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俊看出了崔小芙心中地不满,他沉吟一下便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使我不得不暂时稳住崔庆功。”
说到这,裴俊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他指了指朱雀门方向道:“人人都在为张焕出兵河西而欢呼,可他们却不知道,朱泚已经在江油屯兵二十万,恐怕不日将大举进攻陇右。”
“什么!”崔小芙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盯着裴俊道:“此事可当真?”
“应该不会有错。”裴俊沉声道:“不止朱泚,我听说汉中李纳也在集结兵力。”
崔小芙颓然坐下,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半晌才问道:“朱泚是虎狼之人,若让他占据陇右,恐怕离他称帝那一天也就不远了,裴相国可不能大意?”
“臣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将朱泚将消息发到了陇右,张焕在陇右还留有十万大军,只要准备充分,也未必会吃亏,另一手准备是臣已命十五万关中军随时待命,一但陇右难保,我们就立即出兵支援陇右。”
虽然裴俊说得言辞凿凿,可崔小芙总觉得这两个方案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沉思片刻便找了原因,既然裴俊打算支援陇右,那他现在直接出兵陇右就是,也不用多,一两万人便足以表明朝廷的强硬态度,震慑住朱泚,可是他为何要等到陇右难保才行动呢?
崔小芙刚要提出疑问,却猛地咬住了嘴唇,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裴俊的真正用意,那就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二百四十章 奇袭成都(上)
吐蕃与大唐的交兵已近百年,它主要在四个战场上与唐军进行鏖战,最主要的正面战场是陇右,以河湟为中心,进攻大唐的河陇地区;第二个战场便是西域,主要是进攻安西,并和大唐争夺大小勃律;第三个战场则是进攻剑南的汶山郡、通化郡、交川郡,也就是今天的阿坝及汶川一带;而第四个战场便是在南方和大唐争夺南诏控制权。
其中吐蕃人进攻河湟和剑南都是以九曲地区作为基地,在安史之乱爆发后,吐蕃大举侵唐,不仅占领安西、河西、河湟,附属剑南的汶山、通化、交川等羌人郡县也悉数归属吐蕃,而最近的通化郡离成都不过三百余里。
交川、通化等郡一向便是羌人的聚居之地,这里山势陡峭、大河奔腾,向西数百里都荒芜人烟,九月底的一天,一支五万人的唐军经过千里跋涉,从九曲地区抵达了翼水县以西三十里外的一处峡谷里。
这自然就是张焕南征的主力军,自从月初与王思雨在九曲分手后,张焕则率七万大军转道西南,他命蔺九寒率三千骑兵为先锋在前面开道,又命一万五千人为后勤补给,自己则亲率五万精兵向蜀中开来。
大军在交川县休整了两天,又随即逶迤南下,前方是翼水县,被吐蕃军所占领,大军便在峡谷口驻扎下来,张焕则在向导的带领下爬上了山顶,向远方眺望。远方群山莽莽,笼罩一片雾气之中,山脚下一条大河在群山间蜿蜒盘旋,逶迤向东南而去。
向导遥指着远方一座巍峨的大山道:“大将军看见没有,顺着汶水向南走,再越过前面地大山便是翼水县城,那里一般都驻扎有几百名吐蕃士兵。”
张焕的向导是一名六十岁左右的羌族老人。采药为生,从年轻时起就常去成都贩卖药材。故而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一路行来,地形复杂、道路险阻,唐军陆续换了十几名向导才历尽艰难抵达这里。
张焕搭手帘向远方探望片刻又问道:“从翼水县到成都还需要走多少时间?”
向导想了想便道:“过翼水县再向南走便是通化郡的茂川县,到了茂川县离成都就不远了,我记得当年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率唐军在茂川县和吐蕃人交战时。从成都出发才不过行军了两天。”
张焕又望了一下路程,便回到了大营,刚到帅帐前,一名亲兵迎了上来,他递给张焕两管橙色的鸽信,“都督,这是后勤信使刚刚从九曲送来的信。”
张焕接过鸽信快步走回帐内,这是两封不同地方地来信。一封落款时间是十日前,由成都转来,是一份成都的城防分布图,注明二万人驻守;而另一封是留守陇右地胡镛发来,已确认朱泚的二十万大军屯兵江油,并且汉中李纳也蠢蠢欲动。大有趁火打劫的势头,信中提到朝廷态度暧昧,希望张焕在朱泚对陇右发起进攻后再下手,以博得民意支持。
张焕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负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发生了,但越是这样,越不能急躁,他不停地暗示自己要冷静下来,吃罢午饭。张焕索性找来一本书。坐在山石上细细读了起来,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到了黄昏时分,他已经完全从初接到消息的激动中平静下来。
天刚擦黑,一名亲兵进来禀报道:“都督,去翼水城的斥候回来了,在帐外候见!”
“命他进来!”
很快,一名精瘦结实地斥候果毅都尉从帐外匆匆走进,他就是当年从河湟逃回来报信的斥候小兵刘帅,和李国珍一样,他也进军院学习了一年,出来后便被派往吐蕃,负责吐蕃地区沙盘的制作,积功升为第三斥候营果毅都尉,这次他转道西南,他作为斥候首领负责前方敌情的侦查。
刘帅率领百人刚从前方探察回来,进帐他便单膝跪下道:“第三斥候营果毅都尉刘帅参见都督。”
“起来吧?”张焕沉声问道:“说说翼水县的情况如何?”
“回禀都督,翼水县县城十分破旧,甚至连城门也没有,有数千羌人居住,没有汉人,吐蕃驻军则有六百余人,他们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防备。”
六百人问题不大,关键是不能走露了消息,张焕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茂川县那边可探得情报?”
“回禀都督,属下就是从茂川县回来,路途比较艰难,走步兵反而比骑兵快,若休息充分沿一天便可抵达,目前茂川县没有朱泚驻军,是一座空城,属下怕走露消息,便带领弟兄们回来了,不敢留一人在那里。”
刘帅的谨慎显然让张焕赞许,他略一沉吟便对刘帅道:“现在收集成都和江油那边的情报是第一要务,我命你暂领斥候独立营都尉,全面负责剑南地区地情报收集,我准你视情况自定!”
“属下遵命!”刘帅向张焕深深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见刘帅走远,张焕立刻断然下令道:“命先锋营蔺九寒在天亮前给我拿下交川县,若逃走一人,让他提头来见!”
……
宣仁六年九月的最后一天,朱泚的五万先头部队抵达文郡,向驻守在文郡重镇曲水县的五千西凉军发起了猛攻,但西凉军显然早有防备,粮草充足,箭矢锐利,凭借着城池靠山而建的天险将朱泚军牢牢压制住,一连进攻三日也未能拿下曲水县,反而损兵折将近万人。
与此同时,汉中李纳的一万先锋军也向东面地凤州郡发起了进攻。也一样遭到了早有准备的西凉军迎头痛击,死伤过半。
这时,朱泚亲率十万大军而来,他听闻出师不利,大怒,将前军主帅斩首示众,又命大军全线压上。但出乎意料地轻松获胜,原来守曲水县的西凉军见敌军大军已至。便已经连夜撤离。
天亮了,朱泚的王驾在数千骑兵的护卫,缓缓开进了曲江县城,在他宝驾旁,军师齐禄紧紧骑马跟随,一进城门,便有一名军官上前禀报道:“禀报王爷。城内已没有一个人,唐军在撤离前,将粮食全部烧毁!”
“没有人最好,省得将我的刀砍钝了,命令弟兄们进城埋锅做饭,下午出发!”
军官答应一声要走,军师齐禄又叫住了他,“要注意井水中是否被下毒。再把所有房中的引火之物一概移走。”
“是!”军官答应,快速下去了。
“军师考虑问题倒也周到。”朱泚在马车里微微一笑道。
齐禄摇了摇头,他望着空空荡荡地大街小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忧虑,“王爷,恐怕有些不妙。”
“什么不妙。你是说唐军事先有准备吗?”朱泚冷哼一声道:“那是当然,我们在江油屯兵二十万,敌人焉能不警惕?”
齐禄叹了口气,袭击陇右关键是兵贵神速,但朱泚调兵遣将的时间太长了,很明显对方已经有了充分准备,他最担心远征逻些地张焕闻讯赶回,那事情就麻烦了,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脸上地忧虑却表现无遗。
朱泚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难道军师现在又想让我撤军不成?”
不等齐禄回答。朱泚便厉声命道:“命大军只休整一个时辰,给我立即进军!”
一个时辰后。朱泚又继续率十余万大军向北进发,他地下一个目标便是陇右的咽喉重地—武郡,拿下武郡,也就打开了陇右地大门,但就在这里,朱泚却遭遇到了三万西凉军最顽强的抵抗,不仅使他攻打复津县失利,而且逆羌水而上的运粮船队也被敌军偷袭,十五万石军粮悉数被烧毁。
朱泚暴跳如雷,但他也无可奈何,他一面退回文郡,另一面下发八百里加急手令命成都留守朱凤阁火速运送粮草至前线。
……
镇守成都地朱凤阁是朱泚族弟,自从爆发了李纳策反事件后,朱泚意识到了自己和朝廷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叛逆的重压下,必然还会有其他将领投降朝廷,为消除这种可能,朱泚决定向世家方向发展。
他从宣仁五年起,几乎用了一年的时间在军中进行清洗,在他的几轮大清洗后,一些手握重兵的老将都被他寻找到各种借口一一铲除,朱泚随即把军权移交给了他的一些族兄族弟,虽然这样做会使他的实力降低,但优点也显而易见,被提拔地朱氏子弟绝对忠诚于他,这恰恰是朱泚最需要的。
朱凤阁在朱泚未发家之前是山东的一个小地主,每年都要为谋取更多的田租而绞尽脑汁,朱泚在成都发家后,害怕他的族人被株连,便秘密派人将几十名宗族接到蜀郡,朱凤阁也就成了朱泚军中掌管军粮调度的行军司马。
以他地吝啬和精打细算倒也胜任此职,在他的精心管理下,朱泚的军粮入大于出,数年时间便积累了近百万石,朱凤阁也深得朱泚的信任与重视,这次朱泚亲自领兵北征,便命朱凤阁为成都留守,掌握成都的军政大权。
守财是朱凤阁本性,粮食管得好未必兵带得好,况且他从未打过仗,这一点朱泚也明白,不过蜀中无论如何不会发生什么战事,只要朱凤阁牢牢把军队掌握住,也就万事大吉,朱凤阁更重要的职责是保证征北大军的粮食及后勤供应,所以朱泚临走时也没有任命什么副将来辅佐他,一切都完全由他一手调度。
于是,在朱泚北征后,朱凤阁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粮食和物资的供应上,保证粮草每天被源源不断地运到江油。他的二万留守军也就成了运输队,轮番护送粮草北上。
这一天,朱凤阁接到朱泚十万火急地命令,命他五天内立即运送二十万石粮食到文郡,否则军法从事,从来都在悠闲中生活地朱凤阁被大哥的命令吓破了胆,从成都到江油地平坦大道都要二天时间。五天到路途艰难的文郡怎么能办到。
害怕归害怕,朱凤阁还是命士兵连夜装车、连夜出发。也来不及抓民夫,就让一万士兵充当民夫先送十万石粮食北上。
朱凤阁一直心惊胆颤地将粮队送走,他又慌不迭地四处抓捕民夫、征集马车,准备运送第二批十万石粮食。
夜幕渐渐降临了,劳累了一夜一天的朱凤阁终于撑不住回去睡觉了,但巨大粮库广场上依旧人声鼎沸,千支牛油火炬将广场映照得火光通明。近万名从成都各县抓来的男子还在疲惫地向马车上搬运粮包,一千余士兵则严密地监视着他们,防止他们逃走。
在如蚁群般忙碌地民夫中,有一百余名精壮的男子与众不同,他们身个个体强壮、步伐矫健,他们是从成都郊外抓来,时间紧迫,没有人关心他们地来历。只要身体健壮,就算他们是强盗也没有关系,否则抓不到人,只能士兵们自己充作民夫了。
这群人中,为首之人是名精瘦的小个子,显得十分精明。他一边搬运粮草,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况,不用说,他自然就是斥候将军刘帅了。
忽然,‘当!当!’的铜锣声响起,吃饭时间到了,当然,不是民夫们吃饭,而是四周守卫的士兵吃饭时间到了,又饿又累的士兵们等不及换岗便纷纷向广场的另一边跑去。
就在这时。刘帅见机会来了。他立刻一挥手,低声命道:“走!”一百多名手下仿佛心意相通一般。拔腿便跑,他们快疾如飞,霎时间便消失在浓浓地夜色之中,周围一些民夫也有意想跑,可又害怕,就在左右犹豫时,换岗的士兵早已列队跑来,重新严密地将他们看管起来。
且说刘帅带领一百多人沿着小街小巷疾奔,很快便远远离开了粮库广场,为减小目标,他们拆散成五队人分头到望江酒楼集中。
自从北方战事起来后,成都百姓夜里一般都不再出门,家家关门闭户,唯恐惹祸上身,生意清冷的各大酒楼也都早早打烊,望江酒楼也不例外,它不仅是生意清淡,而且十几个伙计被抓走一半,使它只能关门歇业。
此刻,酒楼大堂里灯光微弱,钱掌柜正心神不宁地登记着账簿,陇右战事起后,他比普通百姓更多了一份担忧,不知道陇右那边能否有所准备。
忽然大门‘砰!砰!’地被敲响了,又急又快,钱掌柜一惊,‘噗’地将灯火吹灭,随即蹑手蹑脚地来到门旁,捅开一个窗洞,悄悄向外望去,只见屋檐下贴站着十几个人,他们一边敲门一边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是谁?”钱掌柜低低问了一声。
“我们找钱掌柜!”
“你们找他做什么?”
门外忽然没有了动静,过了一会儿,有人低声道:“北方有仙山,冬风送我来。”
钱掌柜一颗心落地了,他立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精瘦的男子,便取出一块腰牌在他眼前一晃,“我就是钱掌柜,请问你们是?”
刘帅笑了笑,向他拱拱手道:“我们是西凉军斥候,都督派我们先来成都。”
“西凉军?”钱掌柜大吃一惊,西凉军怎么会出现在成都,他不及细想,连忙将十几人让了进来,刘帅回头打了个唿哨,只见从四周的小巷、桥下奔出无数的黑影,一齐冲进大堂,片刻,便将大堂挤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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