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处还插着一只箭。
“贝勒爷!”她走上前,伸出双手想去扶他,却不知道该碰他哪里,生怕一碰到他,就会牵动他的伤口,只能在一旁焦急流泪,恨不得自己能替他忍受疼痛。
待侍卫将皇太极放到床上,努尔哈赤和三大贝勒也随后赶到,后面还跟着阿济格和岳托。
太医看过皇太极的伤,颤巍巍地站起来。
“怎么样?”努尔哈赤问道。
太医低着头,为难地说道:“四贝勒的伤口距离心脏过近,一路颠簸又流了太多血,若是拔箭,臣担心四贝勒一口气提不上来……怕是会……”
☆、第五十章 垂危
“怕是什么?”努尔哈赤见他吞吞吐吐,不耐烦地喝斥道。
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颤声说道:“怕是性命不保。”
努尔哈赤听了太医的话,单手扶住身边的柱子,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眼中的痛心和恐惧一闪而逝。
“那……那也不能不拔呀!这样时间一长不还是个死吗?”阿敏大嗓门地说道。
“阿敏!”代善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就少说两句吧。”
努尔哈赤看着太医,沉声说道:“你听着,四贝勒若是有什么不测,本汗定让你全家跟着陪葬!”
他面色虽与平时并无差别,但却好像瞬间老了十几岁。他只紧紧地握着腰间的一只碧色荷包,饱经风霜的脸上除了紧锁的眉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皇太极并未完全昏厥,只是身体虚弱得很,太医走到他身前,俯身说道:“四贝勒,臣现在要把您身上的箭拔下来,您忍一忍。”
“嗯。”皇太极无力地应了一声,眉头因疼痛而紧蹙着。
豪格将皇太极上半身微微扶起,太医左手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按住他的伤口,右手则握住箭羽,双手有些微的颤抖。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重起来,每一个人都是提着一颗心,但是所怀的心思却是并不相同。
努尔哈赤看了皇太极一眼,便侧过头看向一旁的屏风,没有人注意到他紧握的双拳和充满了痛楚的神色。
太医咬了咬牙,右手猛地一用力,将皇太极身上的箭拔出,溅起一串血柱。
皇太极闷哼一声,意识渐渐涣散。
“怎么样?他是活着还是死了?”阿敏是出了名的急性子,见皇太极昏了过去,第一个冲上前,口无遮拦地嚷嚷道。
代善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太医问道:“八弟他怎么样?”
岳托见皇太极伤口处不停地流着血,而太医并未动手止血,急道:“你倒是赶紧止血啊!”
太医转过身,颤声说道:“大汗,各位贝勒爷,四贝勒所中的箭上被涂了毒,臣实在没有把握。”
“你这个庸医,本汗养你是干什么的?”努尔哈赤转过身,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喝道:“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他医好,否则本汗定将你五马分尸。”
努尔哈赤转身向身边的人吼道:“其他的太医呢?让他们统统过来,若是救不了四贝勒,本汗让他们所有人跟着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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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日珠拉看着石板上鲜红的血迹,只觉得触目惊心,她听说他受了伤,立刻赶了过来,却没想到他的伤竟这样重。这是他的血吗?他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格格!”伊娃见她站立不稳,急忙扶住她,然而哈日珠拉却顾不了许多,脚下虚浮地继续往前走,地上的血迹刺得她双目生疼,直疼到心里。
哈日珠拉看到哲哲,忙走上前,“姑姑,姑父他怎么样?”
哲哲含泪说道,“正在救治,大汗和几位贝勒爷在里面。”
哲哲摇摇头,“大汗不让人进去,我们在外面等等吧。”
这时,岳托走了出来,哲哲急切地问道:“岳托,贝勒爷怎么样了?”
岳托低下头苦着脸说道:“箭上有毒,太医说他也没有把握。”
哈日珠拉紧紧地抓着伊娃的手臂,竟是再也站立不住,如玉的脸庞早已满是泪痕,“伊娃,他现在一定很痛,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等着,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伊娃看着哈日珠拉心痛的样子,也是心疼不已,她扶住哈日珠拉,说道:“格格,不如我们去为四贝勒祈福吧,所有人都说您是长生天最宠爱的女儿,是科尔沁的福星,您为四贝勒祈福,一定可以让四贝勒平安的。”
“对啊!我可以去为他祈福的。走,我们现在就去神庙。”哈日珠拉拉过伊娃,竟是一刻也等不及。
哈日珠拉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长生天,请你保佑他,让他能够好起来。哈日珠拉在这里求你,如果我真的是福星,那么就请你把我所有的福气都赐予他吧,让他平安。如果我的福气不够,那么我还可以折寿,十年,二十年都可以,只要他能活着,就算让我即刻代他去死也可以。”
伊娃听到她竟说出这样的话,哭喊着跪倒在她身边,“格格,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啊?奴才知道您担心贝勒爷,可是,您也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命啊。”
哈日珠拉只作不闻,虔诚地跪在神像前,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若是皇太极真的有什么不测,她该怎么办?她该如何活下去?想到他此刻所要忍受的痛苦,已经让她心如刀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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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黄昏,皇太极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五位太医在一起研究诊治过,也只能留下四个字:“听天由命。”
努尔哈赤依旧是面无表情,紧抿着的双唇始终不发一语。其他人猜不透努尔哈赤的心思,亦不敢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努尔哈赤迈开步子,伸手推开寝室的门。
阿巴亥见努尔哈赤要进去看皇太极,忙跟了上去,见皇太极生命垂危,她虽然心中窃喜,庆幸她的儿子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但面上却是一副担忧惋惜的神色。
“你别进来了。”努尔哈赤出声阻止,阿巴亥一怔,顺从地停下了脚步。
此时只有一个太医守在皇太极的床边,努尔哈赤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太医见努尔哈赤进来本是心中一凛,见他叫自己退下,立刻如蒙大赦般的退了出去。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努尔哈赤和昏迷中的皇太极。
努尔哈赤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皇太极毫无血色的脸,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痛楚,此时的他与那个高高在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努尔哈赤汗完全判若两人,那神情中的痛惜俨然一位为儿子担忧心疼的慈父。
☆、第五十一章 英雄有泪
努尔哈赤看着皇太极那张像极了自己的脸,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看着他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在他一岁的时候吧,那时的他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婴儿,他还记得当他含糊不清地吐出“阿玛”两个字时,他有多欣喜。那时的他那么小,那时的她那么温柔明媚,那时的他们,那么幸福。
他不是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他曾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当初他没有杀她的兄长,如果他当初没有与叶赫对立,那么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那样幸福下去?
当初他不是没有犹豫,只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被儿女情长所牵绊?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天下?
可是,当太医告诉他她已病入膏肓,回天乏术的那一刻,他才忽然觉得,什么天下?什么江山?若是没了她,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放下自尊,放下骄傲,派人去叶赫软言相求,只为了满足她的心愿,让她能见母亲一面。可笑他努尔哈赤英雄一世,却留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甚至连她一个小小的心愿也无法满足。
这么多年皇太极看上去对他敬重,可是他知道,他怨他,他自己又何尝不怨自己呢?
努尔哈赤长满老茧的手抚上皇太极的脸。多少年了?他有多少年没有像一个父亲一样好好地摸过他了?这么多年,看着他屡屡立下战功,他是既欣慰又心疼。每次见他受伤,他多想如同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亲自为他上药止血,亲自为他包扎伤口。他多想在闲暇的时候和他喝喝酒,聊聊他的母亲。
皇太极忽地眉头紧蹙,似是极度痛苦,嘴唇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努尔哈赤将耳朵凑近,听他在叫着“额娘,额娘。”
努尔哈赤再也忍不住,饱经风霜的脸上终是流下了两行英雄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一个驰骋疆场的英雄,是人人敬畏的大金国汗。他上次流泪,还是在孟古离世的时候,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为了他们的儿子,一向只会流血的他再次流下了眼泪。
“长生天,难道这就是我为江山要付出的代价吗?为了这天下,我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女人,失去了生死与共的兄弟,难道还要让我失去我的儿子吗?”
努尔哈赤刚毅的脸上此刻早已经老泪纵横,他看着紧闭双眼的皇太极,取下腰间的荷包,放在唇边轻吻着,:“孟古,你会保佑我们的儿子的,对不对?”
阿巴亥见天色已晚,犹豫了一下,终是推开门,“大汗,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休息了,四贝勒这儿有太医守着,不会有事的,您可要保重自个儿的身子。”
努尔哈赤又看了皇太极一眼,却在转过身的一刻敛去了痛苦的神色。他并没有理会阿巴亥,而是径直走到门外,看着依旧守在外面的众人,说道:“别都守在这儿了,散了吧,太医和安达里留下就行了。”
待众人散去,努尔哈赤吩咐安达里道:“四贝勒若有什么事要及时禀报,另外不许任何人打扰四贝勒休息,知道了吗?”
“奴才遵命!”
☆、第五十二章 探视
“格格,奴才打听过,大汗已经回宫了,几位贝勒爷也离开了。”伊娃从门外走进来,站到哈日珠拉面前,悄声说道。
“真的?那我们快走吧。”哈日珠拉激动得站起身,不想已经在地上跪了太久,双腿早已麻木,还没有站起来,腿上一软,又坐到了地上。
“格格,你慢点儿!”伊娃心疼地扶起她,接着说道:“可是大汗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四贝勒。”
哈日珠拉抓着伊娃的手,语气坚决:“我不管,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一看他,否则我一定会疯掉的。”
伊娃了解自家格格的脾气,也明白她对皇太极的心意,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她的。
哈日珠拉和伊娃来到皇太极的寝室外面,见外间的窗子上映着几个人影,她知道一定是太医和侍从。
伊娃小声地说:“格格,有人守着,我们怎么进去啊?”
哈日珠拉看着里间昏暗的烛光,她知道,他就在里面,就躺在床上。他们明明只隔着一道墙,一扇窗,却是那么的遥远。
她看着窗内的烛光,咬了咬牙,说道:“伊娃,我们从窗子翻进去。”
“啊?”伊娃吓得张大了嘴,“翻……翻窗子?”
哈日珠拉点点头,也顾不得理会伊娃,走到窗边,伸手将窗子推来了一条缝隙。正当她想将窗子打开的时候,一把冰冷的长刀霍然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安达里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刀,冷眼地看着她的背影,在看清是哈日珠拉的时候,却是一愣,将刀收了回去,“格格?”
哈日珠拉原本被下了一跳,见是安达里,才安下心来。
“奴才冒犯了格格,奴才罪该万死!”
“这怪不得你。”哈日珠拉忙扶起他,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安达里一直跟在皇太极身边,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他自然是一清二楚,遂不假思索地说道:“格格放心进去就是了,奴才会在外面守着。”
哈日珠拉道了谢,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走了进去。
看到躺在床上的皇太极,哈日珠拉的心简直都快碎了,她虽然知道他伤势严重,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严重,那苍白的脸上哪里还有一丝血色?青色的胡茬更让他显得憔悴万分。
这还是他吗?还是那个意气风华,不怒而威的他吗?
哈日珠拉奋力地用手掩着唇,才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眼泪却是大滴地从腮边滚落。
她坐到他的床边,轻轻地拉过他的手,含泪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上。
“你现在一定很痛对不对?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就一眼……”
“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醒过来,才能让你不这么痛苦。”哈日珠拉看着双眼紧闭的皇太极,心如刀绞,却不见他有任何的反应。
她宁愿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她自己,她宁愿替他忍受所有的痛苦。这样看着他在生死边缘挣扎,简直让她痛不欲生。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这样安静的陪着他,看着他。
皇太极意识模糊之间,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握着自己的大手,更有冰凉的液体不停地滴在自己的手上,而一个轻柔的声音不停地在自己的耳边轻唤着。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费力地睁开眼睛。
床前的身影再熟悉不过,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可是,这还是她吗?那张巧笑嫣然的脸此刻竟布满了泪水,眼睛更是肿得像个核桃。
他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脸,奈何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手臂只抬到一半又无力地落到了床上,更是不小心牵动了胸口的伤口。
哈日珠拉看到他睁开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听到一声闷哼,才回过神来。
“你醒了!?”她瞬间破涕为笑,还未爬上嘴角的笑容却在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时稍纵即逝。
“你一定很痛是不是?”
她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缓解此刻的痛苦。而他却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我去叫太医进来。”
她站起身,刚想放开他的手,却又被他反握住。
“你……”她转过身,却见他已敛去痛苦,看着她的目光是少有的温柔。
皇太极看着她担忧的神色和红肿的眼睛,出声安抚道:“我没事。”
外面的安达里和太医听到里面的声音,忙推门进来,见皇太极已经醒过来,太医忙上前诊视。
“四贝勒的伤势已无性命之忧,但是身上残毒未清,加之失血过多,还是要尽心调养,臣现在要为四贝勒的伤口换药。”
皇太极听了太医的话,无力地点点头,任由安达里将自己扶起来。
太医解下皇太极身上的布条,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