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趁这个机会重建府兵,恢复唐初的均田制,可惜世家横生而出,不仅占据了大量土地,还拥军自重,再次纵容宗室皇族兼并土地,使得大唐走回正轨的机会被白白浪费了。”
崔圆虽然这些年一直在自省,但张焕的话实在令他感到刺耳,他一摆手打断张焕的话道:“可是老夫为相十年,鼓励农商,大唐地元气渐渐恢复,米价跌到三十文一斗,这也是世家朝政的结果,内阁共同协商军国大事,避免了一人独裁可能的失误,这些,难道都不值一提吗?”
张焕似乎并没有考虑崔圆的感受,他直言不讳地反驳道:“阁老之言过于片面,大唐元气恢复并不在世家制本身,而是因为民心久乱思定,朝廷顺势而为所致,我也承认,任何制度之初,都有可取的一面,所表现出来的势态也大多是积极而有作为地,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黑暗的一面也在悄悄滋长,且看现在,也只仅仅过去二十年,世家朝政便开始走向衰败,而由它所引发的军阀割据的后果开始显现出来,倘若我们不加扭转这种局面,最后会演变成为什么样子呢?阁老可想过吗?”
“这……”
崔圆有些哑口无言了,今天军阀割据的局面,确实是当年他们七大世家决定实施世家朝政时所想不到的,当初大家都以为以家族控制军队,以内阁控制家族,是不会导致安史之乱的重演,可事实上,崔家冒出个崔庆功、杨家冒出个朱泚、裴家也冒出个李正己,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时间才仅仅过去了十几年。
张焕也轻轻叹了口气,放缓的语气徐徐道:“如果不消除军阀割据之根,重新实行朝廷中央集权,如果任由现在地事态发展而不管,迟早有一天,大唐又会分裂成十几个小国,再引来胡人北顾,契丹、党项、回纥、吐蕃一齐对我中原虎视眈眈,我汉人王朝又将重蹈魏晋之悲剧,若有杨坚那样地汉人英雄出,或许还能建立新朝,否则,草原胡人一旦壮大,我中原将面临灭顶之灾,万里河山皆为胡人的牧场,千万子女将为胡人地牛羊。”
张焕的一席话使崔圆悚然动容,这些也是他曾想到过,却不肯承认它会发生,今天从张焕的口里说出来,竟使崔圆有种当头棒喝之感。
这时,张焕站了起来,向崔圆深深地施了一礼道:“阁老,我相信你的本意是想让大唐强盛,是希望内阁的共同协商来避免君王的独裁,我理解,高祖皇帝、太宗皇帝所定下种种台省制度也是希望君权、相权能协调平衡,可现在的大唐已近一盘散沙,若没有强有力的当权者约束,我大唐的复兴也就成为一句空谈,阁老,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张焕慢慢地跪了下来,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崔圆忽然感觉到眼睛里一阵酸楚,他趁张焕不注意,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笑了笑道:“我不是已经在帮你了吗?崔寓让出兵部侍郎,可就是我的劝说啊!再者,我从山东赶回,其实也就是想为你指点一下迷津。”
“请阁老直言,张焕确实难以破眼前这个局。”
崔圆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当年他是极力否认张焕的真实身份,而现在却又反转过来,为张焕出谋划策,要重新恢复身份,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的奇妙莫过于此。
他凝视着张焕,轻轻捋着花白稀疏的胡子,眯起的三角眼中闪烁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光芒,“关键是豫太子,现在宗庙里并无他的大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各逞心机(上)
次日傍晚,一辆马车悄悄地驶进了张焕府的侧门,马车停下,两名侍卫陪着黄云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黄云卿的心中颇为紧张,他昨天才在效忠书上按了手印,没想到今天张焕就接见了他,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什么缘故,他只是一个洛王府小小的文书郎,难道是自己最后所说,李俅三年没有组织宗庙祭祀的缘故吗?
在胡思乱想中,黄云卿被带到了张焕的书房,门口的亲兵让他单独进了房间,书房里十分安静,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香味来自桌上一束怒放的梨花,花瓣晶莹洁白,在古朴的花瓶里洋溢着灿烂的生命力,正是这一束梨花,使心怀敬畏的黄云卿忽然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传闻中的第一大地方军阀原来也有一颗平常人的心。
在案桌的背后,他看到了这位传奇般的人物,正低头写着什么,没有一身铁盔铁甲,也没有紫脸膛、豹眼狮鼻般的军阀模样,相反,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宽身禅衣,头戴黑纱帽,三缕长须飘于胸前,竟是一个儒雅知性的文官,大大出乎黄云卿的意料。
此时,张焕已经感到有人近前,他放下笔,看了看黄云卿,微微一笑道:“你就是李俅的文书郎?”
黄云卿急忙上前深施一礼,“在下黄云卿,参见张尚书。”
“坐吧!”张焕轻轻一摆手,命他坐下。
“听说黄先生是庆治十年进士?”
“是!”黄云卿欠身道。
张焕点点头。微微叹道:“我在庆治十六年参加进士考,可惜失之交臂,一直以来我都引以为憾。”
“张尚书过谦了,尚书虽未取功名,却南征北讨,洗河湟之耻、平朱贼之乱,大功于唐。官至极品,我却碌碌无为十数年。取得了功名又如何?”
两人寒暄了几句,渐渐地,黄云卿惧意已去,对张焕的好感大增,见气氛已经融洽,张焕话题一转便笑道:“听黄先生说,李俅已三年未曾组织皇族祭祀宗庙。这是什么缘故?”
黄云卿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竟然忘记了身份,他惶惶要站起来答话,张焕却一把将他摁住,歉然道:“昨日对先生无礼,我已严厉斥责过他们,先生尽管坐下答话。”
说完,他取过桌上黄云卿地效忠书。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慨然长叹道:“古来大才难为用,岂能视为走卒贩夫而待之。”
黄云卿心中异常感动,只低头默然无语,半晌,他便解释道:“洛王自己常对人说。他不组织宗室是因为财政拮据,无钱操办,加之宗庙破败,使他无脸去见祖宗,但事实上真正的原因,却是宗室内部的矛盾所致。”
‘宗室内部的矛盾。’张焕一怔,他怎么不知道?
黄云卿仿佛明白张焕心中的惊异,他微微一笑道:“其实一般人都不知晓,表面上宗室之间一团和气,也少有往来。彼此之间也无利益冲突。按理并没有矛盾才是,可事实上他们内部的矛盾极深。我也是偶然才得知,说起来,这矛盾还和张尚书多少有一点关系。”
“与我有关?”张焕也忍不住笑了,“黄先生请直言,我真有点糊涂了。”
黄云卿神秘地一笑,提醒他道:“张尚书再想一想,当今皇上被先帝立为太子之时,发生了什么事?”
张焕一凝神,他忽然恍然大悟,当年李系被困西受降城,朝中立太子之声骤起,崔圆一派主张立李俅幼子李邈为太子,而裴俊一系则坚决立嗣寿王李偡之子李遥为太子,两派僵立不下,后来李系得救返回长安后,为与崔圆达成张破天替代张若镐为礼部尚书一事,同意了立李邈为太子,后来李偡就没有了声音。
张焕又想了一下,便问道:“黄先生地意思,莫非是指李俅和李偡之间的矛盾?”
黄云卿缓缓地点了点头,“尚书说得一点不错,李俅和李偡之间为当年立太子之事结仇极深,据说李偡还曾派人冒充太子地乳娘进宫准备对李邈不利,李俅便派人扔刀到李遥的住处,以示威胁。”
张焕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前段时间自己提议元载为兵部侍郎时,崔小芙也提议由济阳郡王李怀来担任兵部侍郎一职,而李怀正是李偡的兄长,当时还以为她是为了和自己争夺兵部,现在看来,崔小芙其实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她是想造成一个两方都与自己同仇敌忾的局面,从而让李偡与李俅和解。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焕暗暗吃了一惊,看来自己还是把崔小芙想得太简单了一点,这时,他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就仿佛一个谜底即将猜到,可一时又看不清楚,他便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又问黄云卿道:“这件事情黄先生怎么会知晓?”
“说起来此事着实有趣。”
黄云卿忍不住笑道:“上元夜宫廷赏灯,据说崔太后特地将两人的位子排在一起,可李俅却不屑一顾,跑去坐在皇上的背后,事后李偡写来一信,大骂李俅愚蠢无知,李俅也回了一信,却是让我替他所写,只有两个字,尚书不妨猜一猜写地是什么?”
“莫非是‘白痴’么?”张焕笑着猜道。
黄云卿摇了摇头,他想到那两个字,脸上不由露出了对李俅鄙夷的神情,“算了,尚书不用猜了,也不会猜得到,说出来污人耳朵。”
“不妨说出来听听!”张焕的兴趣却更加浓厚了。
犹豫了半天,黄云卿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狗屎!’
张焕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向黄云卿拱手谢道:“今天多谢黄先生,改日再向先生请教!”
“不敢!不敢!”黄云卿急忙站起来回礼,“尚书礼贤下士、以诚待人,黄某没齿难忘!”
张焕笑着点了点头,他随即命亲兵道:“把黄先生好好送回去。千万不可怠慢了,听到没有!”
“遵命!”亲兵即刻恭谦地将黄云卿请出了房间。黄云卿肃然向张焕拱拱手,转身去了,张焕背着手,笑容和蔼可亲,一直等他走远了,脸上地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他头也不回便问道:“大姐以为李偡可能利用?”
只见李翻云从里屋走出。她点点头道:“此事我看可行,但要考虑得精密一点,弟只管吩咐,我去做就是。”
“你说得不错,此事容我再好好想一想。”
张焕暂时放下此事,他背着手走了几步又道:“还有两件事要你去做,第一,立即派人去陇右去将李侨替我请到京城来;第二。也要多派人手去保护元载、张延赏等人的安全,贺娄无忌杀了李承业,崔小芙岂能打碎牙咽进肚里去,要谨防她的报复。”
“此两件事我即刻去办!”李翻云刚要走,张焕却又叫住了她,冷冷道:“还有刚才那个黄云卿。要派人去盯住他,他若两面三刀,比如李俅派人来保护他的妻儿,就给我立即杀了他!”
……
李承业自去了陇右后,一直都没有消息,他的从人也一个没有回来,等了五天,没有动静,李俅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派人去陇右寻找李承业一行。可等了十天。派去找他们地人也回来了,只说没有半点消息。李俅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开始着急了,又过了两天,他再也忍不住了,连夜进宫去求见崔小芙。
此时崔小芙已经要歇息了,听到李俅紧急求见他,她也隐隐猜到,可能和李承业之事有关,她即刻起身赶去了麟德殿,这件事情她非常重视,如果能策反贺娄无忌,不仅是断张焕一臂那么简单,而且陇右是河西、朔方、河湟、关中、蜀中五地地结点,若能得到它,说不定张焕就将全线崩溃。
这段时间,她也不断派人去催促李俅,但李俅总告诉他,事情需要机会,请她稍安勿躁,现在他来了,无论成与不成,崔小芙都想知道贺娄无忌的态度是什么。
……
“什么!李承业失踪了?”崔小芙腾地站了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你地意思是说李承业没有了消息?”
李俅低着头,他不敢看崔小芙的眼睛,胆怯地说道:“不是失踪,也不是没有消息,我怀疑他是被贺娄无忌杀了。”
崔小芙颓然坐下,确实,他带了十几个随从,就算遇到什么事也会有人回来报信,现在仿佛泥牛入海,那只能是一种结果,他劝降失败,反被杀了。
“太后!”李俅忽然暴怒起来,他瞪着血红地眼睛恶狠狠道:“这贺娄无忌胆大妄为,他竟敢擅杀宗室,李承业是正二品郡公,高宗皇帝的重孙,他竟也敢动手,绝不能轻饶他!”
“是他杀的,你又能怎么样?”
崔小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她不喜欢李俅这种装腔作势的态度,更反感他说出这等幼稚的话,“不能轻饶他,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人家所杀,难道让我崔小芙向天下人宣布,是我派李承业去拉拢贺娄无忌,结果反被杀了吗?哼!说话要动动脑子,给我提一点有用地建议。”
李俅的脸胀得通红,他垂手而立,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崔小芙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收买失败,那张焕必然也知道了,不知道他又会怎么行棋,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离四月一日的大朝不远了,他要夺下朔方节度使一职,时间也已不多。熊掌和鱼不可得兼,兵部和朔方节度使他只能选一样。
想到这,崔小芙蓦然回身道:“他既然能杀掉李承业,那我们也不妨干掉元载,一报还一报!”
李俅大喜,元载的府第在新昌坊,那里人少多荒地。正合动手,他连忙道:“我在田庄里养有数百武艺高强之士。可用他们来下手。”
“不!不用你来动手,要学会保存自己地实力,知道吗?”崔小芙阴阴一笑道:“此事就让李承业地兄长李承宏去做,我想,他一定非常乐意。”
……
元载地府第位于长安最东面的新昌坊,紧靠延兴门,新昌坊原本多有胡人聚居。安史之乱和回纥乱华中,新昌坊两次被乱兵洗劫,建筑大多焚毁,随着大唐地衰落,许多胡人也离开大唐回国,新昌坊也就成了长安人口十分稀疏的一坊,大片大片的土地都空着,甚至很多地方都被居民开辟为菜地。种些瓜果蔬菜,以补贴家用。
在新昌坊地东南角,有一座寺院,叫做青龙寺,在长安众寺院中只能排为中等,香火也不甚旺。寺里的僧人便在寺院周围种满了粮食蔬菜,元载地府第就在青龙寺对面。
这座府第是他原来做礼部郎中时张若镐为他争来地宅子,虽然地方不是很好,但元载却看中了周围空地较多,林木茂盛,可使他在喧嚣的都城中享受山野之静。
元载出身贫寒,多年来始终官运不佳,虽然当了几年的礼部侍郎,但又因为妻子的缘故,所以一直不得裴俊的重用。
元载的妻子是张若镐地族妹。与他育有两子。都是准备明年参加科举,由于家中条件并不富裕。元载每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