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全副心神都咬牙切齿地放在张燕身上,全没看到王妩和赵云如此高调地出现,更没发现围着她的兵士齐刷刷转头。她手中的长剑刚好又是一下刺空,顺势翻腕上撩,手腕被张燕扣住,正要反转倒削,陡然间听到有人叫她,身形微微一震,手上死命卯足的劲道立刻松了几分,长剑铮的一声,脱手而出。
“你怎会……”话问一半,看到王妩身后的赵云,云姜黑亮的双眸中惊诧之色立时化作了一丝了然,紧接着却又突然蹙起眉,跺了跺脚,懊恼道:“早知你也在,我又何须……”直到现在,总算有了两分女儿家的意态。
王妩也不管现在自己双脚离地有多高,直接往前一跳。赵云眼疾手快地在她腰里拎了一把,免得她落地时伤了脚。一个跳得随意,一个扶得自然,除了早就知道内情的张燕和范成,看得一众兵士险些脱落了下巴。
看这架势……府中那位怎么办?
云姜虽没那些兵士那样诧异,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一线钦羡,再看王妩,衣衫沾土,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将挽未挽的头发散乱地披了一半下来,脸上也是灰扑扑一片,除了那双灿若星辰的漆黑眼眸,一副出色的五官都给遮得模糊了。
“怎么弄成这样?”云姜皱了眉,拍了拍她肩头,见轻灰如烟般腾起,她连忙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掩住口鼻。全然不记得她现在的形象,连男女都难辨,王妩和她比起来,简直是干净齐整得不得了。
统共只见了一次的的两个女子,纵然初识并不算太愉快,再次见面却说不出的熟稔亲切。
“你不也一样么。”王妩撇撇嘴,有意无意正好挡在她和张燕之间,“先跟我回郡府再慢慢说,这里那么多人,跟看猴儿似的。”
见云姜侧头又瞪张燕,王妩干脆上前半推半拉地拽她走:“走走走,先沐浴更衣,养养精神,你若还要打就继续打,反正张燕就在剧县里,跑不了的。”
“郡府?”云姜的脚步突然一顿,转头在王妩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神色几变。又转首向赵云看了一眼,眼神忽地黯淡下来,却又有一丝说不出的激动之色,在眼底摇曳如暗夜噼啪爆裂的小小火花,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紧。
王妩没发现她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看赵云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腰背挺直,英气朗朗,一点也没有下马的意思,眉如剑,目似星,威仪凛然。
王妩脸颊微红,抿唇挑眉间,眼波流转,转回头又拉了云姜一把:“不管他,赵将军不巡完城防,不便下马。”
“不便下马”四个字说出口,王妩不由低了下头,脸上的红晕直接蔓延到了耳根。
***
离开了一天一夜,郡府中一切依旧。王妩和赵云将孔融留在府中的仆从粗役都打发了出去,或编入军中,或发地令耕,就连一些年纪小的,也送到城北伤员营和伙房中帮手。
战乱过后,城中民心浮动,人口凋零,在这以人口为主要发展力的时代,根本没有压榨童工一说。在王妩看来,反倒是像孔融这样白白将这些人养在府中扫洒撑门面,浪费生产力,更为罪恶。
反正她对孔融已经全没有好印象了,改造郡府人力资源分配一事上,全无压力。
不想等王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却不见了云姜。
她心下诧异,急急在偌大的郡府中转了好大一个圈,最后又绕到大门口,这才找到了那站在照壁跟前发怔的女子。
“愣着做什么?”王妩上前拉了她一下。没想到,云姜突然手腕一翻,一把扣住她的脉腕,神色凛冽地低喝:“这郡府里的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人呢!”
她一连串的发问,声音发颤,焦虑忧急的心境放然于眼底,幽深却又一眼可见,看着王妩的眼神仿佛寻不到幼崽的母兽,绝望而危险。
“发什么疯呢!”王妩莫名其妙地被她吓了一跳,手腕上传来的痛感告诉她,那里肯定多了一大块乌青。挣了两下挣不开,也不由火往上冲,提高了声音:“城里城外荒地没人耕,米粮没人送,孔融都跑了,再白养着那么多壮劳力,所有人都喝西北风么?”
云姜一怔,方才那急切深刻的情感自眼中一点一点沉下去,神色黯然,慢慢地松开手。
王妩赶紧掀开袖子看了看,果然,雪白纤细的手腕上,一团红印模糊,估计晚上就能出现乌青了。
云姜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眼中闪过一丝歉然,缓了缓微乱的气息,下一句话带了几分试探的小心翼翼:“那……原本……这里的主人又去了何处?”
“什么主人?”王妩没好气地抬头,心里被云姜如此激烈的反应激起狐疑来,细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可云姜混在流民中时故意在脸上抹了灰泥,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双满是不安的眼睛。
她心中微动,冷静下来,揉了揉手腕上的红印子,目光闪动,一字一句地说了孔融弃城弃妻弃子女的事,一边紧盯着云姜的反应:“我们自入城以来,就一直在寻孔北海家人的下落,以安青州世族之心。”
云姜垂下眼,双手藏在袖中握得死紧,胸膛起伏不定,显然心中极为激荡。王妩看她神思不属地走进内堂,轻轻眯了眼,默然跟上去。
云姜沿着左拐右弯的走道绕到后院,自顾自推开一间房间的房门,熟练地翻出一件浅黄云纹曲裾,又掉头往灶间方向行去,好似全没看到身后跟着王妩这个大活人。
这一回,王妩却没有跟着去,而是留在那间房里四下打量。
床榻的木料暗沉,上蒙罗帐,四角悬挂香囊,香气却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凑近了才能隐隐约约闻到一些,显然是个女子的闺阁。可墙面上却悬着一柄长剑,床榻前摆着案几,案几上还有一把剑。
这间房王妩之前也进来过,只不过她自入青州之后极少穿戴女子衣饰,她又没有住别人房间的习惯,就连夜晚入眠也是挑了客房,是以只在难得的闲时粗略扫了一眼。
王妩随手拈起一支木质的发钗,转笔似地在指间来回打转,目光漫无目的地停留在窗棂上,心里的怀疑越来越盛。一面却又不敢相信会被她碰到这么巧,这么狗血的事。
寻了整整两个月没有下落的人,竟会自己送上门来?还和她有交情?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感叹梗在喉口,令她一时心中忐忑起来。要是是她自作多情,脑补过度,到头来竹篮打水,岂不是白高兴一场么?
她正纠结翻转,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有人影从门前闪过。
“什么人?”王妩手指一转,将发钗横握在掌心,上前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应该有童鞋能猜到云姜的身份了吧~~吼吼吼~这妹子不容易啊~又是一枚渣爹~
感谢幻月童鞋扔了一个地雷,鞠躬~
感谢七夜流年童鞋的银枪自白~大爱之!
我叫银枪,是赵云的绝对好兄弟!据说我还有个叫碧血的好搭档,但我至今还没见过她。我一直兢兢业业为我家老大工作,从他少年起,每天早上都按时出勤,规律得不得了,不过最近老大有点奇怪,在某些不是早上的时候也把我给叫了出来,特别是在想到那个叫“阿妩”的妹子的时候,老大叫我叫得特别勤~我已经出了好几次夜班了!据说我家碧血就在那个叫阿妩的妹子那,恩,为了见到碧血,老大你要加油啊!
今天我又被老大喊加班了,阿妩妹子就靠在老大怀里,咦?这是要见碧血的节奏么!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今天的结局是被那个叫阿妩的妹子兜头一爪给拍了回去?碧血~我好疼QAQ,圆月亲妈~我这能算工伤么?
附上亲妈笑疯了的回复——算毛线工伤!快点包扎一下,到阿妩妹子那里去“哭一哭”,记得用绷带在脑袋上打个蝴蝶结,打扮得漂亮点~
——不用费力找节操了,早就全碎了~
☆、第四十四章
“轻点!”张燕洪钟般的大嗓门死死地压着;高大的身形佝偻起来,偷儿似地往房里张望;“那凶娘儿不在么?”
王妩松了口气;被他一脸的鬼祟逗得一乐,向后院方向指了指:“换衣衫去了;还没回来,怎么?你找她?”
一听到云姜不在;张燕的腰背立刻停止了:“晦气!某找她做什么!某是来寻你的……”
一眼看到王妩掌中的木钗,张燕愣了一下;往前后一看,想到方才的情形;随即哈哈大笑:“我说你这女郎;平时看着挺聪慧智敏,怎地遇到歹人,你放着明晃晃的利剑不拿,指着这刺不死人的死木头吓人么?”
王妩一怔,回头看了看墙上案上的两把长剑,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木钗,不由尴尬地干咳了两声,犟着为自己找台阶下:“就你废话多,我是女子,自当是拿钗不拿剑。倒是你,偷偷摸摸,小人行径!”
张燕嗤地一笑:“有那凶娘儿在,你以为我乐意来?要不是陈先生的意思,说是事急……”
“事急?”王妩不由蹙眉,“陈先生回来了?”
怎么今天人人都点名要找她?既然陈匡已经回来了,又有什么事不能自己拿主意?王妩心思电转,一下子想到了公孙瓒的身上。
能令陈匡拿不定主意,却要她想办法的……她想来想去,莫非是公孙瓒知道她在青州后,又猜到了她对青州动的心思,要出后手了?
若真是这样,她在青州只有短短两个月,根基未稳,又不能明着撕破脸,还真不好应对。
没想到,张燕说出来的却全不是这一回事:“盯着高密曹使的斥候来报,一小股百人曹军北上前往东莱,不知所图。陈先生恐其中另有玄机,乱青州之后方。于是定计由子龙带人快马赶往东莱查探,而某趁此时曹军不备,双方又尚未名言青州之属,直接拿下平原!某即刻点兵,陈先生已在调集粮草,特来告知你一声。”
“高密曹使?”这一番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听得王妩一头雾水,一句一句地想了好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你说郭嘉!”
她一副“狼来了”的神情吓了张燕一跳,成功地换来了一个“大惊小怪”的轻蔑眼神。
但王妩已经顾不得再和他斗嘴了,“啪”的一下,反手将木钗拍到几上。脑中根深蒂固的鬼才印象,令她一听到郭嘉之名就炸毛。好不容易太太平平地离开高密,鸿门宴中全身而退,料想郭嘉定有后手,却不知来得竟这么快,令他们连坐下详商的时间都没有。
“曹军往东莱去的消息如何得知?郭嘉可在其中?他有没有隐藏行迹?为何又要去东莱?”
她脑中转得飞快,一边想一边问,第一个反应就是郭嘉肯定是在东莱布下了伏兵,等他们获知了消息,带人去截,定要被伏击。
然而转念再一想,她立刻明白了陈匡的顾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郭嘉真在东莱有什么图谋,就这么放过,以后事发,怕是要悔青了肠子。
王妩不自觉将手里的木钗握得死紧,左右为难,不由咬牙暗恨。
怎能和郭奉孝斗心思?只怕他根本就是故意要叫他们这么猜不到一星半点。一面怀疑有伏兵,一面又百爪挠心地想要一探究竟,就算到头来东莱那里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做,也能白白将人耍上一阵。
当真是将人心算到了极点!王妩突然生出一种感觉,无论他们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最终都会在郭嘉的料算之中。
赵云带兵赶往东莱,却在动身后才让张燕将此事告诉她,显然也正是有此顾虑,恐王妩再玩一手先斩后奏,跟着涉险。
王妩秀眉轻挑,能避则避,她不愿与郭嘉硬碰。但现在赵云摆明了不愿避,她又怎能和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日日独坐屋帷,将光阴俱付于提心吊胆的等待之中?
东莱虽是青州最远的一个小城,却紧靠着海,物产丰富。各大世家豪族都有部曲驻守在那里,人数纵然不多,但赵云现在显然也调不出大队人马来,青州世家又都蠢蠢欲动,若是再去了个郭嘉……
“从这里去东莱,快马要多久?”
“赶不上了。”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图,张燕直接一句话将她堵死,“子龙半个时辰前就出了城门。”
便在这时,一个清冽的女声自门外响起:“东莱与剧县相隔八百里,纵快马狂奔,非一日一夜不可达,若是人数一多,行速还会更慢。但那里临水靠海,如从水路而进,顺风扬帆,多备桨手,只一日水路便可到达。”
云姜恢复了女装打扮,曲裾却掩不住一身凛然的英气。说话间目光掠过王妩手中的木钗,目色微微一沉。
不动声色地从王妩掌中抽出木钗,反掌收入袖中:“我随你一起去。”
***
春末夏初,流云随风,金乌如漏。
天色渺渺,湖海滔滔,细碎的金芒在濛濛水雾中一望无边。
一叶渔舟扬帆如鼓,拖一线水痕细浪在后,御风而行,轻灵如梭。
云姜一身利落的粗衣短褐,腰悬长剑,云发高束,熟练地扯了扯风帆。经验丰富的渔民正在船身前后垂下两块大石,免得舟身过轻,在风向微转之时被掀覆。
王妩同是一身男装打扮,靠船舷而坐,目光定定地望进那一团犹如天地轻纱般的水雾之中,心里也仿佛蒙上一层薄雾。
这两个月来赵云驻兵控制海盐的渠道,王妩自己也时不时往海边走,和几个近海村子里的乡民熟络得很。这次驾船的渔民,就是她特意从中挑出来的。相熟的老面孔,土生土长,还个个都有家有口。
虽说利用家人为质手段有失光明,王妩此时却是顾不得这虚无缥缈的道义了,她现在是草木皆兵,心里一根弦绷得死紧,唯恐自己下一步就落在郭嘉的算计里。若是不明不白遇上曹兵的细作被掀翻在海里,估计能算得上是死得最冤的穿越者了。
郡府那里,她将城北的伤兵统统调了过来,腾出郡府前堂给他们养伤的同时,也杜绝了任何人向内窥探的可能。即使剧县城中有曹操派来的细作,最多也只能探知里面有赵云从高密来回来的女乐,故而多了兵士前来护卫。
再加上还有张燕不放心点了三个身手好的也混在渔民中给她护航……
王妩将自己出城的前后又细想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疏漏之处。然而想到张燕那一脸明明白白她就是在添乱的神情,她伸手摸了一下绑在小腿上的短刀,慢慢呼出一口气,好像要将蒙在心口的紧张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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