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野煞时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发紫,像被人重重击了一拳般半弯下腰,发出受伤的申吟。而且身体不断在发冷,全身抖个不停。
“星野,你怎么了?”唐志摩抢步过来。易莎顺担心地望着他。
“星野!”唐志摩扶住柳星野,想扶他起来。柳星野几乎是弯身在地上。“我以为……唉!你这样──我看那场戏延后拍摄好了。”
那场戏究竟有甚么玄机?为甚么柳星野的反应会如此?易莎顺无法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注意到原本搂着她、坚定有力的手臂,如何在唐志摩说了那段话后,变得如何的颤抖无力。
“我没事……”柳星野吐出来的声音,根本只剩下一团气而已。唐志摩蹲跪下去,挨着他,才勉强听见他在说甚么。“志摩,我有一件事拜托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说吧!”
“明天……千万不要让莎顺到现场,答应我……”
“我知道了。”唐志摩扶起柳星野说:“你真的准备好了?可以面对了?”
“我没事。但你要答应我──”柳星野目光留恋地看着易莎顺,不再多说话,颤着不稳的步伐走回自己房间。
“星野……”易莎顺担心的想跟上去,唐志摩阻住她,沉住气说:“让他去。明天有一整天的通告,他需要好好的休息,养足精神和体力。你也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易莎顺仍不放心地频频望着柳星野闭紧的房门,快走到自己房门口了,还舍不得将眼光调回来。
“对了,莎顺──”唐志摩突然叫住她说:“明天没有你的通告,你不必来现场了。”
“为甚么?”易莎顺不解的回头。
她觉得很奇怪,唐志摩坚持的要求她不论有无通告,一定都要去拍摄现场,这次为何例外?打破他向来的坚持,难道说,明天那场戏有甚么怕她看的吗?
十三场中有关“莎顺”父亲死亡的那场戏,一如她记忆中的模糊和不明确,根本没甚么值得蹊跷,但唐志摩为何会突然这样要求了?
她心里很在意。第十三场戏究竟隐藏了甚么禁忌?
“不为甚么,算是我的要求。”唐志摩丢了道谜说:“如果你在场,那对星野来说很残酷。”
“为──”易莎顺急着追问,唐志摩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抢着又说:“为了星野好,希望你明天别去。你不希望伤害他吧?”
完全不让她的疑惑和迷思有回旋的空间。
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就醒了;柳星野正摸黑出门赶通告。她来得及叫住他的,但想起昨晚唐志摩说的话,她放弃了。
她魂不守舍了一天。这一晚,风云变色,高楼的风呜咽了一夜。柳星野竟夜未归。
直到近午时,她才看见他白着一张脸回来;撞见她的神情,宛如遍体鳞伤的野兽。他一身是伤,不敢正眼看她,从喉咙里闷吼着像哭又像咆哮的哀号。
“星野……”她想靠近他,告诉他她彻夜的担忧与思念。
“不要过来!”他哀吼一声,扭曲着脸逃进房间里。
“星野!”她跟着追进去,不放弃,固执地追根究底:“你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很差。昨天那场戏究竟有甚么问题?你怎么变得这么狼狈?志摩不让我去外是现场,我很在意──”
“出去!求求你出去……”柳星野整个人扑倒在床上哀号,被捣尽了全身的精力与狂气。
他看来全身是伤,疲惫至极,心灵状态更处在极度的消沉脆弱,稍一触及到,就会崩溃碎裂似的。
“星野……”易莎顺无法放下此刻满身脆弱的柳星野。“发生了甚么事?不能告诉我吗?说出来吧!心里会舒服一点……”
“出去!求求你出去,别管我!”颤抖哽咽,柳星野竟然鸣咽起来。
他竟然在哭!抽抖着肩膀在她跟前鸣咽!自从初次见面那时的泪到今天,她第一次看到如此不堪打击、伤痕累累的柳星野。
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星野!”不问清楚,她实在无法释怀。
柳星野突然跳起来,抓住她,撕破自己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胸膛。他将她抱到身侧,粗鲁的倒托到裸背后,拍拍他背上那道丑陋狰狞的伤疤,吼号着:“你看!你看!你仔细看这道丑陋的疤痕想起了甚么没有?快啊!你想起了没有?”
“星野……”易莎顺被吓地不禁往后退。他到底哪里不对了?又要她想甚么?
柳星野不让她退却,近乎野蛮地将她拖得更靠近他,用满是刺伤哀号的吼声叫说:“你看啊!看到这道丑陋的疤你应该会想起来才对!你啊!告诉我你想起来了,你根本没忘记,你甚么都知道了!快啊!”
那已不是正常的柳星野了。那道他平素夸张笑称为“男人的气概”、“男性魅力的证明”,以及“美妙的热恋伤痕”的刀疤,此时在他失去理智的狂吼下,显得那么狰狞,不由得叫她害怕。她忍不住摇头大声尖叫起来:“我不知道!我甚么也不记得!你到底要我想起甚么?我不要!我甚么都不知道──”
唐志摩冲进来,拉开不住摇头叫喊的易莎顺,大声喝止住两人的失去理智。
“你们两个都冷静一下!”
两个人同时一怔──柳星野抱头跪在地上,又鸣咽起来;易莎顺怔立在当场,失魂落了魄。
“星野,我知道那很难承受,但你不该──”唐志摩明白那场戏对柳星野的冲击,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想劝慰,柳星野软弱无力的消沉幽飘起来。
“请你们出去,不要管我……”
唐志摩搂着易莎顺出去,轻轻带上门。柳星野这么深的结,这么牢固的心茧,他怀疑,他是否做错了?
但是,不突破那心茧,他们的爱会有结果吗?
拍摄工作因此停摆了两天。第三天柳星野恢复如常,和易莎顺携手同赴拍摄现常两人都心神相通的不提那一个失常的夜晚。
今天要拍的戏是“莎顺”不愿成为“天暮”的负担,妨碍他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决定离开“天暮”,“天暮”不答应,和“莎顺”在各自坚持中,泄露了心迹。
这也是十二集中的最后一场戏,再下去,没有剧本了;最后一集的剧本,迟迟没有出来。
大家都觉得奇怪。只有主角的两个人明白,这场戏代表的正是易莎顺拍摄此剧前的时刻,这以后,她答应了“他们之间”的演出,一直到现在。
接下来会有甚么发展?没有人知道。唐志摩如果真以他们的故事为蓝本,他也许也在“等”──
等!等某些甚么发生吧?
对此,柳星野显得异常的沉默;他不知道唐志摩所谓的──“真正的孤注一掷”是甚么。易莎顺那种莫名不安的感觉则越来越强烈。她一直强列的感觉到好似有甚么事会发生──不知是好是坏,她只是深深的不安。
上妆的时候,她一边翻着剧本,心神恍惚得那些台词看来都像扭曲的蝌蚪,又像变形虫一般,从洁白的纸上扭蠕到她手上。
她看着那些变形虫,一蠕一扭地匍匐到她手上,惊恶得想大叫,喉咙却被锁住似的,只得睁大着眼睛,睁大嘴,满脸惊恐的看着那些丑陋的软件动物占黏到她身上。
“不!不!”她拚命甩手,汗珠随着洒落。
“易小姐!你不舒服吗?”化妆师奇怪地叫着她。
叫声惊碎了幻象,易莎顺回过神,定眼一看,那些台词都好好的,端正的躺在纸上。
“易小姐?”化妆师又叫她一声。
“啊──啊,我没事!”易莎顺从深度的恍惚被拉回来般,吃了一惊。
她移开视线去找柳星野,柳星野也正看着她,目光交缠,情迷意乱,她不禁起身走向他。
她那样子像是受了催眠,迷惑的精灵在鼓噪着翅膀。
“易小姐,你要去哪里?妆还没上好呢!”化妆师一把拣回她。
她又是一惊,迷乱全醒,回眼再望,柳星野痴迷的目光仍然。她只觉胸海波涛不停地翻腾,从心底涌出一股激热,不断地燃烧着她的心田。情意又是如此交缠,缠着她和他痴迷的心。她承受不住,狂叫出来:“星野……”
全场都愣住了。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像是被停格住似的,凝却所有的动作,睁大眼睛瞧着他们。唐志摩也不知其然,却明显感受到交缠在他们之间狂野、逸乱、不受控制和压抑的激流。
他见柳星野身形欲动,立刻拍手大声说:“大家准备了。别再拖拖拉拉!星野,莎顺,你们两人上好妆,到定点位置准备拍摄工作!”
喝叫的声波捣散了交缠的气流。柳星野愕然一怔,默默退到准备位置。易莎顺更是qi书+奇书…齐书如梦初醒,穿过众人惊讶疑惑的眼光,沉默地站在一旁。
她不明白她刚刚到底是怎么了,只是一直感觉到有股强大的力量,不断将她牵引向柳星野。
正式开拍后,由于先前那场骚动,一旁挤了很多好奇的人员。不知道是否是围观的人太多的缘故,他们两人始终进不了状况,一再地重来,一场戏拍摄了三个钟头还无法顺利完成,最后连唐志摩都不耐烦。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搞的?这场戏真的有这么困难吗?”他咆哮道:“对深爱的人表露心迹真的会困难到这种程度吗?你爱他,他也爱你,你们心里彼此爱得快发狂,这一场欲散还聚、表露心迹的戏,你们真的都揣摩不出来吗?”
他粗鲁地将易莎顺甩到柳星野怀里,毫不怜惜和同情;同时对柳星野大吼大叫说:“你给我好好抱抱她!这个你爱得快发狂、不敢说、不敢踫触的女孩,你好好给我抱她!亲她!抚摸她!”他毫不留情地对柳星野吼叫:“她演不好也就算了!你呢?你这样僵硬得像死人的演技,算甚么一线大明星?给我好好抱她!碰她!搂她!我要你燃烧你的感情!你的身体!你的欲望!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燃烧起来!听到没有?”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被唐志摩的暴怒吓住了。他们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青筋暴跳过,尤其他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痛骂柳星野,在在叫他们吓呆了。柳星野是一线大明星,怎堪当众受这种屈辱?但他只是白着脸,沉默得吓人。
“你们挤在这里做甚么?全都给我出去!”唐志摩对围观的工作人员大吼,下令清场,只留下一位摄影师和他自己。
然后他转过身,对柳星野粗声粗气说:“我给你五分钟。你给我好好抱抱她,燃烧你体内的热情!”又对易莎顺说:“你也一样!好好缠着他!想想你是怎么为他痴、为他迷、狂恋他这么多年!”
话落,和摄影师退到一旁,不再理他们。
易莎顺认为是自己的缘故,让柳星野受到这么大的屈辱难堪,垂着头,难过的说:“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我自己不好。”柳星野安慰地拍拍她。“志摩骂得没错,我今天的表现完全走样。我也不知道为甚么,心神一直不宁,说不出甚么梗在心里,梗得胸口好难受……”
“你也有这种感觉?”易莎顺惊讶抬头。“最近我一直觉得很不安,好象有甚么事要发生似的,心浮气躁,无法集中注意力,我怕会是坏的预感……”
“我们居然会有相同的烦躁!莎顺,我──”
惊天动地的嗡嗡声蓦然毫无预警地闯进宁静来。不知从哪挤来一窝蜂的记者,冲破工作人员的阻挡,从各个角缝钻进来,镁光灯乱闪一阵,密密实实地笼罩住柳星野和易莎顺。
“柳先生,这件事是真的吗?”内围的记者抢先发难。“你和易小姐之间监护的关系,以及同居在一起这件事是真的吗?”
“柳先生,听说你少年时曾因帮派寻仇而波及无辜,一个路人为了救你而丧命,那个人就是易小姐的父亲,是真的吗?”
“易小姐,你知道这件事吗?能不能说说你的看法?”
“听说唐先生这出‘他们之间’,就是根据你们之间的故事为蓝本,改编而成的?”
“柳先生……”
“易小姐……”
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题不断包围而来。易莎顺睁着无辜的大眼,无法仔细思考那些记者连珠炮似的问题。
他们到底在说些甚么?她的脑袋轰隆隆的。她父亲的死是因为柳星野?不!他们弄错了……
“柳先生──”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所有的聒噪叽喳。“根据我们的了解,你从易小姐七岁起就监护她的生活。你是因为她父亲的死是你一手造成,所以想弥补吗?这么多年来,你们共同生活在一起,请问你是以甚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又是以甚么样的心情和她共演这出戏?”
几十双眼睛密密注视着柳星野。柳星野拥着易莎顺肩膀的手微微在发抖,但他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记者们面面相顾,交头接耳消息来源的情报。
大都是接到匿名电话,一家传一家。
“柳先生,你和易小姐之间到底是甚么关系?”那个尖锐的声音又穿过所有的嗡嗡声向前剌来。
易莎顺不禁朝那人望了一眼。
是他!那个专挖人疮疤内幕的杂志记者程振实!
他一直处心积虑想挖掘柳星野和唐志摩的“交往”,但原本就不存在的事,再怎么挖也挖不出个所以然。这次达到这样的好机会,又是一条发财的宝路,他自然不会放过。
“怎么回事?谁让这些记者进来的?”唐志摩排开一些工作人员和记者,皱眉走进圆圈中。
“唐先生──”眼明手快的记者逮住他,不喘气不打逗头的尖声追问说:“听说你制作的这出戏,是根据柳先生和易小姐两人的真实故事编撰的,是不是有这回事呢?”
唐志摩疾厉瞪了发问的记者一眼,答非所问说:“各位,现在还在拍摄当中,有甚么问题等结束了再说。现在请各位到外头稍候,你们已经阻碍了我们工作的进行!”
他示意工作人员赶人,几个工作人员围上来,像赶鸭子一样清理那些侵犯现场的记者。
但那些文化太保不肯如此罢休,也没那么好打发,充分发挥“打狗俸法”中的“黏”字诀和“缠”字诀,追根究底,不达目的死不休。
“易小姐,请你说说你的想法。”他们避开工作人员的赶鸭俸,锁住易莎顺。“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吗?请问你是在甚么心态下和柳先生共演?你们同居的事实,是否影响到你的演出?”
“易小姐,听说你是因为和柳先生的同居关系才得到演出的机会,对这件事你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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