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不由自主地流露羡慕之色。
蔺九寒的坐船是最后一批靠岸,脚终于踏上了坚实地土地。可身子却依然是轻飘飘的,仿佛还在水面上漂浮,过了良久,他才渐渐习惯了陆地上的感觉。
“将军,巴陵郡的刺史和县令来了。”一名士兵手一指,只见二里外,几名地方官在几十名随从的陪伴下正从一处斜坡向这边走来。昨夜这里刚下过雨,地上十分泥泞。过了好久,几名官员才拎着官袍下摆被引到蔺九寒面前。
巴陵郡是下郡,人口五万余人,刺史姓刘,三十余岁,庆治十年进士出身,严格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他是长孙南方的五女婿,不久前还回长安给丈人祝寿,前两天才携妻返回郡中。
长孙南方是崔圆的舅子,所以这个刘刺史便自诩为崔党,而这两年崔党败落、裴党兴起,他便一直在考虑,怎样才能将自己纳入裴党,可翻家谱到到祖宗十八代。却半点和‘裴’字没有关系。
刘刺史上前深施一礼,“下官巴陵郡刺史刘源,欢迎将军在我郡暂歇。”他说了一口字正腔圆地京城话,希望能引发这个大个子将军地乡情。
刘刺史地京城语确实引起了蔺九寒的乡愁,他伸出大手重重地按住刘刺史瘦弱地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也用一口字正腔圆的京城话道:“你放心,在以后的日子里,有大哥的一口,就少不了你地一份。”
刘刺史几乎要骇得晕了过去,良久,他才结结巴巴道:“将、将军是什么意思?”情急之下,京城语又变成了晦涩难懂的巴陵话。
蔺九寒爽朗一笑,“没什么,我们听说这里山匪众多,特奉命来剿匪。三五年后便回。”
要三五年后才回。刘刺史眼睛都绿了,他急忙解释道:“可、可是。这里没有山,更没有匪,将、将军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谁说没有,那里不是来了吗?”蔺九寒一指远方的官道,只见官道上出现数十匹战马,马上是全身盔甲的官兵。
刘刺史和县令面面相视,半响,县令上前躬身施礼道:“将军,那不是匪,那是山南军,我们这里有一千山南驻军。”
蔺九寒仰天大笑,“我说的土匪就是他们。”
他一挥手,大声道:“弟兄们抄家伙,跟我把这一群土匪赶过江去。”
金城郡,张焕的府前一片忙碌,十几辆马车排成长长一列,近百名士兵正在向马车上搬运箱笼,而在台阶上,裴莹正指挥着几个士兵抬出一口大竹箱。
“大家小心点,地上可滑,别摔了!”
“娘,我也去帮忙。”虎头虎脑的张琪挣脱母亲的手,跑上前就要搬地上地一口大箱子,可他使出了吃奶的劲,箱子还是纹丝不动。
“你这傻孩子,那里面都是你爹爹的书,你才几岁,怎么搬得动。”裴莹连忙笑着将儿子拉了回来。
裴莹前几天接到丈夫的来信,让她带儿女一起进京过新年,全家人团聚,正好,又一队运粮车今天要开赴长安,裴莹就决定带家人一起随粮车进京。
顽皮的张琪一刻也停不下来,他忽然见一匹马拴在木桩上正安静地吃草,一名士兵正在给马梳理鬃毛,他一阵心痒,又趁母亲不注意向台阶下跑去,“我去骑马喽!”
“当心!”裴莹一声惊呼,不等张琪跑下台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长手将他横抱了起来,将他呼地抛向天空,又接住,张琪高兴得尖声大叫。
来人正是刚从河西赶回的河西主帅贺娄无忌,十天前,他率四万唐军与二万吐蕃军在独登山附近进行最后决战,双方鏖战了两个多时辰,由于王思雨地一万骑兵从吐蕃军背后突然杀入,吐蕃军全线崩溃,二万河西吐蕃军除二千人被生俘外,其余全部阵亡,至此,河西全境被唐军收复。
贺娄无忌由此被封为肃州都督、云麾将军;王思雨则被封为沙州都督、忠武将军。
这次贺娄无忌赶回金城郡是得到了张焕的密令,命他镇守金城郡,严密注意朔方李正已的动向,李正已虽然立即听令从会郡撤军,看似风波已经平息了,但张焕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就在裴伊刚走,李正已便派人秘密出使回纥。
“末将参见夫人!”贺娄无忌上前向裴莹行了一礼。
裴莹笑了笑道:“贺娄将军,恭喜你喜得贵子。”
提到自己的儿子,贺娄无忌眼中露出一丝深深的感激之色,他在酒泉与吐蕃作战时,他妻子正好分娩,几乎难产死掉,全靠裴莹前后照料,才使她们母子转危为安,也使自己终得一子,这份恩情,他铭刻在心。
贺娄无忌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回头一招手,一名士兵牵来一匹小马,马鞍、缰绳一应齐全,却不是幼马,而是一匹成年矮种马,性子温顺,尤其适合孩子骑,这种马在大唐极为罕见。
贺娄无忌将张琪抱上小马,笑道:“这是叔叔的手下在草原上发现的,送给你,你可喜欢?”
张琪欢喜之极,他拉起缰绳,‘驾!驾!’地叫喊,像模像样地催马前行,吓得两名家人一左一右拉住了缰绳,生怕他真冲出去。
裴莹心中也十分欢喜,连忙向贺娄无忌施礼称谢,贺娄无忌连忙还礼,他又命人抱来一只土坛子,道:“这里面装着是河西的泥土,是都督所要,请夫人一起带进京去。”
裴莹点点头,命人收了,她见东西都已经装好,便对家人道:“叫大家都上车吧!我们出发了。”
贺娄无忌翻身上马,对护卫营都尉厉声令道:“夫人和公子此去长安,你要严密护卫她们安全,若有半点疏忽,你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
护卫营都尉一挥手,嘹亮的号角声长长响起,两千名骑兵立刻整队,将数十辆马车护卫在中间,大队人马缓缓启动,向西城门辚辚驰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伦之爱
纷纷扬扬的大雪时断时续,仿佛一层一层的被子将长安包裹起来,白天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而夜晚万籁寂静,只有碎屑般的雪象天空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坚实的大地上。
夜里的长安很少看到行人,大多数人都呆在屋子里,围聚在烧得旺旺的炭盆旁,和家人、和朋友讲述着来年的景况和长安的新事。
街上,偶然传来野犬的呜咽声,几条黑影闪电般地跑过街角,又隐隐传来一阵咆哮厮咬,一辆马车从远处飞驰而来,裹夹着雪片,在寂静的夜里声势惊人,迅疾掠过,将几条争食的野狗惊散了,马车进了永乐坊,渐渐地在张焕的府门前停了下来,一个头戴竹笠,浑身紧裹着黑衣的女人下了马车,快步向台阶上走去。
张焕的书房里光线明亮而柔和,温暖宜人,铜炉青烟袅袅,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一角,张焕正舒服地半躺在他心爱紫藤圈椅里,聚精会神地看书。
自从圆满完成凤翔战略后,关中的西大门已经敞开,他随即向开阳郡增军至五万人,又向凤翔军注兵四千人,使之达到了一万二千人,并且命韩庆不再驻军凤翔城中,而是将军队分驻在陈仓、斜谷镇以及子午镇等防御汉中的关隘要害处。
这样一来,凤翔府的防御便转向南线,而开阳郡却变成了关中的西大门,若有需要。他地西凉铁骑可长驱直入,二日便能抵达长安。
完成凤翔战略后,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兵部侍郎,彻底控制兵部,尽管已经抽空了崔寓的底子,但要他让出兵部侍郎一职,还是需要费一点思量。
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都督。宫中有人来了,是李小姐。”
“让她进来。”
张焕坐直了身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翻云,甚至也没有她的消息,就仿佛失踪了一般,片刻,李翻云带着一股寒气走进了张焕的书房。
她摘下竹笠向张焕笑了笑。又脱去外裳一齐递给了丫鬟,许久未见,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五官虽然依旧精致,但已经没有从前的神采飞扬,看得出她过得不如意。
这三年来,崔小芙对她越来越疏远。已经不再象从前那样信任她,尤其提拔了一名内侍总管后,便将李翻云地掌玺之权剥夺,仅仅将她当做一个使者,而这一切都源于张焕的一天天强大,他地特殊身份已经引起了崔小芙的不安。
“很早我就想来看看你。可是前段时间正好不在。”
李翻云坐下来,丫鬟给她上了热茶,她双手捂着热腾腾的茶杯,又关切地问道:“你的箭伤怎么样了?”
“大姐真的也没看出来么?”张焕注视着李翻云,微微笑道。
“看出什么,你是指凤翔?”李翻云轻轻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你假道灭虢之计我早就明白,我是听御医说你是真的有箭伤才问问你,至于这伤是谁弄的,我就不关心了。”
说到这。李翻云沉吟一下道:“这件事策划得确实很漂亮。连崔小芙都没有看出来,在李莫一事上。她如果知道背后是你在操控,她就绝不会跟着裴俊追究李莫地责任,昨日她还为此大发雷霆,将一个宫女几乎打死。”
“你和太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张焕忽然听出了李翻云话中的深意。
李翻云盯着脚尖,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她的眼角在灯光下似乎闪烁一丝晶莹之色,张焕默然了,多少年,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大姐也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女人,她出家为道,何尝又是心甘情愿之举,情和爱,对这个从小生活在仇恨中的女人是何等珍贵,自己只想着她的不伦之爱,便轻之、弃之,不屑一顾,殊不知这或许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大姐……”
李翻云地泪意已经消失了,脸上又换成了她冷若雕塑般的表情和表里不一的坚强。
“焕弟,我是私自出宫见你,她并不知道,本想写封信,可我还是想亲眼看看你,时间不多了,我就长话短说。”
李翻云沉思片刻又道:“你的崛起并不是人人都愿意看到的,有的人是嫉恨、有地人是仇恨、但也有人是恐惧,你要知道你所有的敌人,也要清楚自己的弱点,还要了解谁能帮助你,谁会成为你的追随者,这些你心里都应该有数,韦谔被你夺取基业,王昂素来与你有隙,这一类是嫉恨;崔庆功、朱泚与你道不同,而你又是他们上行的阻碍,他们对你就是仇恨;你的特殊身份威胁到了崔小芙的地位,还有当年积极推翻父王的李俅等人,这一类人对你则是恐惧,上位者如裴俊,藏在暗处的崔圆,他们的态度,又可以影响一大批人,应该说你地前路并非一途平坦,姐姐只希望你要时时刻刻保持冷静,你要记住,政治斗争从来不会怜悯弱者。”
说完,李翻云取出一封信放在桌几上,勉强一笑道:“我地一些想法都写在这里面,你自己看吧。”
李翻云披上外裳,从桌上取过竹笠,她看了一眼张焕,低声道:“我去了。”
“大姐!”一直沉默不语地张焕忽然叫住了她,“你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吧!”
李翻云停住了脚步,双肩微微有些颤抖,但她的迟疑只是一瞬,她默默戴上竹笠,头也不回地快步去了。
李翻云去了,房间里似乎还留着她带来地一丝寒意。张焕又坐回自己地紫藤圈椅,目光专注地望着房顶,他并没有在想李翻云的话,而是在回忆自己的童年,那条冰冻了的张家护宅河,那扇破旧的木门,以及总是漫长而孤独的黑夜。不知不觉他的目光慢慢落在桌上地一封邀请书上,十二月十七日。也就是明天。
……
雪依旧下得很大,天灰蒙蒙的,隐隐还透出一种诡异地红色,雪细细密密,不时在风中打着卷儿,二十步外便看不清四周的情况。
李翻云的马车飞驰冲进了大明宫九仙门,赶在最后鼓声敲响之前。她穿过重重叠叠的宫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李翻云现在住在麟德殿最边上的一处阁楼里,这里一般是崔小芙处理公务的地方,离她所住地内宫相隔甚远,自从三年前李翻云出使陇右回来后,晚上能见到崔小芙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一般都是白天侍奉在她左右。
房间里很黑。但点着炭盆,不算太冷,黑暗中,炭火忽明忽灭,空气里飘荡着一种呛人的味道,这里是她的寝室。几个住在外间的宫女也不见踪影。
李翻云叹了口气,她快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远处是一轮晕红的圆月,挂在俨如银白镜面一般的太液池上,说不出地诡异、清冷。
“谁!”李翻云忽然感觉到房间里有人,她身形闪动,墙上一把冰冷的长剑已经出现在她手上。
“出来!”长剑直指东窗。
房间里的灯忽然亮了,房间里多出两个人。只见东窗下的圈椅里坐着的正是太后崔小芙。而在她身后,站着一名身材修长、容貌俊俏的年轻侍卫。
“云。你太激动了。”崔小芙温柔地笑道,但她地眼睛里却是丝丝冷意。
“我等你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告诉我,你到哪里去了?”
从窗外射入的白蒙蒙的淡光掠过她细嫩而丰满的脸颊,仿佛满月那诡异的暗红色也映在她的脸上。
李翻云的剑依然闪着冷光,她厌恶地瞥了一眼崔小芙身后那张谄媚的脸。
“你先出去。”崔小芙读懂了李翻云的剑语。
侍卫叫杨清一,是杨飞雨之弟,二个月前刚刚进宫当侍卫,现在已经升为侍卫执戈长,是崔小芙的贴身护卫。
杨清一一怔,他立刻柔声道:“太后,我要保护你。”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脆响,杨清一地脸上多了五条指印,崔小芙森然道:“哀家地旨意可以违抗吗?”
“是!”杨清一捂着脸,向李翻云投去一道刻毒的目光,俊俏地脸上因扭曲而变得异常丑陋,他快步退了下去。
李翻云把剑慢慢收起,她仰起脸冷冷道:“太后,你一向注意声誉,现在就不怕群臣非议你吗?”
崔小芙笑了一下,她负手走到李翻云身旁,凝视着太液池上的圆月,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从政六年,我依然一无所有,我已经老了、累了,别人要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去吧!”
李翻云的目光也柔和起来,脸上泛起少女般的羞涩,她低声道:“你若不想从政,我陪你去巡游,还记得你说过的西王母瑶池吗?传说那里有飞升仙草,还有泰山的日出……”
“够了!”崔小芙的声音变得冷酷而无情,“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
李翻云地脸刷地变得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