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张焕似乎抓到了什么,但一时又看不清,他低下头苦苦思索脑海中的那个结。
这时裴俊又想到一事,感叹着补充道:“其妹是在去年十一月嫁给杨锜为妾,听说只有十七岁,杨锜报应啊!”
“十一月?”张焕立刻想到了发生在那时的太极宫事变,他的脑海里如电光矢火一般,猛地跳出一个名字:‘朱泚!’
在这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张焕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关陇旧臣
朱泚,一定是他了,太极宫事变后他便不知所踪,他竟把自己妹妹献给杨锜,以隐藏在蜀郡,事隔不到一年,又露出了他的狰狞面目,也只有他才有其父朱希彩的旧部,能够杀杨锜全家,想通了这一点,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
以朱泚的心性,他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蜀郡必乱,看来大唐要进入多事之秋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机会要到来呢?
张焕的脑海里一时闪过无数念头,旁边的裴俊见他神情有异,不由有些诧异地问道:“贤婿想到了什么?”
张焕摄住心神,笑了笑道:“我在想,如果真是这个朱武所为,他怎么可能束手就擒?这件事处理不好,蜀郡那边可能就会闹出事端来。”
“蜀郡那边是崔圆的事,他会去解决。”裴俊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沉吟一下,便道:“关键是杨锜死后空出的内阁辅臣一职,崔圆欲让崔庆功入阁,我则主张让岭南节度使李勉接任,在这一点上,我们分歧很大。”
裴俊负手走到窗前,让微风清醒他有些纷乱的思绪,良久,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有料到门荫案的修正会带来如此大的冲击,年初已荫了七十七人,三月又再次荫二十二人,五月时,五六品官员呼吁太强烈,只得又补荫三十七人,可这样一来,吏部从进士中选官本来就少之又少的二十四人,又压缩到了十二人。甚至连明年地官员定额都已经占满了,不仅民间反对声高昂,甚至也激起了宗室的强烈不满,所以我提议让李勉入阁,就是为了安抚宗室,可是他崔圆却丝毫不理会,坚持要崔庆功入阁。他崔圆在这件事上做得有些过了。”
张焕没有说话,如果仅仅是裴俊说的这样。事情就未免有些太牵强,本来崔、裴二人在内阁中就保持着一种权力平衡,崔圆控制王、杨;裴俊控制楚、卢,然后韦谔中立,现在杨锜死了,当然应该由崔圆推荐人选,但裴俊现在却想打破这个平衡。崔圆怎么会同意呢?
张焕越想越觉得事情不会是那么简单,或许还有什么隐情,或许裴俊并没有完全对他说实话,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言的裴明凯忽然道:“去病也许还不知道吧!韦谔之子韦清在二十天前已秘密和崔寓嫡长女订婚。”
这一语出,张焕的脸色大变,联姻只是一个外在表象,在联姻背后是韦谔最终倒向了崔圆。内阁的力量对比失衡了,难怪裴俊急于想在内阁中拉入宗室,现在崔圆的所作所为已经将自己推到了宗室地对立面,宗室入阁也就意味着崔圆刚刚取得优势将发生逆转,裴俊的真实目地也并非他嘴上说的那么光彩,什么安抚宗室。说到底,一切都还是出于他自己的利益考虑。
他心中暗暗冷笑了一声,并没有表态,他想听一听裴俊对自己的解释。
裴俊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自己再三向他叮嘱,此事不能外传,他还是说出来了,一个不知轻重的东西,要坏自己大事。
裴俊赶来见张焕的真正目的就是要在这件事传开之前,安抚住张焕。不准他轻举妄动。他知道张焕是一个极有主见之人,尤其这件事涉及到他地切身利益。过早的告诉他,会激起他的反弹,会使自己后面许多步棋都无法走出,所以,他打算先将张焕引到自己的思路上来,再慢慢和他商量如何化解此事会引发的后果。
可是儿子的鲁莽却打乱他在张焕身上的布局,裴俊有些尴尬地笑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地,我希望你把事情看得更透彻一些,韦谔虽然和崔圆结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成为第二个王昂,毕竟他们之间有过太多的宿怨,一两年之内他们不可能消除彼此间的猜疑,所以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仍然会全力支持你壮大自己的实力,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让李勉进入内阁,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尽管裴俊将崔、韦结盟说得轻描淡写,但张焕还是有一种直觉,促使崔圆和韦谔结盟的动机就是因为自己,极可能是会西堡一战让崔、韦都同时看到了威胁。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之间就不存在裴俊所说地,彼此间有猜疑,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崔圆急不可耐地想对自己下手,这也是韦谔极想做之事,没有了凤翔军的后顾之忧,兵力占优的韦谔绝不会让自己发展壮大,这一刻,张焕已经感觉到了一场危机正向自己慢慢袭来。
沉默良久,张焕缓缓说道:“关于内阁补缺一事,我的意见只有一个字:‘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蜀中不久必有大变。”
说到这,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我觉得崔圆应该想到那个朱武是谁,如果他没想到,那他的山东军就有问题了。”
……
张焕已经离去了,裴俊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崔、韦结盟;内阁补缺;蜀中乱局;三件事情纠缠在一起,让他心中烦乱不堪,他想理个头绪出来,却又不知该从何入手,这三件事看似浑不搭界,其实是一环扣着一环。
想了一会儿,裴俊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张焕说得对,这三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或许在等待中,解决它们的办法就会悄然出现,他停住脚,冷冷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长子,吩咐他道:“去告诉丁将军,让他准备一下,我们即刻返京。”
……
张焕离开刺史府,也没有心思顺便去拜访一下金城郡刺史郭英。而是心事重重地向辛云京府中行去,和裴俊不同地是,他并不关心内阁补缺一事,那件事与他关系不大,他关心地是崔、韦结盟和蜀中乱局,这两件事都涉及到他的切身利益,前者是威胁。而后者是机遇。
如何摆脱威胁、抓住机遇,这就是考验他智慧和决断地时候了。机遇并不是能时时出现,而成功者的奥秘就是在机遇出头的那一霎那,牢牢地抓住它。
想到这里,张焕猛然下定了决心,他跳下马,快步来到一家店铺里,问掌柜借了纸笔。他飞快地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一名亲兵,并低声嘱咐他道:“你去一趟成都,将此信交给掌管杨府的朱武,就说他的老朋友很惦记他。”
……
辛云京地府邸在金城郡南门附近,离刺史府约四里远,是一座占地极大的府宅,辛云京也是中唐名将。安史之乱后他历任河东节度使以及太原留守,他与张家地关系极好,庆治十年,他任河西节度使,多次与吐蕃作战,在河陇军中有着极高的声望。
只可惜在前年回纥入侵中。他的河西军几乎全军覆没,他也因此被韦谔赶下台,回家养病,养病当然只是一个借口,但久居家中,他也真的闷出病来。
张焕抵达辛云京府邸时正好是午饭时间,听说张焕已到,辛云京亲自迎出了大门。
张焕虽然久闻其名,却是第一次见到辛云京,只见他年纪约六十余岁。面色焦黄。身材高大,大步走下台阶虎虎生威。有着一种大将军的气势,张焕连忙上前向他见礼,“河东张焕见过辛世叔!”
“贤侄快快免礼!”辛云京按住张焕的肩膀,仔细打量一下,微微点头笑道:“和我想的一样,果然是个做大事地人,张家出了你这样一个后人,张若镐九泉下也可瞑目了。”
“我在河西也常常听到百姓们赞颂你,早就想来探望,却没有时间,一直拖到今天,还请世叔莫怪!”
辛云京不禁仰头大笑,“你干掉了路嗣恭,将韦谔军赶出河西,替老夫出了一口恶气,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来!来!来!到府里说话,我再给你介绍几个世叔,他们都是专程为见你而来。”
张焕略有些诧异,不知道自己在金城郡还有什么世叔,他跟着辛云京进了府中,来到客堂之上,只见客堂里早已摆好了酒宴,席上坐了三个老者,正在交头接耳,他们见辛云京将张焕领进来,纷纷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地看着张焕。
“这几位都是住在金城郡的退仕老臣。”
辛云京指着一名气势威猛的红脸膛老人道:“这位便是当年血战羊马城的名将,荔非元礼。”
张焕肃然起敬,向他深施一礼,“张焕参见前辈!”
荔非元礼是羌人,在安史之乱中他跟随李光弼立下了赫赫战功,荔非元礼眯着眼向张焕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辛云京又指着另一名留着一尺长须、气质雍容的老者笑道:“这一位也是当年有名的大将,姓白,贤侄不妨猜一猜他是谁?”
张焕略一沉吟,眼睛忽然一亮,“莫非前辈就是吐蕃人闻之丧胆的朔方节度使白元光?”
那老者捋须笑而不言,白元光是高昌王室后人,安史之乱中也是跟随李光弼,屡立战功,安史后他镇守灵武郡,数次大败吐蕃人,被称为吐蕃人克星。
这是最后一名面目和蔼的老者笑道:“我便是老将马璘,你就不要惊讶了。”
这四个人都是大唐名将,虽然都退仕了,但他们在军中地威望都极高,今天他们四人突然出现,令张焕着实感到惊讶。
辛云京看出了张焕的疑惑,他淡淡一笑道:“张都督不必吃惊,李泌曾给我们说过你的真实身份,当年豫太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时,我们都是他的老部下,都是忠心拥护他为帝的老臣。”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朱泚造反
蜀郡,封闭的盆地气候使今年的夏天格外闷热,空气几乎是不流动,躁动的蝉音从六月便开始疯狂鸣叫,一直延续到了八月底,狗儿们无精打采地趴在门前吐着红红的舌头,村头上看不见一个人,所有的人和动物都呆在屋子里保持着静止状态,尽量减少体内热量的挥发,只有在河边挤满了光屁股嬉水的孩子,吵嚷声传到数里之外。
这是一个叫杨子村的村庄,有二百余户人家,位于成都以北二十里,这个村子的农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栖,村东头是大片茂密的森林,方圆数十里,在这片森林周围分布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村庄,杨子村只是其中极为普通的一个,它唯一的特殊处是它紧靠官道,最近一排房屋离官道不足三十步。
从两天前起,村东的森林里就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偶然闪过纷乱的影子,还隐隐有马的嘶鸣声传来,村里有几个胆大的人进去看了,可一去不返,中午时分,几条狗忽然警惕地立起身来,注视着村东头的森林,片刻,它们一齐狂叫起来,只见从密林里奔出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杀气腾腾地冲进杨子村,杨子村里一阵大乱,叫声、哭声,片刻,整个村子便沉寂下来,死一般地沉寂。
两个时辰后,一支军队从北面沿着官道缓缓行来,这是从长安来调查杨家灭门案的御史中丞崔无伤一行。一千多名金吾卫士兵保护他们地安全,从长安过来,他们停停走走,行了整整半个月,一路无事,早已放松了警戒。
这一天大队人马离成都已不到二十里,天气异常闷热。队伍也没有即将抵达目的地激动,士兵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崔无伤和十几个官员都躲在马车里,也懒得过问士兵们。
军队慢慢地靠近了杨子村,这一路上他们穿州过府,这样的村庄见得多了,天气闷热,谁没事会站在日头下看他们,但连一条狗也没有跑出来乱叫。这倒是第一见到,不过没有人会注意这些,众人只管麻木向前走,一些胆大的士兵则趁长官不注意悄悄地跑到河边去浇水凉快。
崔无伤是崔家下一代子弟中被崔圆很看重的一个,他是陕郡刺史崔处的次子,虽然是庶出,但他表现却十分出众,十七岁便中了进士。今年二十八岁便做了御史中丞,监察百官言行,权力十分大。
崔无伤没有让崔圆失望,他上任后不徇私情,清洗了一批不合格的监察官,又办几件大案。其中就包括他六叔,济宁郡长史崔演坐赃案,崔演由此丢官入狱,崔无伤由此名噪一时,这次被崔圆派来调查杨家灭门一案,办案地重点目标早已明确,就是那个被许多人投状的朱武,他到底是何许人?
正想着,后面忽然传来了大叫声,打断了崔无伤地思路。他拉起车帘探头向后面望去。见河边许多士兵象炸了窝似的,他脸一沉。不悦地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何吵嚷?”
只见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奔来,满脸惊惶之色,老远便大叫,“使君,河里全是小孩的尸体!”
崔无伤大吃一惊,没等他反应过来,路旁的村子传来了一声梆子响,千万支箭如雨点般地密集射来,官道上的士兵措手不及,大片大片被射中倒地。
崔无伤躲避不及,面门被一箭射中,他大叫一声仰面倒在车上。
这时,杨子村中冲出了数千名顶盔贯甲的士兵,他们挥舞战刀、嘶声吼叫,片刻便冲上官道,堵死了官兵所有的出路,官道上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尽管金吾卫士兵拼死抵抗,但他们人数远远比对方少,再加上这些伏兵异常凶悍,不肯接受投降,所有人都一概杀死,连跳河逃生之人也被紧紧追赶,悉数射死在河中。
渐渐地,喊杀声小了,官道上堆尸如山,血流成河,一千多官兵全部被杀,连一个受伤人都没有,伏兵也死了数百人,这时,一个目光阴冷、满头银发地年轻男子在数十人的簇拥下从村子里出来。
他慢慢来到崔无伤的马车前,崔无伤这时还没有死,他浑身是血,一支箭还插在脸上,仰躺在地上,胸脯急剧起伏,一名满头银发的男子慢慢落入他的眼中。
“原来是你!”崔无伤的目光中渐渐燃起了怒火,他颤抖着手指着他骂道:“你忘恩负义,崔相不会饶过你!”
一头银发便是朱泚的招牌,他踩住崔无伤的头,弯下腰盯着他脸狞笑道:“崔相算个屁,老子既然已经反了,就要尝一尝当皇帝地滋味,你若投降我,我让你也做一回崔相如何?”
“你居然也想当皇帝?”崔无伤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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