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王妩语塞,狠狠地将手中的竹简摔回去,“你究竟想怎样?”
自从被郭嘉带到曹营之后,她终日就呆在郭嘉帐中,再也没有出去过一步。别说见一见曹操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连掀开帐门往外看一眼就不能。
而这么些日子来,郭嘉的军帐之中也从来没来过其他人,连个使唤小厮,亲兵护卫都没有。吃饭,是郭嘉用碗盛了给她带回来,吃完了再拿出去。每隔两日,还会提了热水放到军帐里,自己守在门口让她擦洗,甚至连她的生理问题,都是郭嘉每天到了点,或者看她脸色不好,主动避出去。
名刻青史的鬼才郭奉孝,察言观色的天赋心思被用到了这层意思上,王妩不知是该受宠若惊,还是欲哭无泪。
偏偏郭嘉全不在乎。
但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郭嘉唯独疏漏了一点。
这帐中只有一张矮榻!
王妩从不碰帐中的矮榻,就连晚上睡觉,也只是从木箱之中翻了一条薄被出来,待他去榻上睡后才将薄被披在肩上,在案头趴一会儿。
身在曹营,她本就提心吊胆,又摸不清郭嘉的意图,就连曹操是否真如郭嘉所言,并不知道公孙瓒的女儿就在曹营之中,她也拿不准究竟是真是假。
虽说若是情况有变,就算她时时保持清醒也未必能应付得了,但她下意识里却还是强撑着不敢合眼,不敢睡熟,直到累极了才短暂地眯一会儿,又在下一刻做了噩梦般猛地惊醒。
而她不提出来,郭嘉也好像全不知道,亦或是故意要的就是她如此终日惶惶一般,一字不提。王妩翻一条薄被出来他也不拦着,王妩不提睡在哪里他也不说,天黑了就自顾自到矮榻上睡。
但时间一久,王妩不由隐隐怀疑除了那些在山林里见过她的人之外,曹营之中其实根本就没人知道郭嘉的军帐中还藏了个人!然而那些人,当初郭嘉既然能信誓旦旦地说他们能当做没见过赵云,自然也可以当做没见过她。
这个念头在王妩心里越来越重,郭嘉能声色不露,她却是心焦如焚。赵云醒来见不到她,不管是继续往剧县和救援人马汇合,还是回头来找她,多半都不会好好休息。而他身上的伤……
而那箭伤在最不易愈合的肋下,创面不小,若是再撕裂开来,怕是再止血不易。当时她急着止血,也不知是否伤及内腑,若是还有内出血……
王妩的手紧握成拳,心头惶惶,坐立不安。她当时不敢冒险让郭嘉留人下来,唯恐赵云重伤初醒会吃了亏,更不敢冒着令公孙瓒阵前军心大乱的危险要郭嘉遣人报讯。更重要的是,那两个选择是郭嘉给的,因此她下意识觉得其中必然会有陷阱,想也不想就立刻回绝。而现在想来,却又后悔地无以复加。
王妩阖了眼,强自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乱。她现在再担心,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郭嘉擅识人心,在他面前,若是沉不住气,无异于赤身行走于大街之上,任人审视。
压住心头的慌乱,回想起自己自入曹营以来的种种,王妩发觉她与日俱增的疑惑或许就是那个突破口:“将我带入曹营,不关不押,却羁于你的军帐中,这也是曹操的意思么?”
“当然不是。”郭嘉眉梢轻挑,似笑非笑。
王妩只觉得心口一阵剧跳。她在曹营而曹操不知,郭嘉便是私押敌方主将之女!
曹操擅疑!若这一点被曹操知道……
“那又如何?”郭嘉却一点也不紧张,仍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王妩,眼神却出乎意料地认真,“你想让人来看一看白马将军的女儿长得什么模样么?”
这话说得轻佻,但王妩却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郭嘉就是私押她了又如何?难道她还能叫能闹,能引来旁人的注意么?就算引来了曹操,就算被曹操知道,她又能如何?
只怕她的下场,连干干脆脆地挨一刀,在战阵之前祭旗都求不到!
好像鼓足了力气的一拳生生打进了棉花里,王妩陡然泄气,强撑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沮丧,千头万绪,最终还是绕回一句:“你……你究竟想怎样?”
漆黑沉凝的眸中似有清华流转,清俊闲雅的笑容明明如江南垂堤青柳一般优雅出尘,却看得王妩心里发毛。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木有人发觉上一章的守城弩源自何处嘛~容我得意笑一下~
小赵还不确定是哪个要伏击他,不过他的媳妇丢了,刘备乃惨了~
相信我,小赵一定会有补偿哒~
乱世英雄多纷争,奉孝被人套麻袋~哈哈哈~小郭你也有今天!
☆、第五十七章
铺于木案的绢帛之上;枝横遒绕;一树桃花。
只是那桃花的花瓣红得太过,浓如血,烈如火。美则美矣,而风致朗朗的树映着雪白的绢帛,平白竟有一股说不出凄艳决绝之态,看得人心头莫名地震颤。
“这里缺了一片,你来点上。”郭嘉往一侧让开一个位置,修长的手指在绢帛的一角轻轻点了点,另一手倒提着笔,将案上的盘螭盖三足砚向王妩的方向推了过来。
王妩睡眠不足沉不住气:“点你个头。”
她算是想明白了,郭嘉明明什么都料到了;却看着她整日自寻苦恼地寻思纠结她在曹营的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再给她兜头一盆冷水!
哼了一声,王妩转身去看舆图,打定了主意再也不理这个把人心算计到了极处的鬼才。
正在心里咒这个鬼才什么时候能真的变成鬼,王妩目光微转,余光突然瞥到她方才随手摔了的竹简正好跌在一堆布帛里,竹片顺着往下滑,一角就将其中的一块丝料勾毛了边。
这时候的丝料,也算是半件奢侈品了。
王妩有点心虚,假作不在意地拿起那竹简,换了个没有布帛的箱子放,又将那毛出丝丝缕缕的绢料往里面塞了塞。
不想却带出了个剔透如洗,晶莹翠然的青玉镯子来。
王妩不由一愣,急急忙忙撸起衣袖。丝毫没有看到她身后的郭嘉目光一闪,反手放下笔,手掌在木案上微微一按,似要长身站起。可身子才一动,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复坐了下去。按在案上的手掌收拢,紧握成拳。
王妩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只和那藏在绢料里一模一样的玉镯。
倏然之间,头顶好似被一把无形的大锤狠狠敲了一下。
她清楚地记得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自己手上带的是一对玉镯,一动就叮当响。磐水之战前一同给了范成作为向公孙瓒报讯的信物,然后,这次又由范成带了一个回来要赵云出兵救援巨鹿。
那还有一个呢?
难道是……
“刘备与你父亲师出同门,被任为青州平原相,田楷是跟了他十多年的老将,任为青州太守。”郭嘉的声音如平静无波的湖面,王妩的心却随着他的话一寸一寸往下沉。
“但这两个人都守不住的地方,如今却被一个不知名的年轻小将从两路大军手里抢了食,你说他该怎么办?”
王妩的脸色倏地惨白一片,她宁愿相信范成是郭嘉的人,故意将他们引到那片山林里去!至少那样,待赵云匆匆赶到公孙瓒那里去时,顶多只是一场和曹军的恶战。
而现在,她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在公孙瓒那里等着赵云去自投罗网。
一杯毒酒,还是又一阵箭雨?
难怪郭嘉在山林中会那么干脆地抬手放人,他根本就是算准了还有公孙瓒在等着赵云!
王妩的脑海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手紧紧地捏在一起,不自觉间,指甲扣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是她刻意塑造赵云战神的形象,是她一心要将青州变作世外桃源,是她借着赵云的武力肆意张扬,将人口越来越多,即使大灾之年也丝毫不见乱象的青州推到了公孙瓒的刀口上!
若非是她,赵云即使能打下青州,前有曹操后有刘备,他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站稳脚跟,更别提守城之余还要分出精力来应付愈渐减少的府库仓粮,世家民心……赵云若是焦头烂额,公孙瓒反而却会放心。
王妩不是没想到过赵云这样孤悬于外,拥兵募粮会引起公孙瓒的猜忌。但她一直觉得公孙瓒麾下可用之将不多,现在又是用人之际,赵云年轻资浅,即使他有猜忌,等到真的爆发出来的那一天,青州早就稳稳掌控在他们手中了。
那时候要兵有兵,要粮有粮,民心所向,又有足够的威望,公孙瓒就算想动赵云,也未必能动得了。
可她却没有想到,公孙瓒本就不是有远见,有远虑的人!性子刚强,冲动少谋,又没有陈匡在一侧劝谏……
飞鸟未尽,良弓先折!
她早该想到!历史上不乏像公孙瓒这样的人,更不乏因此死得冤枉的良弓走狗……她怎就不早想到!
人在面对重大的灾难变故时,会下意识地自责,将所有不幸的缘由算到自己的身上,好似负疚之情越深,所有悲痛难过就找到了出口。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在面对不幸时,宁可不吃不喝虐待自己,也不愿痛痛快快,放声地大哭一场。
王妩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她甚至连慌乱都忘了。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心念都在一个人身上。战袍凛凛,白衣染血。
“如此说来,冀州的急报是假的?”王妩听到自己的声音好似来自九天云外。
“假?”郭嘉的声音却格外清晰,犹在耳边,“所谓兵不厌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是用兵之道。你以为是假的,公孙瓒也以为是假的,可他就没想过,若都是假的,我花尽心思为他除一个心头大患,难道只图他这些财物么?”
一时之间,王妩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这堆得跟杂物似的金玉玩物,居然都是来自于公孙瓒!还都是因为郭嘉设计替他除了赵云!
然而,公孙瓒没算到曹兵会将计就计真的坐实了那个消息,将他围在巨鹿。换句话来说,他根本没那精力对付赵云。
王妩突然冷静下来:“所以,曹操此次出兵冀州,其实根本不是冲着袁绍去的。公孙……父亲大败之余,赵云又重伤,你们这时候再出兵青州,简直如探囊取物,甚至还可以和围徐州的那三万曹兵来一个里应外合,顺势把徐州也……”
借公孙瓒之手除去赵云,借见不得光的盟约挫败公孙瓒,借围困徐州的兵马取青州,借青州之胜还能图谋徐州……
一石四鸟。
自幽州到青州,王妩自也谋算不少。可是和郭嘉这个一石四鸟,走一步算十步的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而郭嘉,居然也认得光明正大。
主动请缨出使剧县,张狂故显,大张旗鼓摆宴高密,舞剑娱宾,为的只是集众人目光于己身,引得赵云层层防范之后,再令随行虎豹骑故意露出行迹,引赵云一路追他至青州最远的黄县,用巨鹿的军报,换一个伏击的时机。
“真不愧为天生……”
“鬼才”两个字尚未说出口,郭嘉目光微凛,前一刻还跪坐于案前,下一刻已是倏然站起,身形一晃,合身向王妩扑过来。
王妩之前又是惊又是怒,又为赵云担心,又要盘算郭嘉的心思,心神皆疲。还没反应过来,郭嘉的身形已经好似一道风一样将她刮倒。
王妩只觉得腰里一紧,膝弯处似被人踢了一脚,情不自禁地双腿一软,和郭嘉双双倒向身后的矮榻。
就在此时,军帐外只听一人大声喝问叫嚷:“郭奉孝!中军帐中议事你为何不来!”
帐外刀兵铿锵之声后,一人顶着帐门就直冲进来,一边口中还在嚷:“我倒要看看他病成了什么样,就连议事都起不来了!谁敢拦我!”
一线刺眼的天光照入帐中的同时,郭嘉在榻上一个翻身,将榻角的薄被挑了起来,堪堪将正滚在榻上的两人兜头蒙住。
王妩眼前一黑,正要伸手去挡,手腕就被郭嘉扣了个正着。
“嘘!莫吵!”被下,郭嘉的双眼晶亮如星,扣着王妩手腕的那只手却顺势往她腰里一搂。
来人从亮处冲进帐中,眼睛一时没适应光线的变化,没注意到郭嘉在做什么。等他适应过来,只见到一顶大帐内空空荡荡,矮榻上却是挤得满满当当,两人一被,连头脸一起都蒙在被中,只一把乌黑的长发洒了一片出来,垂到榻边。
夏被极薄,他甚至还能看得到被下两个人的身形,正不停地扭动。
“好你个郭奉孝!主公带兵征战在外,你不思谋策,还行如此不检之事!军令如山,岂能容你!”那人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义正言辞,恨不能嚷得天下皆知。
“长文兄好煞风景!”
薄被一角一掀,郭嘉露了脸出来,却漫不经心地翻了个身,将旁边那人压了个严实。
王妩正在被子里憋红了脸和郭嘉圈在她腰上的手作斗争,好不容易扒开那只爪子,冷不防眼前光亮一现,刺得她眼睛生痛不说,还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就松了手劲往被子里钻了一下。却不防郭嘉居然直接压了上来。
鼻端萦绕的都是郭嘉身上清清淡淡的味道,伸手去推,触手温软坚韧,王妩也不管那是哪个部位,拧起来就狠狠掐了一把。
然而郭嘉的身体却只晃了一下,仍然固执又讨厌地压在她身上。
“郭嘉!”王妩咬牙切齿。细微的声音从薄被下传出来,被那闯进来的人听到,却换来了文绉绉的怒斥郭嘉军中“不检”的长篇高论。
“长文兄。”郭嘉抓着被子的那只手安抚似地隔着被在王妩身上拍了拍,而被中的那只手却捏着王妩的手腕,有意无意沿着她的腰线极慢极慢地上下滑了一下。
王妩只觉得一根微凉的手指隔着衣衫在腰眼里来回打转,好似沾满墨的笔锋正点着那一树桃花,又像是被一条冰冷的蛇缠住了腰,激得她生生打了个冷战,咬紧了牙关不敢再动。
“议事议事,主公不在,还能议出什么来?”郭嘉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态度,不耐烦地打断那“长文兄”的长篇大论。发现王妩终于消停下来了,一边还不忘再隔着被子在她背上拍了拍,以示奖励。
“主公征战不归,我说加兵,你们肯加么?我说集粮,你们肯集么?更别说我要说撤营了。”
“你要撤营!那何人来接应主公?”那人立刻被他随口几句绕了进去。
郭嘉又不耐地挥了挥手:“左右都是要快马报给主公再做决断,你们且慢议,又来叫我做什么?”
那人气得又要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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