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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莹也笑了,她喜欢这样的女人,果断而有理智,她站了起来,对京娘诚恳地说道:“虽然我们不能成为姐妹,但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你有什么困难就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京娘点了点头,也有些感慨地道:“张焕能娶你为妻,真是他的福气,你放心,我明天要去一趟酒泉,我想在那里开一家分店,最近一两个月都不在长安,张焕那里我会留一封信给他,不会将你扯进去。”
解决了京娘的事情,裴莹一颗心终于放下,她见时间已经不早,便坐上马车匆匆赶回府去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准备过新年的东西,要给府中的下人发红包,还要替张焕准备礼物送到陇右去,送到他手下官员的家里,以示新年慰问,还有她的婆母这一两天就要进京了,得在府中给她简单布置一间道房,诸般种种,她都要操心,做一个妻子难,做一个对丈夫有帮助的妻子更难,自古以来,无不如此。
第二百六十八章 风雨将至(上)
这两天,长安的大街小巷、茶馆酒楼里都在流传着同一个消息,朔方李正己将重走朱泚之路、割据一方,使得宣仁六年的最后几天颇为不宁静,就在李正己可能造反的消息尚未平息,一个真实的、许多人都亲眼目睹的重大事件再次在长安街头爆发,当朝两大权臣崔庆功与王昂竟然在街头公然发生了流血冲突,死伤近百人,崔雄杀妻案骤然升级了,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就在千牛卫控制局势一个时辰后,崔庆功一怒之下带着儿子离开了长安,并公开放言,将使王家断子绝孙,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悄悄地在长安上空流荡,即将到了宣仁七年,或许将是动荡而不平静的一年。
裴俊府前,裴俊次子裴明耀将王昂送出府来,裴明耀约三十岁,和其大哥裴明凯外形不佳相反,他身材修长、一表人才,而且为人处事十分圆滑,现任给事中,职位不高,但权力却极大,他深知人情世故,行事十分低调,并没有因为自己权重而嚣张,也没有因为自己是裴家家主继承人而显得强横。
他将王昂扶下台阶叹了一口气道:“王世叔,并非是家主不想拦截崔庆功父子,而是投鼠忌器,他在城外有两千精骑不说,家父更担心他在淮北的二十万大军失控,从而生出更多的军阀,世叔,请理解家父的难处吧!”
王昂显然对裴明耀的解释不太满意,他王家大门上地牌匾可是被崔庆功射了一箭。这种奇耻大辱岂是他忍忍就能算了的,再者崔庆功回去,必然会调兵对付他们王家,这样的危机他裴俊却只字不提,却以有病在身为借口,不肯见他,王昂只感到一阵阵心寒。他阴沉着脸冷冷道:“既然裴相国只肯为崔庆功着想,那襄阳的危机只能我自己想法解决了。请转告裴相国,我也要赶回襄阳部署,新年朝会,恕我就不能参加了。”
裴明耀大惊,他一把拉住王昂的手腕求道:“世叔请三思,家父岂能不考虑世叔的利益,此事万万不可冲动。”
“考虑我的利益?可我怎么看到地都是裴相国在做亲者痛而仇者快之事。抱歉!我必须要走。”说完,王昂推开了裴明耀了手,大步走下台阶去,裴明耀望着王昂的马车远去,心中不由一阵叹息,屋漏偏遭连夜雨啊!
他刚要回府,却见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手中拿着一封信。看样子依稀有些面熟,可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那年轻人上前行了一礼,“在下牛僧孺,是张尚书文书,张尚书命我来给裴相送一封信。”
裴明耀想了起来。是见过他,曾经在门下省,他给自己送来过张焕地文书,他连忙拱拱手笑道:“原来是牛贤弟,真是辛苦你了,只是裴相正病卧在床,不宜见客,这封信就由我来代交吧!可好?”
牛僧孺见他客气,连忙将信交给了他,“不敢。信在这里。张尚书恐有急事,请速转交给相国。”
裴明耀接过信。又含笑向牛僧孺施一礼,转身便进大门了,他刚进大门,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消失了,他不屑地哼了一下,看了看张焕的信,信没有封口,裴明耀很自然地将信抽了出来,打开,信中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李正己已杀副使桑平,望注意。’
裴明耀眉头皱成一团,他也明白张焕的意思,就是说李正己将要造反,这件事长安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何须他来说明?
而且裴四叔早上便就此事向父亲做出说明,这只可能是张焕放出了谣言,想找借口进军朔方,现在父亲万机待理,又不幸病倒,怎么能再把此事拿出来添乱,他张焕还嫌添油加醋不够吗?裴明耀冷笑了一声,刷地将张焕的信撕成了两半,随手捏成一团扔到墙角里,快步回父亲房中去了,但他前脚刚走,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迅速从屋后走出,将信捡起,一瘸一拐地走了。
……
大约是从昨天晚上开始,裴俊便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昨天白天崔庆功和王昂的街头火并彻底撕开了他脆弱地权力幕布,最后,他竟眼睁睁地望着崔庆功带着儿子离开了长安,这几天,朝廷的冷清则是用另一种方式嘲笑他的权威,不仅是从三品,几乎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提前几天回家过新年了,也包括了众多裴党中人,他们不仅仅是对公务的懈怠,更多的是表达对他裴俊独揽大权的不满,法不责众,面对朝廷运作的停顿,裴俊束手无策,对面江淮大军地异常调动,裴俊除了警告之外还是警告,在内忧外困的煎熬下,裴俊终于病倒了。
房间里很安静,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裴俊疲惫地般躺在床榻上,脸颊深陷、双目紧闭,这些天他一直在考虑朝中乱象出现的根源,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反对他大权独握,权力集中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几百年、几千年来权力便一直集中在少数人手中,那为什么几百年的政治传统到了他这里都出现了岌岌可危地形势呢?
应该说他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说道底还是一个权力分配的问题,君权、各个利益集团、地方利益与朝廷利益,当这种利益博弈失去平衡时,各种隐藏的矛盾与危机便骤然爆发了。
“父亲!”身旁传来裴明耀的声音,打断了裴俊的思路,他微微睁开眼问道:“他走了吗?”
“走了,但他扬言若父亲不扣留崔庆功,他就立即返回襄阳。”
“不知大局的蠢货!”裴俊睁开眼低低地骂了一声,从前张若镐就曾经对他说过。王昂此人是一只守户之犬,他整天所思所想就是如何保住他地两亩三分地,从来不会考虑大局如何,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自己为他平息崔庆功的发难,他非但不知感激,反而变本加厉地来逼迫自己。
“你有没有告诉他。一旦崔庆功出事,江淮局势将立即恶化?还有我在南阳驻军八万。就是为了防止崔庆功进攻襄阳,他不知道吗?”
“孩儿告诉他了,可他情绪激动,根本就听不进去。”迟疑一下,裴明耀又小心翼翼道:“父亲,孩儿有一个想法,不知父亲可愿意听?”
裴俊瞥了他一眼。不悦地说道:“你不是一向自诩能独断大事吗?怎么现在又吞吞吐吐了。”
“是!孩儿在想,其实将崔庆功扣留甚至杀了也未必不可,就算他手下各自造反,也是力量分散,我们可逐一击破,索性一举解决这个江淮毒瘤,岂不是一劳永逸?”
“那李希烈、那李怀先呢?也是逐一击破吗?崔庆功手下造反,你又有多大的把握全部歼灭。你可了解他的兵力状态,他地手下大将谁掌握了多少兵、你又了解多少?江淮若被兵灾所乱,那对我大唐又意味着什么?”
裴俊越说越有点激动了,他坐直了身子盯着裴明耀声色俱厉道:“如果把他们杀掉就能解决问题,那我为何不杀掉张焕?不杀掉朱泚!你可知道朝中地拮据,能调动多少军队。裴给事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父亲地严厉吓得裴明耀跪倒在地,他连连磕头,“孩儿知错,请父亲息怒,请父亲保住身体!”
裴俊胸膛剧烈起伏,他摇了摇头、失望地看着裴明耀,他并不要求儿子能和自己一样事事考虑大局,关键是他没有一种体恤百姓之心,安史之乱后大唐羸弱到了极点。好容易经过十几年休养生息。国力开始逐渐恢复,尤其是江淮一带是朝廷的钱粮基地。维系着整个大唐地生存,崔庆功虽然横蛮,但他毕竟是世家出身,最多是想一方称王,而没有吞并大唐的野心,也没有驱逐地方官,割据半壁江山,但他的手下大将却是个个桀骜不逊,谯县的周礼、许昌的田明真、舞阳的杨浩、符离的马大维,哪个不是手握数万军队,野心勃勃地欲效仿李怀先、李希烈。
一旦崔庆功出事,就将有无数朱泚涌现,那时不仅对江淮是灭顶之灾,对整个大唐也将是致命地打击。
“你去吧!我想休息了。”裴俊疲惫地挥了挥手,命儿子出去。
裴明耀不敢多说什么,站起来悄悄地去了,裴俊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想考虑,很快,天色渐渐地黑了,房间里变得十分昏暗,忽然,裴俊又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不是来点灯的侍妾。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打扰我休息吗?”
“父亲,是我,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父亲。”这是长子裴明凯的声音。
……
夜色渐渐地笼罩了长安城,离新年又近了一天,就仿佛暴风雨前格外宁静一样,时值新年前夕,长安的夜晚反而安静下来,没有了前几日的喧嚣热闹,尤其长安西市里更加冷清,大部分人家的年货皆已备齐,来逛街地行人变得少之又少,不少店铺也索性早早打烊盘点,开始清算一年的收获。
在西市大门处有一家酒楼叫秦岭酒楼,从规模上看它只算得中等水平,但这个酒楼市口却很好,每天有大量的人来人往,不少都是西市的商人,正是由于商人们对各种消息的特殊关注,使得这个秦岭酒楼成了长安有名的消息集散之地。
客人越来越少,秦岭酒楼也准备关门了,十几个伙计疲惫地打扫着店内,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每天干得累死才给这么点工钱,我去给人打零工还不止呢!”
……
“就是,听说别地酒楼年底都发红包,我们这里连个影子都不见。真是抠门到家了。”
……
“早点做完就早点休息,有什么好抱怨的!”掌柜被伙计们嘟囔扰得几次都算错帐,他索性停下笔,不高兴地训斥众人道:“在这里做事至少饿不着,没看见米价又涨了二十文吗?”
众伙计见掌柜发话,也不敢再说什么,打扫完酒楼。都各自散了,掌柜刚要关门却忽然发现墙角躲着一人。再细一看,却是店里地一个伙计,早上就没来,自己到处寻他不见。
“单二郎!你在搞什么鬼。”掌柜冲上去,一把揪住他耳朵,将他拖进店来,正想恶狠狠训斥他一通。却见他浑身是枯草,身上还有血渍,掌柜顿时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这个叫单二郎的伙计紧张地四处望了望,急忙悄声道:“你就别问了,能不能将我这个月的工钱支给我,有人要杀我。”
“杀人!”掌柜的脸刷地变得惨白,这一刻眼前的伙计立刻成了瘟神。他也不敢多问,抓了几贯钱塞到他手里,连声催促,“只多不少,你快走吧!”
单二郎谢了一声,仿佛一只老鼠似地贴着墙根溜了出去。单二郎是成都人,年初来长安打工,因其嘴皮子利落而被招进秦岭酒楼,日子本来过得太太平平,但前天中午有两个人找到他,让他散布一些消息,代价是三贯钱,单二郎贪图小利,便答应了,不遗余力地宣扬李正已要造反的消息。
不料晚上结钱时。他忽然认出其中一人是原来蜀王府的听差,他乡遇故人。他一时昏了头,竟要和对方认老乡,结果惹下了杀身之祸。
他挨了一刀,但总算反应得快,跳河逃了,害怕了一天,长安是呆不下去了,他决定回成都,便溜回酒楼要了工钱,接下来,他还要去住处取他这半年攒下了二十贯钱。
单二郎就住在酒楼附近,他租了一间平房,从酒楼走过去两里路便到。
院门关着,东家似乎已经睡觉了,窗子里一片漆黑,单二郎不敢叫门,翻墙进了院子,院子里十分安静,往日汪汪直叫地狗也没有上前迎他,他头皮一阵发麻,蜷在墙角里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房间地门,约莫过了一刻钟,没有任何动静。
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二十贯血汗钱他却不想放弃,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单二郎终于鼓起勇气慢慢向房门摸去。
‘吱嘎!’门缓缓地开了,房间里是一片惨白地月光,窗帘在轻轻地摇摆,就仿佛一个人吊在半空中,他蹲了下来,已经看见了床下装钱的箱子,单二郎咽了一口唾沫,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忽然,他地心停止了跳动,他看见窗帘下竟然有一双脚,他的头皮炸开了,‘啊!’地大叫一声,掉头便跑,但是已经晚了,院子站着五六个人,手里各自拿着一把刀,冷冷地望着他,刀上还有血迹。
身后房间里也走出两人,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我对谁也没说!”单二郎吓得浑身直抖,哀求道:“求你们饶我一命。”
“正因为你对谁也没说,才更不能留下你!”
一人慢慢将刀举起来,脸上露出了残酷的笑容,单二郎自知不能幸免,他眼一闭,认命了,就在几把刀同时向他劈来之时,忽然,单二郎的头顶上一道黑影闪过,站在院子里地单二郎竟然象肥皂泡破灭一样,无影无踪了。
夜已经很深了,关闭坊门的鼓声早已经敲过了三次,张焕依然没有半点睡意,他坐在书房里正疾书写着什么,时而停下笔沉思片刻,眼看要到新年,他要写一份热情洋溢的新年祝辞给陇右的将士们,给他憧憬未来,激励他们的士气。
天下并不太平,张焕似乎已经听到了朔方这个火药桶即将爆炸的‘嗤嗤!’声,还有河西尘埃未定,吐蕃人是否反击至今也没有消息,回纥的局势也不明朗,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军队还要面临血与火地考验。
“都督,属下回来了。”门口响起了方无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