨。若是没有老板，她势必会沦落至人尽可夫的底部，如今她尚且保全清白之身，仰慕着她一直倾心的男子，这已是最大的幸福。她虽知晓那人高不可攀，却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他难过，她与他一同难过，他开心，她为他开心……一如他爱上了别的女子，她亦要守护那女子的周全。

李府却是因为讷维的突然造访，又添了几个酒菜。

见讷维将那女儿红放在桌上，李瑾瑜有些诧异，“不是说要来蹭酒喝的么？你怎么倒是自备酒水？难道是嫌弃我家里的酒对不上您的胃口不成？”

他连连摆手，这丫头倒是比从前伶俐了几分，初次见面竟是将她自己护得严严实实，险些让他将她误认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寡妇。思及此他又稍稍放下心来，若是入了宫，她还带着这份防护意识，凭她的聪慧，在宫里按着计划行事，于她应该不成难事。

“这是我从大同那里捞回来的！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可是海量，寻常女子都比不得！”

她讪笑，若是记得不错，酒醉那日他可是扶了她一把呢！“那今晚，不醉不休！”

几杯水酒下肚，二人的话语也多了起来。

讷维试探地问道：“想不想换个环境？”

她举起酒杯，又是一仰而尽。

见她喝得急促，讷维怕她借酒消愁，便劝道：“你慢着点，当心伤胃。”

她又满上一盅，笑道：“你不也见识过我的酒量么？没事！你刚刚说什么，换个环境？说来听听！干杯！”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后，李瑾瑜又喝掉了个精光，见讷维还未喝，便催促道：“赶紧喝了这杯！”

耐不住她的劝说，他一仰头，也喝了一盅，“王耀文的事情，你了解么？”

王耀文？她一歪脑袋，脑海里便映射出一个肥头猪脑的男子，点点头，“你问他做什么？”

“皇上想要借助你的特殊身份，来铲除这个党羽。”

他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抹角，大同虽是教了他一些，此刻却都没派上用场，轻声叹了口气后，他也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她微微蹙眉。自个儿的特殊身份？以前还希冀能见那东方先生一面，想想回到现世的方法，知晓他不知何时能云游归来，那份心思也逐渐地打消了。只是仅因那老头的一句话，她便被赋予了特殊的任务，还得为这个王朝的统治者服务。不过一个信息突然从她的脑海里跃出后，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去。”

她这么爽快的答应，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讷维微微一笑，“干！”

满室的酒香飘洒至院子里，小黄嗅了嗅，挠了挠鼻子，眼睛半眯着，舌头在鼻子上翻卷了一下，打了个哈欠，也似醉了一般，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王琦柳

要说这山寨清朝最大的好处，其一是汉族女子不用裹脚，鞋子穿得舒适，走路用不着遭罪。其二便属旗装，款式新颖，剪裁合体，穿在身上亦是凸显东方女性的特征，与那清朝末世的那些后妃的服装玉照，可是漂亮了千倍不止。

皇宫虽然大，但因为一路都是坐着轿子，数百年前紫禁城的风光伟貌也只能在那四方的小窗口，撩起一角窥望。落轿之时，纤云和一位嬷嬷扶着她出来，抬眸望向那匾额上硕大的三个字，李瑾瑜在心里默念道，坤宁宫。

一名公公向内殿通传了以后，李瑾瑜才跟着另一位宫女进了大殿。榻上坐着的女子，着淡黄宫装，容貌端庄秀丽，倒不失为一国之母。周边坐着一群妃嫔，她微微一福身，向皇后与各位娘娘道安。

“赐座。”皇后声音柔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亲切感，许是因为她是六爷胞姐的缘故，先前的忐忑之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一声娇笑从外至内，这些妃嫔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不知这来人是谁，竟会这般大胆无礼？

一团火红的身影顷刻间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看这人的打扮，该是个贵妃级别的人物，不过就是招摇了些，无须多问便也知晓这个女子就是王耀武的女儿王琦柳，当今除了皇后以外最受宠的女子。

“妹妹来迟了，给姐姐请安。让众姐妹久等，柳儿在这里赔不是。”刚刚行完礼后，她的视线便落在了李瑾瑜的身上。

“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这般见外。赐座。”

皇后话音刚落，王琦柳并不急着去坐下，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正欲起身接见的李瑾瑜面前，绕着她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会，亲昵地拉着李瑾瑜娇笑道：“姑娘便是李瑾瑜吧？……这当真是个妙人儿，难怪皇上要让你来宫伴着姐姐呢！”

“娘娘说笑了。瑾瑜不过是一介草民，有幸得与众位娘娘相见，是瑾瑜的福分。”

皇后又怎会不知王贵妃打的是什么算盘，只是偏生她不爱计较罢了，不过现下她还不想让李瑾瑜成为众矢之的，便开口道：“都别站着了，来，大家吃点心。”

吃了些茶果点心后，众人又闲聊一番，殿外通报道：“皇上驾到。”

一行人连忙跪驾迎接，李瑾瑜当然也不例外，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入乡便要随俗。不过现下都已是暮春时节，衣物自然单薄一些，膝盖落地确实不怎么好受。虽然已经知晓皇帝就站在这殿内，却是不敢轻易抬头，因为那道深邃的目光似是一眼便钉在了她身上，惊得她一身的冷汗。

几秒钟后，那目光总算转向了别处，她轻轻嘘了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放松了下来。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大殿内的另一双眼睛又悄悄的落在了她的身上，一抹嫉恨，转瞬即逝。

“皇后快快请起。”弘历将皇后扶起，又向众人道：“众爱妃平身。”

李瑾瑜努力张着耳朵听了半天，依旧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只好耷拉着脑袋，继续跪在那里，心里却是忿忿不平，皇帝算什么？还不是三番两次的找她帮忙，现在让人家办事，不感恩就算了，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无视她的存在，不过这些牢骚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循着众人向前的脚步声，她依旧低着头，轻挪膝盖，转了个方向跪着，如今她自个儿都有些鄙夷这般行为——奴颜奉主。想想那些穿越剧情，女主在宫廷里混得风生水起，自个儿却只有挨宰的份，她就窝火，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这个现代人在古代最大的资本，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比人家晚生几百年而已，这群人都是老妖怪老妖怪……如此想来，心里又舒坦了几分。

“你也起吧！”

思绪远飘太平洋的某人，听到这句话，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膝盖微微的有些发痛，一天跪上几次，这膝盖都快没用了。她在心里嘀咕着，虽是好奇这皇帝长成什么样子，却依旧垂首站在原地，皇帝是九五之尊，万万冒犯不得，宫中的规矩都是讷维教全的，纵使她再好奇，这规矩礼数她一点都不敢落下。

“抬起头来。”

既然是你要我看的，那我便不客气了。李瑾瑜大大方方地抬起头，顿时却结结巴巴，“你你你……艾……艾叶。”

“嘴巴不是伶俐得很么？”弘历一扬眉，饶有趣味地望着李瑾瑜，“嗯？　……”

若不是最后一字拖长了尾音，她又怎会这般没出息地跪了下来？讷维说过，伴君的要领便是谨慎，处在深宫凡事都需小心谨慎，再者伴君如伴虎，这话听来也不是两三天的事情了。她倒是可以写一部《如何当一个好奴才》，指不定还能流芳百世呢！只是不知道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