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董不耐烦地说:“有话就说,别这么吞吞吐吐,今天趁着我高兴,快说。兴许改天我就听不进去了。”
孟经理问:“郝董,这些年咱赚得也不在少了,十几辈子恐怕都用不完。我想说的是,您没想过刹车吗?”
郝董定定地看看孟经理,像是突然发现了一个新人,将他这位助手打量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孟经理,很有头脑嘛。不错,有长进。你说的这个,是干我们这行的,最应该想到的问题,我还以为你就知道赚钱,啥也不会想呢。我何尝不想从某一天开始,渐渐地退出这种营生。但你看看,我们能停得下来吗?”郝董说着转身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红皮本,举在手里,“这个本子你是知道的,记的全是我们所供奉出去的银两。我们要停,他们这些偷嘴的老鼠愿让我们停吗?一旦上了快车道,速度慢了都不行,更别说刹车了,后面的十轮大卡还不把你撞死、碾死?!身不由己啊!当初,我也想着干上几年,快速地捞上几大把就算了,可一干起来才知道,那都是不黯世事的白日梦!”
俩人陷入了沉默。连着吸了几根烟之后,郝董打破了这种伤感的气氛,说:“咱说点儿有用的。我准备组织一个自己的保安队,保安公司的那些人全给退掉。其实,我们早就应该用自己的人看门护院了。你说呢?”
孟经理回答:“对!是应该弄一些自己的保安了,严实一些。当忙了兴许还有其他的用场。”
郝董说:“我正是这么想的。这两天,不是先把那个姓方的晾一晾吗?你就抓紧这段时间,穿插着把这件事给办了,弄上十几二十个就成,编上三个班。还有,广告打出去之后,肯定来应聘的不会少,你就一轮一轮地筛选,但在最终选定之前,我要挨个跟他们谈谈话,就算是最后一轮吧。”
孟经理严肃地说:“我立刻去办,保证让您放心、满意!”说完便雷厉风行地跨出了郝董的写字间。
第四十四章第四十四章
电子城派出所的调查结果很快下来了:查无此人。找遍了整个电子城,根本不存在方胜男所描述了那个年轻人,而且也没有任何新线索。方胜男则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田芬的‘公款丢失’和她的‘上当受骗’,的确是落入了同一只魔手精心设置的圈套。这个圈套会牵制着你,而且压抑着你,让你寸步难行!你不是掌握了海顺公司的秘密吗?给你安个把柄捏着你,看你还有多大能耐!这也许就是田芬手中明明握有那些记录着海顺公司罪恶的账本,却又不得不将其藏匿起来的原因还有苦衷吧。
自高靖无情地跟方胜男分手之后,方胜男似乎在一夜之间明白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过去无论做什么、看什么、体会什么,都凭着一种感觉,正所谓‘凭着感觉走,抓住梦的手’。而现在,她懂得了思考,懂得了分析,学会了动用自己的理性,努力挖掘着理性思考的潜在能力。父亲曾经告诉过她:“人的本事都是逼出来的。”其实也听到别人这么说过,但过去听到这句话总觉得只是一种概念,宛如离她很远的一朵浮云,从未像现在这样与现时的她联系得如此紧密。当然,在海顺公司的威逼之下,日后到底能不能长本事,还得不断努力,但起码从现在开始,必须学会冷静而且客观地对待眼前和以后所发生的一切。
经过反复琢磨,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在她的心里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首先,海顺公司如此煞费苦心地给她下套,说明他们已经准确地摸准了那些账本就在她的手里,而并不是一种尚未确定的猜测。高靖先前帮她做出的判断,显得赖于侥幸,实不可取。其次,自己正处于一个恶狼戏羊的危局之中,必定凶多吉少,在敌强我弱的状态之中,硬拼或者无所防备以及听天由命蒙混过关都将是死路一条。下一步,逃跑应该是最为简单的解决办法。常言道,三十六计走为上,正表明了无论哪种办法均比不过一走了之来得简单易行,而且在受到饿狼围困之时,处于弱势的绵羊唯一的生路只能是想尽办法夺路而逃。
然而,出逃就得备足干粮,可翻翻存折,上面只有几千块钱,加上没有被她用掉的田芬的那两万块,依然显得后劲不足,出逃之后将不会维持多久。如果不顾盈亏,将股票全部卖掉,可以再凑两三万,可是不言自明,自己的一举一动肯定早已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只要去卖了股票取了钱,便无异于自露心机,与直接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人没什么两样。方胜男咬咬牙,愤愤地想,少点就少点,节省着用。干粮少点不要紧,关键是如何出逃,以及出逃之后如何使自己彻底摆脱这种危险的纠缠。能逃出去,就是跨出了决定性的第一步,就是初战告捷。然而,若要确保成功地跨出这一步,必先麻痹对方,然后乘其不备,溜之大吉,其中‘麻痹对方’是成败的关键,必须下足工夫!
出逃的决心已定,但出逃的方向却让方胜男举棋不定。就情感而言,此时她最想回老家,回到父母的身边。一人在外,蒙受挫折,对父母的思念与日俱增,有多少辛酸的泪水需要在二老面前流淌!但是理智告诉她,此举显然不妥。因为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面对背景非同一般,具有强大势力的海顺公司,他们不但无法与之抗衡,而且也将遭到无辜的牵连。个人的遭遇和危险决不可殃及父母。尽管那里还有自己许许多多的亲友,许许多多的同学,许许多多的邻居、熟人,可是曾经发誓要与自己风里雨里陪伴一生的恋人都在自动退却,还有什么人能靠得住?!
方胜男顿时感到自己很孤独,孤独得无人可依,四方无助,但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一旦逃出虎口,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摸摸公安的情况,找到一位完全可以信赖的警察。助纣为虐的腐败分子的确存在,但不辱警徽、尽力维护着民警尊严和使命的好警察也应存在。
几天之后,郝董假模假式地让孟经理陪着方胜男一起去电子城自行查寻那个骗子。临行前,郝董看似亲热地轻轻拍着方胜男的肩头说:“别怕,公安查不出来并不代表这个人就不存在。我相信你。”
这句话跑进耳朵里轻飘飘的,方胜男将计就计,装作依然蒙在鼓里的样子说:“我恨死那个骗子了!查找这种狡猾的东西,我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孟总,待会儿往我家绕一下,我再拿几件换洗的衣裳。”
半小时后,孟经理的“别克”停在了方胜男家的楼下。方胜男下车走了进去,没过几分钟便拎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返回了车内。坐好之后,她将这袋东西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
汽车立刻向电子城方向飞速行驶,但刚一出城孟经理便“呀”了一声,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一个急刹车。方胜男措手不及,两只手顿时离开了购物袋,扑在了前面的工具匣上。与此同时,随着尖利的刹车声,购物袋像听到了命令一般飞落而下,“噗”的一声扣在了她的脚背上。
第四十五章第四十五章
孟经理的动作敏捷而且连贯,立刻伸手抓住向上撅起的袋底,迅速一提,一个空袋便高高地离开了衣物。
脱离了约束的内容物向四面散开,顿时变成了纷乱的一片。孟经理依然十分连贯,一边带有歉意地说着“瞧我、瞧我”,一边似乎像弥补过错一样一件一件地将散落的东西拣起来,抖一抖,然后再放回购物袋。当方胜男稳住了身体腾出手时,孟经理已经飞快地结束了应该完成的所有的动作。
“哟,全是衣服呀,这么多,都给弄上灰了。”孟经理似乎抱歉地冲她笑笑,但方胜男却听得出,干笑之中含着明显的失望。
“没事儿,洗洗呗,又不费啥事。”方胜男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从孟经理手里接过购物袋,“哎,孟经理,您想起啥来啦,这么一个急刹车?”
孟经理解释道:“好像我把笔记本忘到写字间抽屉了。”同时,作出认真的样子匆忙弯下腰,拿起他的黑色老板包,“我先看看,先看看这儿。”说着划开拉锁,一只手伸到里面翻动起来。煞有介事地捣鼓了一气,终于抽出一个软皮笔记本。于是,他使劲地拍拍自己的前额,拿出一副自嘲的样子说:“瞧我这记性,明明带上了嘛,还骑着驴找驴。唉,脑袋不中用喽,瞧我这记性。”
方胜男静静地看着他,尽量让脸上出现些附和的笑意。孟经理把笔记本塞回老板包,拉严了拉锁,自语着“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便让汽车重新恢复了行驶状态。
孟经理的举动透着一股阴气,方胜男不由自主,轻轻扶了扶挎在右肩头的小坤包。
剩下的路程,孟经理没搞什么名堂,汽车一路不歇地奔到了电子城。宾馆客房登记处的服务小姐问明了情况,从一个透明塑料夹里取出一份客房预定单,核实之后请他们做住房登记。
然而,预定单房客姓名一栏里填写着的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方胜男发现除了她和孟经理之外,还有两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她不解地看看孟经理。孟经理冲她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向后,抬起一只手,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向上微微一挑,说:“过来吧。”
这时方胜男才发现,身后不远的地方赫然站立着两位彪形大汉。
“来,我先介绍一下。”孟经理看看三两步跨到跟前的两位彪汉,又看看方胜男,“他们是公司新招聘的保镖,啊不,应该说是保安,他们一路上都在护送着我们。”
“一路都跟在我们后面?”方胜男惊讶地问。
“是呀。他俩的任务就是保护我们的安全。这么大的事情,没人保护怎么得了!”孟经理得意地笑着说。
两位保镖面无表情地冲方胜男微微点点头,其中脸形稍长的一位开口道:“方小姐,收人钱财替人免灾,我们会全力以赴的。”说话间,这人本来背在身后的双手移到了身体的两侧。铁勾般的指头、青筋凸起的手背还有肌腱分明的双臂,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副杀人的机器,似乎它们随时都会猛伸过来钳住她的喉咙,要么让她乖乖地交出账本,要么让她即刻气绝身亡。方胜男惊出一身冷汗。
从次日开始,方胜男跟着一本正经的孟经理早出晚归,跑遍了电子城的每一个角落。那两位保镖与他们同进同出,紧随其后,寸步不离。四只大脚发出着砸夯般的脚步声,就像万吨汽锤紧顶着她的脚后跟,似乎只要后脚收得慢一点,那万吨汽锤便会砸过来,不腿断骨裂也得鲜血淋淋。
方胜男不敢放慢自己的脚步,心脏也随着这种节奏紧张地跳动。她不止一次冷静地判断过:他们的目的是要回那些账本,未达目的之前他们断然不会对她的生命采取极端行为,目前应该是相对安全的时段,用不着骇怕。尽管如此,她的双腿依然忙乱,心脏也总是难以控制,“突、突”乱跳。
几天的忙碌在预料之中匆匆度过,当然不会见到那个年轻人的踪影。这天清晨,孟经理敲开她的房门,皱着眉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只顾吸烟,而且一根接着一根,似乎正处于万难之中。房间里处处飘荡着呛人的烟味。方胜男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刚起身却被他一手拦住。
“小方,你坐定,我有话要跟你说。”
“您说,我听着呢。”方胜男应答着,重新坐好。
孟经理作出一脸的苦相,叹口气说:“小方,咱这两天该跑的跑了,该找的找了,可就是网网下去网网空,你说该咋办?”
方胜男意识到,孟经理真正想做的事情这才开始,前两天不过是个铺垫。她理理思路,说:“我也不知道。孟经理,您说咋办就咋办,只要能找到那个骗子。”
“我看八成是找不着喽!”孟经理头也不抬,一副愁绪满腹的样子,摆摆手。
“他还钻进了老鼠洞不成?”
“真钻进了老鼠洞倒好了,起码他人还在。”孟经理这才抬眼望着坐在他对面的方胜男,“我担心,这人早跑了,不知去向喽。”
方胜男说:“那就请公安部门通缉呗!这事简单,现在不是各地都在追逃吗?”
孟经理挥挥手,不容反驳地说:“你可真是幼稚!追逃?追逃靠的是啥?靠的是钱哪!公安一向缺少办案经费,让他们给你追逃,还不让你搞个赞助啥的?满世界地跑下来,还不要你个十万八万的?就这,追回来追不回来还两说呢。追不回来,这钱看着就打了水漂;追了回来了,咱还不再搞个感谢啥的?再说了,追逃追逃,追的是人,就算把那小子抓了回来,你能肯定还是谁能肯定,那三十多万能如数退回?早就给你糟践得肉尽骨头光,能剩下点碎皮烂毛就不错了。想都不要想!”
“不会吧。人家公安有专门的办案经费,而且听说这次搞的是异地配合,只要把罪犯资料输进电脑,就能通过网络就地逮捕,几乎用不了多少开销……”
孟经理忽地站了起来,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说:“得了!说你幼稚,你还真幼稚得缩回到幼儿园了。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啥不知道!还是动动脑筋,想想管用的吧。”
方胜男问:“您说啥办法管用?”
“你问我,我问谁?想想吧,啊?好好想想。你是个聪明人,咋能没办法呢?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孟经理笑了,笑得狰狞,笑得露骨,“小方呐,二十六七,风华正茂,可千万别太死心眼儿啦,啊?郝董催得很急。这么大的事,搁谁都得急。就这么既不开花也不结果地耽搁着,郝董那儿根本通不过!我是怕你吃亏,误了前程!”孟经理把手里的烟头呲灭在烟灰缸,转身就走,刚到门口把门拉开又回过头来意犹未尽地冲她瞪瞪,“该说的都说了,好好掂量掂量,啊?”
这些话的用意十分明确:拿出账本,平安无事;如果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姓孟的不客气!方胜男知道,这不明不暗的摊牌就是施恶的前奏,自己如果继续像现在这样被动地应付下去,肯定对自己不利,只有出逃才有希望揭穿他们的伎俩。要么通过公安抓住那个年轻人,让他交代出事实真相;要么能够查看到海顺公司近一段时间的资金往来账目,肯定可以找到那三十六万元的流转踪迹,也应该是揭露海顺公司罪恶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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