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以黑山军目前的声势,来投奔被收编的人应该零零杂杂每日都有,王妩和赵云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又险些丢了性命,这当口,张燕居然还有空去听他们有些什么特长轶事?
王妩想着赵云刻意加重的“无意间”三个字,突然想起了那一日,黄县那位奏曹史老夫人的院子里,张燕风尘仆仆地翻墙攀树而来,说要见云姜的情形。
王妩心中一动,难道是那时候……
那时候他领军攻下平原,那一对母子若是从北海逃亡,躲在平原,确也极为可能。
可如果真是那么早他就发现了……王妩摇摇头,这个张飞燕瞒得也太好了吧。
看出了她的疑惑,赵云笑了笑,语气之中颇为赞赏:“飞燕兄自剧县领兵,打下平原,那时云姜的身份尚未宣扬,单凭这一点,孔丰平敢投到黑山军下为母求安,确也胆识过人。”
有这一份胆识,若还有野心,现在的青州主事人又怎可能放心给他们母子“一个平安”?要没有野心,还有什么比将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后又宁愿隐姓埋名来得更能取信于人?
想一想,孔融的这一双子女,倒都是妙人。女儿擅剑,儿子擅算,一个有情有义,一个有勇有谋,好在都不像孔融。
这个时代军粮的计算可不是简简单单一个人一天能背多少粮,三千个人三天能背多少粮的应用题。如非骑兵,就要考虑到民夫的比例,兵士的战力,不但出战的兵将要口粮,来回的马匹,背粮的民夫,甚至军中的军医,斥候,都要口粮,将军有将军的份例,副将有副将的份例,纷繁得很。
当初王妩光是坐于剧县郡府内计算军粮所需,就整整算了三天。能眨眼间就给出答案的人,就算放在现代,也是个少有的心算高手了。
想到这里,王妩不由对那个孔丰平口中的“寡母”生出好奇来。不知是怎样的女子,竟可以在孔融眼皮子底下,教养出这么一双子女来。
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赵云笑道:“飞燕兄已将两人送至剧县陈先生处,云姜现在应该也在那里,待你亲眼所见,定会更为吃惊。”
看到王妩眼睛一亮,好似阳光骤然照入心中,心里的那一抹黯然顿时为之烟消云散,赵云唇角的笑意渐渐蔓延到眼底,眉梢处却慢慢渗出些微凛然厉色:“青徐两州相邻,那几架守城弩的分量不轻,我们也该好好还一份重礼才是,趁着曹军没散,也算有个见证。”
赵云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私下里却一贯为人温和大度,甚少动怒。哪怕是知道公孙瓒对他起了杀心,当着王妩,也只是沉默不语,将万千心绪都压在心底,从来没有过像这样的直言威胁。一身杀机,也从来没有像这样毫不掩饰地展露在王妩面前。
显然是这些日子以来日夜的郁结不安,焦急忧虑已将他心里的这股恨怒逼到了极处。
刘备这事做得确实很不地道,王妩最好他和曹军拼着两败俱伤,就算有郭嘉在,她未必能得什么好处,但能出一口这几天惊吓连连,终日惶惶的恶气,也是好的。
然而她最高兴的,还是赵云终还是松了口。
他谈及刘备,就是同意了她避开公孙瓒,转去青州的想法。想到方才她乍一提及不要将两人之事告知公孙瓒时,赵云表现出来的不自在,王妩不由心里一软。尽管明知他这是唯恐她夹在公孙瓒和他之间为难,故而故意避开,却到底也正暗合了她裂地青州的打算。
至于赵云心里那这个时代男人固有的大男子主义,只有换个机会再补偿他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王妩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
正要再细说青州之事,转移一下注意力。赵云耳力极好,隐隐听到门外有人正往草棚行来,脚步沉稳,速度飞快。
“坏了!天已经亮了!”赵云突然发现斗室之中的灯火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头顶一束天光,虽还不至于亮得刺眼,却是已经浅浅地照了进来。
他先是不忍把累极睡着的王妩叫醒,后来又陪着她说了那么久,算算时间,已经是到了和张燕商定的动身时刻了。
王妩不知他怎么了,一句问话还没出口,赵云已经跳了起来。
这时候,张燕已经走到了门口,草编木门微微一动,一句压低了声音的“子龙”将将传进来,赵云已经飞掠到门边,顾不得只穿了一件中衣,沉腰抬腿,漂亮地凌空一脚,踹上了将开未开的木门。
“砰”地一声轻响,几乎和门外“哎哟”一声哀呼同时响起,窸窸窣窣地震落无数草屑碎木,整个草棚子都似乎被这行云流水般的一脚之威踹得摇晃了几下。
紧接着就听到张燕在外面嚎了一嗓子:“赵子龙,你耍计偷袭某!”
***
徐州最近很热闹。
因为赵云和王妩大摇大摆,敲锣打鼓地前来会见“故人。”
从琅琊入徐州,他们只带了五十人,直奔徐州治所郯县,当着州牧陶谦的面,请见驻军小沛的刘玄德。
王妩和赵云打着公孙瓒的旗号前来,陶谦早年又在幽州任职,与公孙瓒算是故交,因此明知他们大张旗鼓地来徐州寻刘备定有所图,却也不好将人拒于门外。
等刘备接到陶谦遣人传信,带着张飞从小沛赶到郯县时,白马将军遣使探访故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半边徐州。
而刘备由于正从徐州的另一头赶过来,却还丝毫不知。
他正率了亲卫近百,在郯县的城门口生生勒马,示意身后从天亮开始就死命赶路的队伍止步。
“三弟,且传我将令,一入城门,众将放马缓行,不可惊扰了城中的百姓。”刘备白净的脸庞上神色依旧祥和,回头向身后的人关照时,目光却微微闪动,向张飞递了个眼色。
张飞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向他抱拳一礼。转而深吸一口气,一手勒住缰绳,一手高举长矛,就在城门口,头也不回地大声喝道:“皇叔有令,放马缓行,不可惊扰百姓!”
运足了气息的一声喊,声如晴空霹雳,在耳边乍落,惊得众人座下马匹纷纷嘶鸣。正在城门里头的行人小贩听到动静纷纷转首侧目,正好看到一众亲卫先后翻身下马,执缰齐齐躬身应诺。
距离他们最近的守城兵士冷不防这么一声陡然在耳边响起,吓得面色发白腿发软,被不知何时也下得马来的刘备一把扶住。
缓过神来时,却见刘备正毫无架子地笑着向他拱手赔礼,而一旁的张飞脸色不虞。
那兵士被张飞黑黝黝的一脸厉色瞪得心里发颤,回想起刚才听到的一耳朵“皇叔”,又令他反应过来眼前人正是徐州州牧陶谦的座上嘉客刘备。当下哪里还敢让刘备赔礼,连声赞了几句“刘皇叔”体恤百姓,仁厚无双,匆匆忙忙将人放了进去。
刘备点点头,对他这反应很是满意,当先自己牵了马,步行入城。
口口相传,他不疾不徐地行在郯县的街道上,耳边已经听到了道旁的百姓将方才在城门口的一幕四下传扬了开来,不由微微一笑。
示以仁心,当以恩义,百姓时时刻刻见他仁义恩德,才会忘了他也是一个征战沙场,令旗展处尸横遍野,扬剑直指血腥满身的一方将帅。民心善愚,民心善用。
只听一个年轻人在问:“有马不骑,为安民。这就是天子皇叔么?”朝气蓬勃的声音里极有好奇,又有一分由衷的敬佩。
刘备的脚步慢了一下。
旁边立刻有一个人接话:“小儿无知!这是白马将军麾下的大将军,何来皇叔?”
“什么白马将军?”头先一个人立刻不服,“分明方才城门口喊得是皇叔有令,不是皇叔又是什么!”
后头那人见他不信,着急起来:“我有一兄在州府中听令,昨夜回家时还说起白马将军派了人来要见自己的大将军,骗你作甚!”
突然又有第三个人插口道:“定是你听岔了!我昨日方从小沛而来,他是大将军,却不是白马将军,而是小沛将军!好像是姓刘……”
第一个人闻言立刻哎哟了一声:“姓刘!和天子同姓!怎就不是皇叔!”
第二个人却还是执意不信:“这天下姓刘的多了去了,个个都是皇叔了不成!”这句话,却是压低了嗓子嘀嘀咕咕着说出来的。
然而刘备正当壮年,耳聪目颖,又是从他们身旁不远经过,又岂会听不见?他既然听见了,他身后的一众亲卫,包括张飞在内,自然也听见了。
“大哥?这无知愚民……”
“住口!”刘备捏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这才总算是保持了面上神容不改,步调不乱,恍若未闻地头也不回,只压低了声音厉喝,“既知那是无知愚民,又何须理会。”
张飞偏了偏头,却听到那三个“愚民”无知无觉地已经将话题转到了刘备究竟是公孙瓒的大将军,还是徐州的大将军上。既然是公孙瓒的大将军,那又为何会在徐州,听徐州州牧的号令?而若是徐州的大将军,现在几乎人人皆知的公孙瓒派人前来探访“自家的大将军”又是怎么回事?这个“自家”的大将军又是何人?
一路行到郯县州府前,刘备不由暗暗后悔自己步行入城的决定。因为那些他才听了只字片语的窃窃讨论,几乎伴随着他一路从城门走到了州府门口。一个没听全,还有第二个,错过了第一个是不是皇叔的话题,立刻会有第二个谁家大将军的话题来补上。
等他好不容易到了州府的大门前时,已是脸色铁青,只将手里的缰绳当做了那事先散播他与公孙瓒之间关系的人身上的筋骨来捏,恨不能立刻捏得粉碎,方才能解他强压在心头的恼怒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陪聊按摩还陪那啥~我家小赵很贴心有木有~
可以开始为老刘点蜡了~哇咔咔
感谢李彦宏童鞋扔了一个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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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瓜瓤童鞋扔了一个地雷~
鞠躬~
另外,七次君童鞋,乃的名字好真相!
☆、第六十四章
州府门前;年过六旬的徐州州牧陶谦佝偻着背;精神恹恹,满面病容憔悴之色;亲自迎出门外。看到刘备时,他眼睛一亮;整个人似乎都挺直了。
“玄德公一路辛苦。”堂堂一州州牧;对刘备极为客气;好似令刘备如此匆忙赶路他内心歉疚之极。四下里的百姓见自家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对刘备如此礼遇,胆大的几个;已经悄无声息地围近了几步;来探看热闹。
如此礼遇,刘备自然是要恭恭敬敬地还礼,再客套两句;好像全没看到同站在一边,并肩而立的王妩和赵云。
陶谦年事渐高,精神不济,盼刘备来盼得望眼欲穿,早早就遣了人去外打探。城门口的一幕,自然也已经有人报了回来。
赵云若有所思,目光将将落在刘备的身上,自他从街道另一头牵马走来时,就片刻不移。
刘备初投公孙瓒时,适逢赵云投入公孙瓒帐下才满十天。两人平素交谈,也甚为投契,加上刘备礼数周全,谦逊温和,丝毫没有汉室宗亲的架子,就连和公孙瓒同窗故交这一层关系,平日里也极少提起。
因此在赵云眼中,他便如同一个循循亲厚的兄长,丰姿磊落的长辈,和他相处,总有如沐春风之感,令人不由心生亲近。
也正因为如此,信都遇险,千钧一发之际,他才会想到将王妩送到刘备之处。甚至那日剧县腹背受袭,他也只是心念黯然,废然长叹。以至之后在获悉刘备被曹操围困的消息时还能平心静气地派兵救援。
却不想,千般容忍,换来的却是那恨不能置他于死地的守城弩!
赵云目光微凛,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谦谦如玉的仁德皇叔一举一动竟是如此刺眼!
城门喊令?赵云忽地露出一丝冷笑。若非他们一路前来早有打算,大肆宣扬刘备与公孙瓒的关系,又派了细作潜于民间,时刻留意百姓口中的所谓传言,这一回,却倒算是反帮他赢一个仁心为名的好名声。
赵云立于州府门前,身姿笔挺如枪,一动未动。
然而心念动处,平静无波的双眸之中好似风起云涌,一身的内敛温润渐渐化作凛然之威。从腥风血雨之中洗出来的威仪戾气,气势英华尽皆随着他心中越来越盛的怒气显露出来,毫不收敛,如泰山压顶,惊涛骇浪。凛然战意,就像一把熊熊烈火,直指那个面目谦和的男子。
刘备感觉到赵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影随形。一开始还强装不见,只管和陶谦寒暄。然而只片刻的功夫,甚至他还礼时置于身前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来,就觉得肩头背脊,犹如压了一座大山。别说开口寒暄说话,就连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沉重不堪,胸口窒闷,好像被人投于海浪之中,几经沉浮,几欲溺亡!又好像站在一大片空地的正中间,四周密密匝匝围满了人,举弓引箭,他就是那众矢之的。
张飞上一次向青州借兵解围后,十万火急地带着张燕的黑山军赶回来之后,却发现三万曹军愣是动也没动,别说攻城,就连喊都没朝他们喊上一句。当时他不知其中的端倪,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甚至还起过主动出城约战的心思,被刘备生生压下。
然而他虽为人豪爽,性子直率,但却也不全是平日里做出来的那一副粗蛮模样。时日一久,尤其是张燕发现事情不对率人离开,他带兵去追时,纵刘备没有明言,也发现了此事另有蹊跷。
有了这件事横在心里,是以这次遥遥见了王妩和赵云,他下意识缓了脚步,落在后面,打着主意避而不见,免得尴尬。却因为如此,全没意识到前面刘备的异常。
倒是陶谦见刘备的脸色极为难看,甚至以他早已老化的眼力,也能看到刘备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还以为他是行路赶得急了,连忙侧了半边身子,让开一条道路,要把刘备往里面引。
刘备却发觉自己手足僵硬,竟是被那股无形的杀机逼得不敢移动半步。
王妩微微一笑,伸手握住赵云的手,笑语晏晏:“我们客至徐州,不好扰了府君的清净。”
赵云目光微闪,缓缓上前一步,恰恰将陶谦方才让出来的那条路挡住,举手作揖,向刘备招呼:“刘使君有礼。”
王妩一开口,空气中凝重的杀机立刻消散,然而刘备才松了口气,听到赵云这声称呼时,脸色立刻微微一变,隐隐约约猜到了他们为何而来。
只有一州郡长,方能被称为“使君”。而刘备虽身在徐州,却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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