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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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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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重霖虑得极是,但世间总有些例外或者意外,蛰于谋事之初,发于谋事之中。

在天上的次日半夜,太晨宫中迎来一位仁兄。仁兄攀墙越户而来,熟门熟路闯入东华的卧间,掀开帐子一把抓住东华放在云被外的一只手臂:“冰块脸,跟老子走一趟!”掷地有声的一句豪言,可惜话刚落地主人就被甩出丈远。

房中亮起烛光,东华坐在床沿上将里侧的凤九挡得严严实实,但架不住她主动裹着被子从他肩上冒出一个头来,极震惊地与地上坐着的仁兄对视:“咦?小燕?你怎么半夜跑来我们这里,梦游走错地方了吗?”

小燕壮士颓废的神色中流露出凄楚:“老子受姬蘅所托,来找冰块脸。她,”小燕哽咽望向东华:“她此时危在旦夕,想见你最后一面。”

凤九一愣,看向东华,东华皱眉道:“她既住在梵音谷中,为何会危在旦夕?”

小燕凄惶道:“她求老子将她带出了梵音谷……”

东华起身披上外袍倒了杯茶:“即便出梵音谷,也不至于到危在旦夕的境地,她做了什么?”

燕池悟咬咬牙,从脖子上取下根绳子,绳子上头串了块白琉璃,琉璃中封了个小东西,形状看上去竟像是什么东西的爪子,极小巧精美的爪子。

燕池悟哽声道:“她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你看了自会明白。”

帝君喝水的手顿在半空,接过坠子在指间摩挲了片刻,忽抬眼向凤九道:“明日你先去碧海苍灵,我去看她一眼,随后就来。”

燕池悟得帝君这个回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老子在外头等你。”

凤九乍听姬蘅弥留的消息十分惊讶,她虽然不喜欢姬蘅,却也觉得惋惜,听帝君说要去看看她让自己先去喜宴,便乖巧地点头,又过来帮帝君穿外袍。

烛光毕竟微弱,映出东华离去的背影,看上去竟显得模糊。

模糊而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预示了什么,但彼时凤九并没有注意,只是那个夜晚,她没能再睡着。

二十章

01

亲宴上东华未曾出现。

亲宴后的九日,东华一直未曾出现。

这九日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凤九觉得,此时回想起来印象竟然十分寡淡。

只还记得三月初四当日倒着实是个好日子,天光尤其和暖,显得碧海苍灵的诸景尤为曼妙,令前来赴宴的仙者无不赞叹。

虽是补的成亲宴,但重霖及她娘亲都十分上心,成亲所需的繁杂礼制除开同祭天地这一项,其他皆一应安排了。她一番盛装后,她娘亲语重心长地来同她说那些礼制的规矩时,她虽觉得有些麻烦,但心中其实好奇又期待。

八荒众神皆早早赶来赴宴,连一向爱拿架子的天君都抵着时辰到了,眼看吉时一刻一刻逼近,东华却仍杳无人影。她终于有些慌起来,才想起帝君前夜临走时说的那句随后就来,他没有说随后是什么时候。他或许赶不上吉时了,她想,心中忽然有些空落。但转念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些,虽然这场成亲宴十分重要,但小燕说姬蘅危在旦夕,帝君那夜虽说的是前去瞧她一眼便罢,但到得她病榻前,说不准亦有些同情,愿意多陪一陪她,全她平生最后一个遗愿。终是死者为尊,若果真如此,帝君他赶不上吉时就赶不上吉时罢,她同一个将死之人争什么。

她想通此中关节时,正遇上重霖急急而来。太晨宫中最能干的掌案仙官此时脸色却说不上好,垂眉向她道:“帝君他此时仍不见踪影,想必是有什么紧急之事,恕臣斗胆,倘帝君今日不能出现,还请殿下示意,是否将成亲的礼制全撤了,权将今日之宴办成一个寻常酒宴?”

重霖这个提议是为全她的面子,当日发下帖子时明说了此宴乃是补办的亲宴,补办的亲宴该是什么样,所幸众仙们全都不晓得,办成个寻常宴会也算不得突兀。这种借个名目让仙者们喝喝酒聚一聚的寻常宴饮场合,帝君不出现也没有什么,老一辈的仙者们大都晓得,帝君从来不喜欢这种宴饮场合,避隐前他自个儿摆庆功宴自个儿不出现的前科多了去了。

但倘如重霖和她娘此前的安排,将此宴办成个正经亲宴,帝君不出现,却是当着八荒之众给她这位新任帝后没脸。

重霖能为她顾虑到这些,她很感激。

重霖见她的神色,斟酌良久道:“帝君甚为看重此宴,倘今日不能赶来,必定是身逢大事,帝君他绝非不顾念殿下,臣斗胆托大,帝君将此宴交给臣,便是信任无论什么变故,臣总能护着殿下。”

她笑了笑,轻声道:“是啊。”

吉时随着日影溜过去时,她心中倒像是得了解脱一般。

她虽预料他或许赶不上吉时,但终归还是存着一线希望。帝君是她求了两千多年好不容易求得,能做他的帝后她已然十分满足,那些虚礼她其实不如别的新娘般看重,但一生唯有这么一次出嫁,还是免不了盼望它能圆满些。吉时一刻不到,她心中这种隐秘的渴望便一时不能消弭。此时她虽有些失望,倒也平静许多。

一廊之隔的大殿里欢宴之声隐隐传来,她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听了一会儿,觉得殿中一定十分热闹。这么热闹,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有点寂寞。她拿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浓茶,小口小口地喝了一会儿。

宴到一半,她娘亲同她姥姥突然出现在房门口,她姥姥伏觅仙母满怀忧虑地坐到她跟前:“九儿你同姥姥说句实话,今日这种大日子帝君他为何没来,你同他是不是……”

她还是小口小口地喝茶,笑着宽慰她姥姥:“帝君确然有桩极重要的要紧事,临走时同我说来着,若他赶不过来后头的事便交给重霖仙官,姥姥瞧,重霖仙官他不是对付得挺妥帖吗?”

帝君自然未同她说过这样的话,但如实向她姥姥和娘亲坦白,她晓得她们定然不依。

她姥姥和她娘亲终于放下心来。

这一场大宴,众仙皆饮得满足,灵台还存着清明的当日便告辞离去了,另有几位好饮的仙者因醉酒的缘故,在石宫腾出的客房中多歇了一日,次日也一一拜辞了。碧海苍灵重归静寂。白家人待了两日亦回了青丘,唯留重霖同她留在此处。

其实她内心还是有些委屈,头两日时,也免不了偶尔想帝君他为何竟耽搁得这样久,便是要全姬蘅的遗愿,也用不了这么多时候,便是当真可怜姬蘅,要再多陪她些,何不派个人回来通传一声。

第三日半夜,她突然从一个噩梦中吓醒过来。其实梦到了什么她全不记得,只是突然想到帝君好几日没有消息,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故?她脸色苍白地大半夜将重霖急急招来,口齿不清地同他说清自己的疑惑。可她虽晓得帝君去了姬蘅处,那夜她却忘了问姬蘅人在何处。她心中慌急越甚,催着重霖同她连夜离开碧海苍灵,一个往西南去寻小燕,一个往东南去找姬蘅的哥哥熙旸君。

三日后两人在碧海苍灵会合,因连日赶路,皆是一脸风霜。

她入得青之魔族的地盘说明来意时,里头一位颇稳重的魔使蹙眉同她长叹道,他们的魔君已有近一年未曾回到族中,他们亦不知去何处寻人,若她什么时候见到他,还请代为转告魔君尽快回族中一趟,她传话之恩青之魔族定然铭感五内。而重霖拜会赤之魔族时,熙旸君道,三百年前她妹子同小侍卫闽酥私奔之事闹出来时,赤之魔族已将她逐了出去,姬蘅自那后再未同赤之魔族有什么联系,如今她在哪里,他们一族着实无可奉告。

帝君身在何处,此时竟全无头绪,她踉跄一步几欲跌倒,被重霖慌忙扶住。眩晕中却见几朵祥云倏然而至,前头两朵云头上分别立了她爷爷她奶奶,后头两朵云上站着她阿娘同她阿爹。

她爷爷白止帝君眼中汹涌着极盛的怒气,见到她时那怒气竟微含了一丝怜悯,良久,她爷爷开口道:“你夫君,他此时究竟在何处?”

她强自定神道:“他有桩要紧事……”

白止帝君怒气勃发地打断她道:“所谓的要紧事,便是在成亲宴上丢下你,反去同赤之魔族的姬蘅纠缠不清?”

这几日她着实思绪混乱,但她想他们既是夫妻,她总该信任他,本能为他辩解道:“爷爷怎么说是纠缠不清,此事我也知晓的,姬蘅她命悬一线,帝君他只是出于怜悯去见她最后一面,我们做神仙的,对将死之人的这点怜悯还是要有的啊。”

白止帝君冷笑一声:“最后一面?为何我却听闻今晨他抱着姬蘅威风凛凛地闯开赤之魔族的丹泠宫,当着熙旸君的面为姬蘅出头,以第七天妙华镜做交换,强令赤之魔族将这位被驱逐出族的公主重迎回族中?听说彼时那位公主柔弱攀在他怀中,可看不出什么命悬一线来!”

她脑中一轰。

白止帝君摇头叹息道:“所幸赤之魔族封了消息,此事晓得的人不多,否则传进八荒众神的耳朵,我们白家的脸面却在何处?”看着她,又道,“其实脸面之事,也并非十分要紧,只是东华他这般负你,却叫爷爷如何好忍?”

她一张脸苍白得全无血色,良久,道:“我想听听帝君他怎么说。”

白止帝君待要再论,却被她奶奶伸手挡住,她奶奶柔声劝慰她:“你先同我们回青丘静静,若东华他有心,自会到青丘寻你。”

她梦游般走到她奶奶身旁,又梦游般回过头看向重霖,声音缥缈道:“碧海苍灵到赤之魔族需一日,赤之魔族到青丘需一日,你同帝君说,我等他两日。”

白家上下齐来劫人,重霖自知挡不住,只得低声应了个是。

在青丘的这两日,她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大多时候坐在房中发呆。她老爹长吁短叹,同她娘亲嘀咕有些受不住她这样文静,她上蹿下跳的活泼时节虽常将他气得眼冒金星,但如今他却怀念她从前那个模样。她娘亲就抹着袖子揩眼泪。

她其实并非要惹她爹娘操心,她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结果出来前她瞧什么都有些恹恹的。

阿兰若之梦里,碧海苍灵中,她觉得帝君对她不像是假的,但为何他不来找她,他就不担心她吗,她想不大明白。

她想得深了,有时会脑袋疼,像锥子从颅骨钻进去似的,一阵一阵疼得厉害。每每疼过,便有些莫名的片段从脑海深处冒出来。

譬如她原本记得当初她掉入阿兰若之梦时,帝君赶来救她,她醒来时帝君说了许多好听话哄她,说当年她做小狐狸时没有认出她让她受了很多委屈都是他的错;她哭着问他为什么换了她的频婆果,他耐心地替她擦眼泪,坦坦荡荡地承认因为她说要拿频婆果给小燕做糕点,他喝小燕的醋;她提起姬蘅时,他皱眉答她“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同我没什么关系。”她就相信了他且原谅了他。

但脑中偶尔出现的片段,却是水月白露林中,一张宽床之上,她同帝君陈情他们可能并无缘分,所以分开说不准更好,他却若有所思看着她:“没有什么所以了,其实我们已经成了亲,因为小白你,不是喜欢我吗?”

明明印象中,阿兰若之梦里她一直晓得息泽便是帝君,偶尔片段闪过,却有苏陌叶来开导她的情伤:“若你果然喜欢他,不要有压力,可能因你喜欢的本就是那个调调,恰巧帝君同他,都是那个调调罢了。”“他”是谁?若是息泽,她不是从来晓得他们就是一个人吗?

她想不起帝君何时同她说过那些话,也想不起苏陌叶何时开导过她。再用力想,却是想得头痛欲裂,只有抱着脑袋,才有一刻缓解。她娘亲撞见她倒在榻上蜷做一团强忍头痛的模样,大惊之下赶紧请来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

而是日已是第三日清晨,早过了她允给东华的两日之期。她苦等两日,终等出一个结果,东华没有来,重霖也没有来。她头疼得厉害。

外头是个暖阳天,折颜上神踩着日光踏进狐狸洞。

折颜诊过她的脉,又伸手去探她的元神,收手时眼神微动,咳了声打发她娘亲出去替她取些参糖,待房中只有他们两人时方道:“你的记忆被人改过,你晓得吗?”

她一时听不懂他的话,茫然地摇了摇头。

折颜唉声叹气:“能以丹药改人的记忆,放眼八荒也没有几人做得成功,约略不过东华墨渊西方的佛祖再算我一个。墨渊同我再添西方一个佛祖都没道理来改你的记忆。纵然我一向不羁些,但这种有违仙道之事……”他抬眼看向她,眼中竟也像三日前她爷爷到碧海苍灵劫她时那样,流露出似有似无的怜悯。

折颜从袖子里取出一颗仙丹:“你先将这个吞了,我立时开炉再给你炼颗丹,吃了那个大约能将你被修的记忆找回来。”

她木然拿起眼前的金丹,对着挨窗而入的日光照了照,轻声道:“这颗丹找不回我的记忆吗?那吃这个又有什么用?”

折颜一只脚已踏出门槛,闻言回头,又是一声叹息:“你同东华,我听你小叔提了,此时出来这桩事也不知对你是好还是不好,”他模样似乎十分挣扎,终启口道,“那是保胎药,你有孕了。”

房中一时静极,那颗金光闪闪的保胎药咕噜噜滚在地上。折颜拾起丹药,缓步走到她身边,将仙丹重搁到她手中,良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九日来她未曾掉过眼泪,此时终于哭出来,泪水滑落眼眶,顷刻湿了面颊,却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语中有些微颤,轻声问他:“小叔父,你说,他怎么能骗我呢?”喃喃地重复,“他怎么能骗我呢?”

她虽不大爱哭,但每次哭起来,都惟恐不能哭得伤伤心心,好惹人怜闵叫人心疼,此时却面色平静,只是眼泪汹涌,像决堤的天河,涟涟的泪水顺着下颌滴落在水红的长裙上,浸开的水渍就像盛开的一串佛铃。

这九日,着实是太长了。

折颜新炼的灵丹在次日送来,那些真正的记忆重新纳入脑中时,她的心绪却不及预想中那样动得厉害,大约是累了。

她终于想起来,帝君其实从未告诉她为何当初要换她的频婆果,彼时姬蘅说想要,他便给了。他说他同姬蘅没什么,可他对姬蘅的不同她却看得清楚明白。她如今总算有空将这些东西都想一想。

他的确对自己有情,可他对姬蘅亦未必无情,原本是天上地下最不沾红尘的尊神,到底是她还是姬蘅将他拖入这十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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