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年二月二十日,一代枭雄崔庆功死在汜水城中。
……
就在崔庆功入城地同一时刻,在汜水城对面地黄河北岸。张焕正静静地等待着对岸的消息,他的大队人马已经在前天向上党进发,去迎战回纥、契丹联军,大营里只剩下五千亲卫。
自他从陇右发兵以来,他的军队始终没有渡过黄河,他的战略重心也并不在崔庆功的身上,在他看来。崔庆功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和,三者皆无。仅仅只占了那么一点运道便猖狂一时,根本就不配与自己交手,他的战略重心还是在河北,无论裴佑与拓跋千里地交手是胜还是负,他都有借口进军河北,更重要是裴俊的去世,就像当年自己地家主去世一样。河北已经再无人能阻挡他张焕大军的北上。
此刻张焕正坐在营帐中看书,按照对岸斥候发来的情报,崔庆功应该是今天抵达汜水,也就是说,随时会有消息传来,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张焕立刻放下书起身向帐外走去。一挑帐帘,便见一名亲兵满脸兴奋地跑来。
“都督,是火药的爆炸声,从对岸汜水城方向传来。”
终于来了,张焕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翻身上马对众亲兵笑道:“走!到黄河边上看看去。”
大营离黄河不过三四里路程。近千名骑兵簇拥着张焕风驰电掣般地赶到了黄河岸边,此刻的河水已经完全解冻,河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低沉地、缓慢地向东方奔流而去。
这一带地河面极为宽阔,对岸足足有十几里远,在河中央还有一个小岛,大群从南方归来的鸥鹭便栖息在岛上,广阔的河面上没有任何船只,只有一群群白色的鹭鸟在河面上盘旋觅食。
张焕立马在岸边凝望着汜水城方向,虽然他看不到城中的情形。但他相信崔庆功此番将逃脱不了覆亡的命运。
岸边的河风格外地寒冷且凛冽。并夹杂着一股河水特有的腥气,风力迅烈。将河边地白杨树吹拂得哗哗作响,张焕已经在河边等待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但他依旧巍然不动,面色冷漠,就仿佛是一座石雕一般。
“都督,会不会……”他身旁的一名亲兵都尉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
张焕却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此刻,他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几个小红点,一直冷峻如岩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消息来了!”
河岸上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只见在茫茫的河面上出现了十几个红点,这是张焕在安西发明地一种报信方法,将苍鹰染成红色,只要它们腾空而起,便意味着胜利的到来。
“崔庆功,可惜我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张焕喃喃自语地笑道。
他忽然调转马头,对亲兵们下令道:“传令全军起拔,向河北进军。”
……
崔庆功既死,他所带来的骑兵大队开始疯狂地向汜水城发起进攻,但在高大雄伟的城墙前,他们束手无策,就在此时,马大维的数万军从四面八方杀来,里外夹击,崔庆功部大败,投降者不计其数,只有极少数的残军逃回了洛阳,马大维遂正式派人去陈留向张焕军请降。
二月二十二日,张焕手下大将蔺九寒率领四万陇右军从陈留开来,抵达了荥阳,接受马大维的投降,与此同时,楚行水亲率六万淮南军也抵达了荥阳以南的密县,而襄阳李双鱼部五万大军则沿汝水北上,在二十四日占领临汝郡的梁县,几乎是在同一天,驻扎在陕郡的李抱真也接到了张焕地命令,起兵向东进发。
二十余万大军从东、南、西三面截断了洛阳叛军地退路。
洛阳城中的局势依然平静,崔庆功已死地消息被严密封锁,从汜水逃回的残军已被朱滔事先所派的军队截住,以防止他们带来的消息使军心涣散。
洛阳王宫内,朱滔正紧张地和崔庆功次子崔鸣商量着对策,崔庆功一共有五个儿子,长子崔雄已成废人,而次子崔鸣今年二十三岁,他是崔庆功的小妾所生,而其他几个儿子也都是庶出,并且都还是少年,不足托付大事,故崔鸣便成了崔庆功唯一的继承人。
或许是长子崔雄已从武的缘故,崔庆功便格外重视次子在文学方面的培养,从小请名儒教授他学问,长大后又让他随军处理公文,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这次崔庆功前去汜水,便是将军权交给了儿子,崔鸣得到父亲的死讯,在悲痛之余,他也有些惊慌失措了,虽然他曾经替父亲掌过军,但此一时非彼一时,再加上年纪尚轻,在严重的局势之下,他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局面了,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师傅朱滔的身上。
“小王爷不必担心,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我们还有机会。”朱滔仿佛父兄一般,安慰着自己的小主公。
崔鸣摇了摇头道:“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张焕之军必定会趁机发动进攻,而父亲之事一旦传开,我们怎么还能抵挡得住?不如我们索性向太后请降,至少还能保留一部分实力。”
崔鸣现在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投降自己的姑姑,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朱滔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他沉思了片刻便道:“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一步,但绝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倒不是张焕的进攻,我担心李师道会趁机发难,我们必须在他发难之前抢先动手,否则他杀进了洛阳,我们都无活路。”
崔鸣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李师道心狠手毒,若落在他的手上,自己的后果……
他浑身打了一个寒战,连忙向朱滔躬身施礼道:“此事就由师傅全权作主,我绝无意见。”
“现在咱们只有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了。”朱滔沉吟一下,便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我们二人可分工协作,我留在洛阳守住基业,李师道那边就由小王爷去对付,事不宜迟,小王爷可连夜领兵出战。”
“可是我从未领兵打过仗。”崔鸣有些胆怯瞥了朱滔一眼道:“不如我留在洛阳,师傅去对付李师道。”
“好吧!看在主公的知遇之恩上,我就把这条命就交给小王爷了。”朱滔长叹了一声,终于接受了崔鸣的任命。
第三百五十九章 家族利益
夜幕笼罩着洛阳城,徽安门外一支大军正准备列队起拔,城门口崔鸣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正向朱滔告别,他含泪向朱滔长施一礼道:“盼师尊凯旋归来,本王会在洛阳城头日夜为师傅祈祷。”
主将朱滔顶盔贯甲,骑在崔庆功最心爱的大宛马上,他的眼中隐隐蕴含着泪光,一脸肃然地向崔鸣拱手道:“小王爷但请放心,朱滔此去当剿灭李师道,早日为小王爷解忧,我不在洛阳,望小王爷约束军纪,以获取洛阳民众支持。”
“师傅之言,本王当铭刻于心,师傅一路保重。”
“保重!”
朱滔向众人挥了挥手,毅然下令道:“大军出发!”
五万大军以及数千辆辎重大车缓缓启动,向西北方进发,李师道的六万大军就部署在洛阳西北一百余里外的黄河岸边,这支前去剿灭李师道的军队中有两万人是崔庆功保有的精锐部队,是他十几年来从来不会让军权旁落的队伍,而今天,这支精锐部队的指挥权第一次交给了外人,而且是交给了朱滔。
朱滔投靠崔庆功的时间并不长,但凭借他的精明能干而屡立奇功,深受崔庆功的重用,但无论他再怎么能干,崔庆功对他始终保持着用文不用武的原则,始终没有忘记他是朱泚之弟,一直以来就绝不给他带兵的机会,事实证明崔庆功的戒备之心是完全正确地。就在朱滔大军离开洛阳仅五十里后,朱滔便下达了他的第一道命令,“大军调头向南进军。”
这一天是朱滔已经梦寐以求了整整一年,在大哥朱泚死后,重振朱家的心愿便一直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内心,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再有大哥当年那样的机会了,他就仿佛是一头寻找猎物的野狼。在经过数月的审视后,他地目标便锁住了崔庆功的军队。这是一支内部充满了重重矛盾地队伍,只有矛盾的激化下他的野心才有可能变为现实。
朱滔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后,大军开始缓缓调头,他纵马冲上一座小山丘,凝视着夜雾下的远山,他的目光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此刻。自己的手中终于有了复兴地资本。
“朱将军!”身后忽然传来了远远的呼唤声,朱滔回头望去,只见山丘下数十骑军士簇拥着一名大将飞驰而来,为首之将正是崔庆功的心腹爱将李中云,朱滔心中的激动顿时被一荡而空,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来了。
李中云被崔庆功任命为飞龙将军,他手下有一万骑兵,是两万精锐营之一。他本来就不满朱滔被任命为主将,但军令如山,他不敢不服,可现在明明李师道在北,朱滔却下令调头向南,使他百思不得其解。
“朱将军。你为何命令大军调头向南,难道你并不是为了去打李师道吗?”
“李将军误会了。”朱滔早胸有成竹,他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李师道会象一块石头一样等着我们前去剿灭吗?现在千牛卫从西而来,他必然会寻路逃脱,所以我推断他会走西南方向的缺口,我们抢先一步,正好可以截住他的去路。”
李中云心中狐疑不定,虽然朱滔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他仍然对朱滔地动机表示怀疑,沉思一下他又问道:“适才朱将军也说官兵大军将前来。不知朱将军准备怎样应对?”
“此事自有小王爷决定。不是我能做主,更不是你有资格来问。”朱滔脸色一沉道:“我奉小王爷之命出战。所有决定权皆在于我,若李将军不服我的调度可找小王爷投诉,但大军在外,我的命令你只管服从,这一次就算了,再若有下次,我定斩不饶!”
李中云连连冷笑了几声,一抱拳转身便走了,朱滔盯着他的背影远去,眼中迸出了一道杀机,此人得尽早杀掉。
……
经过一夜的行军,朱滔的大军已经过了洛阳,抵达了距离洛阳西南约八十里地谷水河畔,这一带林木茂盛,低矮的山峦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远方,行军整整一夜,大军皆精疲力尽,朱滔见河水清澈见底,便下令全军就地休息,三军顿时欢声雷同,数万士兵蜂拥着向河水冲去,河岸两边人潮汹涌、喧闹非常。
朱滔找了一块大石坐下,借助微弱的晨曦,他取出一幅地图仔细研究行军路线,他的计划是向东南突围,那一带是楚行水的淮南军,战斗力要大大弱于张焕的陇右军,即使遭遇到了也能突围而出,但朱滔的最终目的地是前往江南西道的豫章一带,在去年长沙刺杀了张焕后,他便仔细考察了豫章的情况,那里驻军稀少且土地肥沃、极易立足,还有波光浩渺地鄱阳湖可供大军进退,是建立基业地良地,而且一旦站稳脚跟他便可向太后臣服,利用朝廷的内斗中取得生存地可能。
这个计划他已经策划了无数遍,早已烂熟于胸,可一有机会他总是忍不住取出地图再默看一遍,思索着可能会有的漏洞,应该说漏洞是没有了,现在的关键是说服众军随他南下,当然,他也有充分的借口:伐李师道是假,为洛阳大军打开南下的通道才是真。
朱滔将地图收了,他这才抬起打量周围的地形,此刻他正位于一个葫芦形峡谷的中部,谷水从峡谷中纵穿而过,峡谷宽约三里,周围是连绵的群山,郁郁葱葱的树木布满了山头,天色已经麻麻亮,河两岸横七竖八躺满了他的士兵。
朱滔眉头一皱,此处地形并不是驻营休息的最好地方。极易被人伏击,他立刻站起身大声令道:“传令全军起拔,继续向南进军!”
话音刚落,峡谷两边地树林中骤然爆发出一片喊杀之声,不计其数的骑兵从树林中冲出,挥舞着战刀,迅猛地扑向河岸边正在休息的朱滔军。朱滔军猝不及防,顿时乱成一团。不仅是树林中有伏兵杀出,从峡谷口的另一端也有数以万计的骑兵杀来,杀气冲天,他们就仿佛一群蓄势已久的猛虎扑入了羊群……
朱滔眼睛都急红了,他大声狂呼士兵们镇静,但喊声已经失去了作用,五万大军已无法组织有效抵抗。在伏兵犀利地冲击下,朱滔军兵败如山倒,大军丢盔卸甲,满山遍野地向谷口的另一头奔逃,朱滔也被十几名亲兵扶上战马,就在这时,在他左侧五十步外出现了一千余骑兵,只见为首一员大将手中弓弦拉如满月。正目光阴毒地盯着朱滔,嘴角溢出了一丝冷冷地笑意,朱滔也忽然看见了他,心中猛地一寒,就仿佛一脚踏空坠下了万丈深渊,此大将不是别人。正是他信誓旦旦要去剿灭的李师道。
一支箭凌空射出,迅疾如电,射向朱滔地面门,他躲无可躲,万念皆灰地闭上了眼睛,就在他闭眼的一瞬间,一支狼牙箭从他眉心射入,一箭射穿了他的头颅。
……
永安二年二月二十五,李师道带着朱滔的头颅,投降了刑部尚书楚行水。二月二十八日。三十万唐军包围了洛阳城,在楚行水担保不杀崔鸣的允诺下。崔鸣正式开城向官兵投降,至此,近一年的中原之乱终于告一段落。
……
长安,收复洛阳的消息尚未传到长安,但河北军大败地消息却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它仿佛一声惊雷,立即打破了长安平静的局势,一直在平静局势下激荡的暗流终于浮出了水面,无数保持着观望态度的官员们纷纷改旗易帜投向张党,形势已经明朗化,暧昧没有了市场,态度鲜明才是大势所趋。
张焕的府前车流如潮,数百名官员拿着名帖拥堵在大门外的台阶之上,声音喧闹嘈杂、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诚意和忠心交给前来收帖地大管家,那种架势就仿佛米价即将上涨之前粮铺,可以说这几天是孙管家有生以来腰杆挺得最硬的日子,无数平时高高在上的五品官、六品官此刻在他面前无不绽放媚人的笑容,这些官场老油条个个深知管家的重要性,只要他略动手脚,他们的名帖极可能就会出现在张焕地书房中。
不仅是张府,就连崔寓的府前也破天荒的出现了不少故旧门生,他来拜访老上司、来拜访恩师,怀古推今,皆是希望能够通过崔寓跨进张党的门槛。
随着崔庆功之乱被平息的消息传来,长安满城沸腾,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欢呼雀跃,迎接这激动人心时刻的到来,而投靠张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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