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信的最后又补充了一个重大情况,葛逻禄人和白服突厥人联合大举进攻北庭,在安西作战的回纥人腹背受敌,极可能会撤回在安西的大军。
这确实是一件大事,张焕不由陷入了沉思,吐蕃来使的时机和葛逻禄人、白服突厥人联合进攻北庭的时间上很是巧合,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巧合吗?不!应该不是,葛逻禄人与白服突厥人一直都臣服于回纥,这次南侵,如果没有外面势力地支持,他们不可能贸然反叛,如果是大食支持他们,那大食本身也应出兵才是,如果排除大食,那剩下地也只能是吐蕃人了。
此刻,张焕的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清晰地战略推演图,在安西和河西两条线的战役同时爆发之时,吐蕃赞普赤松德赞正身陷吐火罗的困局之中,而后勤九曲地区又被唐军所占,逻些的援军无法支援,但就在这时寒冬降临,战事不得不暂停,这就给了吐蕃人一个残喘的机会,吐蕃人在援军无法抵达安西之际,便策反了葛逻禄人与白服突厥人,命他们从后面进攻北庭,这样一来,进攻安西的回纥军腹背受敌,不得不北撤。安西之危得解,但河西地局势对吐蕃也十分危急,为了争取时间先解决安西困局,再对付河西,于是,吐蕃的和亲方案便顺应而生。
想到这,张焕已经完全能判断出吐蕃的战略企图。很明显,他们是想以和亲为饵拖延时间。一旦他们稳住安西局势,必然会反扑河西。
张焕在房间里背着手慢慢地走着,夺取河西是他早就定下的既定战略,不会因什么吐蕃公主和一点牛羊而改变,他之所以停兵张掖,一方面是冬季来临,而另一重要原因是他希望得到朝廷的正式授权。把收复河西、安西上升成为国家的意志,使他的征西之战变得合理合法,正好孤守疏勒地唐军派来了曹汉臣一行,这就给他出兵寻找了借口。
但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久拖不决,此事可在争取朝廷支持与河西作战之间同时进行,张焕又沉思了片刻,毅然对身边的亲兵下令道:“传我地命令到陇右,命裴明远为主谈判人。和吐蕃使者协商敦煌郡的归属,再令贺娄无忌部在十日内大举进攻酒泉郡,命王思雨部从敦煌郡出兵配合,务必在新年前全歼河西吐蕃军,不得让他们逃回安西。”
亲兵领令转身跑出去了,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孙管家的声音,“老爷,吏部裴侍郎来了,可要见他吗?”
张焕精神一振,他立刻放下了西域的思路,命道:“快将裴侍郎请到我书房里来。”
张焕今天哪里也没有去,就是为了等他,他知道裴俊必然要和自己谈判,片刻,裴佑在管家的引导下来到了张焕的书房。一进门他便呵呵笑道:“贤侄的新府邸果然不错。连老夫也羡慕不已啊!”
“裴二叔取笑了,一座百年旧府。不值一谈。”张焕连忙笑着将裴佑请进来坐下,随即两名丫鬟进来,奉上了热腾腾地香茶,裴佑呷了一口热茶,又笑道:“你可别小看这个府邸,它可是位于长安的九五之位上,当年张説就因为它可没有少受人弹劾,连裴相现在的府邸,也就是当年杨国宗的府邸,也不得不向南移了不少位置,太后却把它赏给了你,如此恩典,你可要记住了。”
张焕恍然,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才疏学浅,这些都不知道,难怪太后总问我住得如何?原来这座宅子竟有这么深的背景。”
裴佑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其实你也不是什么才疏学浅,当年你在太原北都书院求学时,我听说可是年年第一,只可惜崔庆功之子冒功一案让你没有机会参加科举,真正的才疏学浅者应该是你弹劾的科举作弊者裴明典才对。”
三言两语裴佑便绕到了正题上,两人都沉默了,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良久,张焕笑了笑道:“裴二叔可是希望我撤回弹劾?”
“不!不!不!你误会我地意思了。”裴佑连声否认,他郑重地对张焕道:“我这次来是受你岳父,也就是裴相国的委托和你谈一谈此事,另外,我个人也希望你与裴相之间公事归公事、私情归私情,千万别因政见不合伤了翁婿之情。”
“好!”张焕点了点头,爽快地说道:“我也不喜欢绕弯子,那裴相国在这件事上是什么态度,请裴二叔明言!”
裴佑沉吟一下,便道:“裴明典科举作弊是真,但裴伊和此事确实没有关系,当时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元载,是他点了裴明典的进士,应负有失察之责,相国的初步意见是革去裴明典灵台郎一职,永不再用,元载负失察之责,贬为九江郡司马,不知贤侄以为如何?”
张焕不禁暗暗冷笑一声,事情果然如他所料,裴俊舍卒保帅,巧妙地将矛盾转移了,虽然结果有点委屈元载,将来有机会再用他吧,关键是自己的目地也已经达到,他也不希望将事情闹大,张焕微微一笑道:“难得裴相国不徇私情,我完全同意他的决策。”
裴明典作弊案只不过是张、裴之争的引子罢了,所以,张焕的态度完全在裴佑的意料之中,他来找张焕也并非真是为了谈此事。既然双方都心知肚明,裴佑的话便慢慢地向今天地主题靠拢了。
“现在朝中的乱局许多人都说是裴相架空中书省导致,其实不然,主要是税赋锐减、民生凋敝所致,大的不提,就拿长安米价来说,斗米二百八十钱。可前年才是斗米六十钱,翻了近五翻。长安百姓苦不堪言,但要溯其根源,首先就是崔家之变,导致崔庆功南下占据江淮,阻碍了江淮钱粮入京;其次是蜀中朱泚长期推行暴政,致使蜀中百姓民不聊生,一方面大量难民逃入关中。增加朝廷负担,另一方面也使朝廷失去了蜀中的税赋之源,虽然贤侄已将朱泚赶出巴蜀,令朝中上下鼓舞,但要恢复从前景况,尚须时日啊!”
想到朝廷地窘况,做了多年户部侍郎地裴佑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虽然太仓内还有一点存米,但最多也只能撑到明年一月中旬,此后恰逢青黄不接。那时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贤侄说说看,哪里还有粮食可供济长安?”
裴佑地意思张焕明白,无非就是希望他拿出粮食来,张焕却装糊涂地笑道:“那朝廷为何不从河东调粮?或者从中原和襄阳一带调粮呢?”
裴佑目光黯然,他摇了摇头道:“贤侄有所不知。这三年河北年年大旱,河东的粮食都调到河北救济去了,可祸不单行,今年河东也遭遇了旱灾,三个月未下一滴雨,在六月时河东最富庶地十七个郡又爆发了蝗灾,损失惨重,不说接济河北,连自身也难保了;中原被李怀光所占,他名义上服从朝廷。实际上也和崔庆功、朱泚一样。割据一方,不仅不交钱粮。还要问朝廷伸手;至于襄阳那边,有个李希烈横行一方,王昂也是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忧心忡忡的裴佑再也无心和张焕打哑谜了,他焦急地说道:“现在举国上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陇右了,陇右历来富庶,贤侄又治理有方,这几年年年大熟,听说官库存粮已近千万石,裴相国希望贤侄能替朝廷分忧一二,不仅百官感激,长安的百万民众也会牢记陇右张使君的恩德。”
裴佑的高帽似乎没有起什么作用,只见张焕眉头一皱道:“这些年陇右是存了一点粮食不错,但上月在蜀中赈民就用去了二百万石,还要西征河西,得保证军粮,还有常平仓储粮,说起来那点粮食也仅仅是正好,实在没有多余粮食,张焕恐怕爱莫能助了。”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个条件问题,此时张焕已经完全明白了裴俊的用意,他并不想改变架空中书省地现状,也不想放弃独揽大权,可是他准备对自己让步,却有点心不甘,便想让自己解决长安的粮食危机。
事实上,长安缺粮的境况张焕早在陇右时便一清二楚,关中本身富庶,但很大一部分土地都被宗室和权贵所占,而他们并不缴税,同时关中人口众多,粮食消耗巨大,这两个原因导致长安每年都需要从外地大量调入粮食,尤其是盛产粮食的江淮地区,但自从崔庆功占领淮北后,大肆扩军,不仅使可供进京的粮食大大减少,而且漕运开始运送不畅,尤其今年他索性断了漕运,直接引发了长安的粮食危机,朝廷不得已答应了崔庆功所有的条件,包括封他为汝阳郡王,并引他入阁。
但长安的粮食危机却使目光高远地张焕看到了藏在其中的巨大利益,在他进京之前,他与胡惟庸等几个核心成员便已经开会决定,以陇右粮食供济长安,一方面是邀取民心,从朝廷中得到更大的权力,但更重要的却是可以由此掌握朝廷的经济命脉。
这时,裴佑当然知道张焕是在等待裴俊开出的条件,他急忙道:“我临来前,裴相国让我转告贤侄,大唐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在处理完崔庆功、朱泚等割据势力之前,不宜对朝廷地权力格局进行大的变动,但以贤侄的实力,仅仅做一个门下侍郎,确实有些不公,正好按照惯例,在新年朝会前要进行一次人事调动,裴相国便让我问一问,不知贤侄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张焕见裴佑将话说得如此露白,知道时机已经到了,便口气一转笑道:“对朝廷没有贡献,哪能提什么个人想法,我刚才又算了算,虽然陇右官库中粮食无多,但陇右民间也颇为殷实,我想收购二三百万石粮食给朝廷解燃眉之急还是能办到,这就算是我感谢朝廷能将我与崔庆功、朱泚之流区分开来,至于个人的想法么?倒是也有那么一点点。”
说到这里,张焕伸出了三个指头,徐徐道:“第一、我希望朝廷正式下诏,命我为征西大元帅,收复河西、安西故地;第二、前礼部尚书张破天曾有功于朝廷,现在他赋闲在家,我希望朝廷能再次启用他,比如替代我的门下侍郎;至于第……”
张焕忽然压低了声音对裴佑道:“请转告我的岳父大人,我可以每年送二百万石粮食给他减轻压力,也可以帮助他灭了朱泚,但是,我的条件是要兵部归我。”
第二百五十一章 意外重逢
“他是要兵部?”裴俊蓦然转身,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阵惊讶,在大唐六部中,吏、户两部在他手中,刑部在楚行水手中,礼部在李勉手中,兵部在崔寓手上,工部则在王昂手上,按照他的打算,原本是想将王昂的工部给张焕,或者将大理寺和御史台划给他,但没想到他要的居然是兵部,兵部尚书是崔庆功,而兵部侍郎则是由左相崔寓兼任,这样说起来,张焕就要对二崔同时下手了。
裴俊不由有了十分的兴趣,当然,崔庆功的兵部尚书只是虚职,他本人也未必在意这个头衔,关键是崔寓的兵部侍郎,他怎么才拿得到手?
裴俊良久沉吟不语,在张焕的三个条件中,最容易满足的便是张破天任职,这个问题不大,他并不担心张家会重新崛起,无根之草永远长不成大树;其次,命他为征西大元帅,授权让他收复河西、安西,从大唐与吐蕃的关系来讲,问题不大,毕竟吐蕃自己撕毁了会盟协议,但这样一来,张焕便可以合理合法地扩军,毫无顾忌地坐大,而且裴俊担心的是将来,如果张焕无法控制,他又会走向何方?
旁边的裴佑看出了裴俊的担心,便劝他道:“事实上张焕已经不受朝廷控制,无论朝廷是否有任命,他都回对西用兵,都会扩大实力,不过看他在陇右和蜀中的所作所为,大哥不觉得他与崔庆功、朱泚等人完全不同吗?我倒觉得崔庆功、朱泚、李怀先、李希烈等人才是真正威胁朝廷之人,若他们同时叛乱。仅凭我们裴家一己之力,恐怕难以扑灭,大哥须要留一步后着才是良策啊!”
裴俊慢慢点了点头,或许裴佑说得对,崔庆功和朱泚确实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不把他们除掉,早晚会成为安禄山第二。
想到这。裴俊终于下定了决心,可以答应张焕第一和第二个条件。至于控制兵部,他也无能为力,要看张焕自己去夺取。
下午时分,京兆尹组织近万民夫,再有军队地帮忙,长安一些主要大街上的凝冰终于铲掉了,在各个坊内。一些高官也组织家人上街铲冰,在他们带动下,越来越多的百姓和商家也投入其中,大家齐心协力,一直忙到黄昏时分才大功告成,让人苦恼了两天的道路难行问题竟迎刃而解,入夜,大街上又再次热闹起来。
在屋里闷了几天。脚下格外痒得慌,此时又临近新年,许多人家便以考察年货为理由出门逛街,尽管天气寒冷,长安的东市和西市里却人潮汹涌,男男女女扶老携幼出门逛街。竟比那上元夜还热闹几分,各商家也卯足了劲,家家户户都将上元夜的灯笼挂了出来,早早便点上,一时灯火璀璨,更吸引民众们久久不肯散去,笑声阵阵,迎接这难得一遇的融雪节。
张焕也是几天来第一次有闲暇,他地条件开出去了,剩下的便是裴俊地答复。也乐得一身轻松。便信步来东市,要看一看杜梅设在长安的情报中心。了解一下它的运作情况。
他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而来,十几个亲兵身着便装,左右紧紧跟随,东市大门两边的空地已经停满了马车,出租的马车夫们满脸油光,一刻也停不下来,不停将客人迎下来、送上去,门口几座酒楼灯火通明,人满为患,源源不断的人正从四面八方而来,有的骑马、有地坐着马车、也有从附近走路而来。
进了东市,大片热气便铺天盖地袭来,张焕等人立刻淹没在人的海洋之中。
“你们几个不用这么紧张,这里不会有什么刺客。”张焕见他的亲兵一个个神情异常紧张,握着刀柄护卫在左右,只恨没有高盾遮挡,吓得两边的人都纷纷躲避不迭,皆目光惊异地望着他们,他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真要有刺客,在东市大门那边便可下手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尽管都督说得有理,但亲兵们却当没听见,仍然目光警惕,在前后紧密护卫,张焕也无可奈何,只得随他们去。
进东市大门走了不到五百步便是珠宝店铺区,这里的人流量更多,尤其是女人,大家都想着新年前给自己添一两件首饰,由于马车太多,众人几乎是蜗步前行,每家店铺里都挤满了挑选首饰的女人,而男人们有的付钱、有的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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