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肆|虐了一天两夜的暴雨,终于停了。御璃骁在御书房里熬了一夜,商讨城中流|民如何处置最好。
渔嫣就在御书房的里间睡着,上半夜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下半夜是睡了,可是满脑子全是碎片的梦,又梦到莫问离一身鲜血淋漓地站在面前,冲她微笑。
“问离。”
她一声惊呼,猛地坐起来。
阳光从窗口刺入,直落她的眼底,她怔了片刻,环顾了一下四周,博古架上空荡荡的,原本摆的古玩瓷器早在御天祁出宫时,被太监奴才们搜刮一空,墙上还挂着一副字,写的是一首没听过的诗,文采平凡。榻前有一张八仙小桌上放着茶壶,茶碗。
她从榻上爬下来,倒了碗茶喝了,隐隐地听到前面有争执声。
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悄悄往外张望,只见数名大臣跪于书案前,御璃骁正把一个折子丢回去,沉声喝斥几人。
“这些官的名单,到底是谁的亲戚,谁举荐的?现在在位上的人,到底在做什么?朕说过了,不许驱赶流民,把他们赶出去,只会增加暴|乱的可能,有心人一煽|动,城中将更乱,若把瘟病带出去,更可怕,你们是把朕的话当耳边风了?”
“流|民之事是秋大人主办的。”有一大臣怯怯地说了句。
“你不是在筹银吗?怎么又去管这事了?”御璃骁锐利的眼神立刻刺向秋玄灵的父亲。
“这都是户部的事,臣也是想为王上多分担些……”秋大人赶紧磕头,颤微微地回话。
御璃骁站了起来,走到几人面前,盯着几人冷笑,“你们就是这样为朕分担的?有瘟病,赶紧把自己家的人送到山上去,把这些推到翡翠谷的人身上,哪来的诅咒?若有诅咒,先诅咒你们这些拿着俸禄不办事的人!怎么,天漠和玄泠的银子好拿吗?让你们来劝朕,把王妃送出去,你们就这么想帮着外人?”
“王上,臣不敢。”众人大骇,额头在地砖上磕得砰砰直响。
“秋大人,这么想为朕分担,那朕就让你去东城那里盯着,再多有一个发病的,你就住在城隍庙里去吧。”御璃骁扭头看他,瞳光一沉。
秋大人不敢多说半字,赶紧磕头领旨。
“都下去吧,再拿这种名单来应付搪塞,你们就和被你们赶走的流|民一起出城去,走到哪里算哪里。”御璃骁一挥手,挥退几人,扭头看向从帘子里探出来的小脑袋。
“这么威风。”渔嫣靠在门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又鬼叫谁的名字呢?”他拧眉,语气还算温和。
“声音很大吗?”渔嫣抿唇一笑,掀开帘子出来了。
“不大,赛过牛角号。”他眉头锁得更紧,手在她的脸上轻抚了一把,沉声说:“也不给朕留点颜面!”
“我作梦呢,谁能管得梦里的东西?你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啊!除非你是妖,钻我梦里去,看我梦的人不顺眼,你直接掐死他。”
渔嫣嘴角抽抽,推开他的手,走到窗边往外看。
傅总管就在院子里,正指挥小太监们悬挂新宫灯。
聂双城此时快步过来,向渔嫣行了个礼,大步进了御书房,对御璃骁说:“王上,思聪和袁腾进宫辞行,在宫门口把朗将军的随侍打了,朗将军不服气,拉着思聪比试,二人约好生死勿论,现在正在宫门口闹呢。”
“思聪怎么总惹事?是嫌脖子长得太牢固了吗?”渔嫣拧拧眉,转头看向聂双城。
“不怕他惹事,就怕他死在我们这里,即墨陵也不是个简单的主,派这么这个刺头儿过来,一旦不慎,让思聪在我们这里出事,他就有借口了。”聂双城抹了把额上的汗,一脸忿然。
“不是和你有约定吗?”渔嫣走过来,看着御璃骁问。
“是有约定,可这事谁说得准,即墨陵性情古怪,为人固执,他想做什么,可不会提前通知我们。而且天漠国的几大部落之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并不赞同即墨陵休战,一心想把我们后青国给吞了。”聂双城一脸无奈,看向御璃骁,“王上,还是赶紧把他打发走的好。”
“若丢了脸更不会走了,”渔嫣抿抿唇,小声说:“只怕是天漠国内也有人想他死在这里,像他这暴脾气,不知道有多少仇家。”
“王妃,请喝茶。”傅总管端着一壶新茶过来,放到她的面前。
渔嫣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笑着说:“这茶不错,很香。”
“这是贡茶,好东西,王妃多喝点,提神养气。”傅总管笑吟吟的,走到一边去站着。
这茶进了嘴里,两颊留香,先涩后润,一直舒服到胃里,渔嫣忍不住一仰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傅总管轻轻舒了口气,神情越加柔和。
御璃骁看他一眼,长眉一扬,沉声道:“傅公公,怎么没见给朕来上一碗?”
“王上,这是女人茶。女人喝了气色好,驱寒散淤,能早早为皇上开枝散叶。”傅总管掩唇笑,小声说:“这是白城安开的方子,王上若想喝,得白城安另开一个才行,能助王上之雄风大振。”
“你这嘴,还真能说。”御璃骁刺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我能喝那个吗?”
“王上自然不必,王上雄风无人能及。”傅总管堆了满脸谄媚的笑。
渔嫣听着,脸突然就红透了,匆匆起身,小声说:“我先出宫,我今日有事。”
“你有什么事?”御璃骁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渔嫣手指在桌上抚了两下,轻声说:“我去看大马他们的房子有没有修好,我虽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但每天去看看,他们也会安心一些。在这里,他们也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指望。而且你也有事要忙,总不能时时带个女人在身边,让人笑话你不分轻重,流恋女|色。”
她说着,过来给他福身行了个礼,“我先去了。”
御璃骁嘴角抿抿,看着她姗姗然出去了。
“王妃这是……越发像女侠客了,仗义得很。”傅总管打着哈哈,在一边笑。
“王上,还去吗?”聂双城转过身,看着御璃骁问。
“她也要经过宫门口,就这么怕朕拉着她不放?真要拉着她不放,她又能怎么样?”御璃骁拿起狼豪笔,低头在折子上用力写了几个字,这才甩开笔起身。
“王妃是害羞啦。”傅总管笑得眼角都堆满了褶子。
“傅公公,朕怎么听着,你对她关怀过头了?”御璃骁一记凌厉的眼神刺去。
“王上,奴才年纪大了,就想攀个厉害主子,才不被新晋的欺负。”傅总管赶紧拱着双手作揖。
“有人能欺负你?”御璃骁反问。
聂双城听得好笑,侧身在一边侯着,听主仆二人打嘴仗。
一只蜜蜂从窗子里飞进来,落到桌上的一盘朱梅上,傅总管赶紧用手拢了一下,驱赶它出去,那蜜蜂在屋子里盘桓几圈,飞了出去,傅总管抬眼看,只见有又有一群蜜蜂飞过来,停在了院中的山茶花树上,嗡嗡叫个不停。
“怎么这么多蜜蜂,王上去办大事吧,奴才赶蜜蜂去。”傅总管念叨了句,去一边拿起了拂尘,快步出去赶蜜蜂。
“你还能指挥朕做事了。”御璃骁嘴角抽抽,拂袖而出。
从院中过去的时候,一只蜜蜂飞过来,落到了聂双城的袖子上,他一声惊呼,“这蜜蜂是红色的。”
傅总管赶紧过来,用力一甩拂尘,扫开了蜜蜂。
御璃骁忍不住多看一眼,这东西有点像当时骁王府里惹祸的那种。他扭头看了一眼傅总管,眉头微皱。
傅总管赶紧更加用力地挥舞拂尘,小声说:“王上放心,奴才现在就把它们全赶出去。”
“悠着点,别把自己也赶出去了。”御璃骁淡淡地说了句,快步走开。
傅总管唇角抿抿,深深地弯下腰,直到御璃骁出去了,才招呼过小太监们,满院子赶这些不肯离开的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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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嫣到了宫门口,只见围了好些人在那里看热闹,念安在人群后面不停地跳着,急得抓耳挠腮。她一扭头,看到了渔嫣,撒腿就跑过来,拉着她的袖子央求。
“王妃,您来得正好,赶紧让他们住手,别打伤了阿朗将军。”
“现在谁赢着呢?”渔嫣跟着她走过去。
侍卫们赶紧分开一条道,让她走到了前面。
只见思聪和阿朗正拳脚相碰,现在各有所伤,脸上都挂了彩,鼻子,嘴巴都在流血。
“真野蛮哪,男人到底怎么想的,这样打上一架,难道不痛?”渔嫣摇头,连声感叹。
此时,只见二人拳头重重打在一起,骨头碎裂的声音惊得众人大呼,随即二人退开,怒目相视着。
“阿朗将军。”念安拿出帕子,心疼地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就擦。
“安溪女人。”思聪转头看到渔嫣,眼前一亮,几大步过来,伸手就要拎她的肩膀。
“小心。”身后一只大手,把渔嫣往后一拉,拍开了思聪的大掌。
渔嫣转头,只见御清安正挡到了她的面前。
见思聪双目赤红,还要伸手,御清安刷地一下,拔出了腰上的佩刀,大声斥责,“思聪,要懂分寸,这是我们后青国的王后,不是你能肆意的人物,你再敢前来,小心刀剑无眼。”
“长郡王,你拔刀作什么,我只是和王妃打个招呼。”思聪不甘心地后退,一双眼睛还盯着渔嫣看着。
此时,有几只蜜蜂飞过来,在众人头顶飞了几圈,突然就冲着思聪飞去,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连蜇数下。
“什么东西!”思聪连连拍打着,蜜蜂从他脖子和脸上落下来,跌到他脚边,他还不解气,抬脚狠狠碾着,“一个小小的狗|奴才,也想在爷面前张狂。”
他一面骂,一面扭头看阿朗。
这凶狠嚣张样子,看在众人眼中格外刺眼,将士们恨不能围过来,几拳揍死他。
“好了,我们是去辞行,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袁腾满脸铁青地过来,用力拽住他的手腕往前走。
“带不回这安溪人,你我回去如何交差?”思聪说完,转过身,桀骜的眼神死盯着阿朗,用生硬的后青话大喝,“这狗|奴才若不给爷磕头赔罪,爷就要拧掉他的脑袋。”
挑起事端,再纠缠几日,又有机会抓渔嫣了!
“你……”阿朗气得脸色发黑,双拳一握,骨节闷响。
“阿朗,我们不和恶|狗一般见识。”渔嫣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轻声说:“让他进宫吧。”
阿朗这才垂下手,轻轻点头。
“这安溪贱|人。”思聪看着她,对袁腾说:“我们不带她回去,如何向王交待?”
“你带得回去吗?”袁腾拧眉,脸色古怪地看着他脸上被蜇过的地方,正一点点地鼓起了大包,紫红紫红的,像紫葡萄一般,“你被蜜蜂蜇了,得挑出毒刺,别闹了。”
“哎,又有蜜蜂。”一个侍卫大叫着,指着远处飞来的一团蜜蜂大叫。
众人赶紧伸手扑打,驱赶这些来势汹汹的蜜蜂。
“不好。”
渔嫣脸色一沉,转头看向思聪,这些蜜蜂,虽然也有几只在侍卫身上停停,但主要目标就是思聪!
“怎么回事?”
御璃骁大步到了,大手一挥,背上的披风飞出去,正蒙在思聪的身上,也击落了正疯狂袭击他的蜜蜂。
侍卫们不情不愿地把蜜蜂赶走,掀开披风一看,思聪已被蜇得不成人形,整个脑袋肿成了猪头。
“快抬进宫,让郝海过来。”御璃骁眉头紧锁,用力一挥手。
渔嫣快步到了思聪身边,拉起他的袖子闻了闻,视线停在他手腕上戴的一串南红佛珠上,轻轻拧眉,“他身上有种香味,这香有古怪。”
“先抬进去,好好看着,不许任何人接近。”御璃骁蹲下去,捡了只蜜蜂凝神看了会儿,沉声说。
“有人在衣服上动手脚,那就是故意谋害!”袁腾脸色铁青,大步过来,盯着御璃骁说:“王上得给我一个交待。”
“袁大人急什么,还不知动手脚的是什么人,你的人一个也不许走,来人,把天漠国使节住的驿馆围住,谁都不许进出。”御璃骁扫他一眼,转身往宫门里走。
“袁大人不要着急,死了才能急呢,宫中有两个神医,死马也能医活,到时候不知道谁更着急。”渔嫣补了几句。
袁腾怒瞪了她一眼,大步跟上了抬着思聪的侍卫。
“长郡王,刚刚还没谢你。”渔嫣转头看御清安,笑着道谢。
“王妃言重。”御清安拱拱手,笑眯眯地。
二人正说话,御璃骁非常冷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渔嫣,过来,今日不许出宫。”
渔嫣叫过念安,咐吩她去大马那里跑一趟,然后温驯地跟了过来。不为别的,思聪被蜇的地方,与莫问离身上的蜂毒格外像!若是同一种蜜蜂,那就有意思了!那蜂不是应该在锁骨山的密林中吗,怎么会出现在宫中?
“王妃,我惹祸了,怎么办?”阿朗跟在渔嫣身边,有些焦急地问。
“惹祸了就承担哪。”渔嫣笑笑,小声安慰他,“而且是他挑衅你,不是你主动找他,这蜜蜂的事与你无关。”
“可这思聪若死在我们这里……”阿朗紧紧拧眉,明显在后悔。
“所以说,这种比武打斗,一点好处也没有,打得自己浑身都疼。”渔嫣轻轻摇头,小声感叹,“以后要比,就比射箭,赛马。”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了皇宫大门,大臣们远远地看着这边,思聪被就近抬进了元德殿中。
郝海和白城安奉诏匆匆赶到。
二人面对一身紫肿,像个大红薯的思聪,有些束手无策。
“怎么样,和莫问离的是一样吗?”渔嫣拉过白城安,紧张地问。
“似乎相同,怪哉,难道是山民们带来的?”白城安轻拈着须,说完了,赶紧又向渔嫣摆手说:“我没有别的意思,王妃莫要误会。”
“我明白。”渔嫣点点头,走到桌边去看,盘子里搁着思聪的衣服鞋袜,还有手上的南红佛珠,束发的黑银小冠,以及豹骨扳指等器物。
幽幽的香一直在鼻尖萦绕不歇。
“到底是什么香?是这香引来的蜜蜂吗?他们也信佛?”渔嫣拿起了南红佛珠,好奇地问。
御璃骁转过头来,沉声道:“不信,他们有图腾神。”
“那怎么会戴佛珠?”渔嫣托着南红珠,这是上好的东西,难得一见!
“这是……臣送的……只是普通的礼节往来……王上,臣绝无二心。他送了臣一些礼,推不掉,便回送了一些礼物。”御清安一脸尴尬,拱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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