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看见他到来,还在厅堂里做活计的晚晴意外而喜,望了眼尚坠的房间,“坠子已经睡下了。”
“这么早?”他皱眉,她身子还没好吗?那庵尼开的什么调养药房。
隔壁房里传来晏迎眉的讥损:“白公子今儿有空哪?真难为你了,还记得住我们尚坠住哪一院呢。”
白世非尴尬万分,只受了下来,轻手推开尚坠的房门。
她和衣侧卧在床,桌上烛灯未熄,大概是听到了他们在外头的对话,由是看到他时脸上并无惊讶,安静的眸子中闪着星点幽光,似陌生还似久违,又似孤零无依,还有一丝狐疑和惊悸,像只被遗弃已久独自蹲在角落里怕受惊吓的孤单小猫。
他心头微微一涩。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步走进房中,挨着她在床边坐下,抬手以指背轻轻触抚眼底的小脸,轻声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垂下眼帘,别开头躲过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白世非苦笑,心想她至少没有叫他滚开不是?
弯身把她抱了起来,往自己备置的房间走去,那边要舒适得多,然而当走出房门,却不期然顿住脚步,只得这半个夜晚,到明日一早疏月庭里的丫头便人来人往,终究不大方便。
转身朝外走去,对守在门外的白镜道:“去我房中取张薄毡来。”低首看向怀内连挣扎也提不起精神的恹恹的小脸蛋儿,再度泛起一阵心疼,不明白为何厨房已经天天往疏月庭送参茸燕窝了,她的脸色还是这么差。
以薄毡覆好怀中人儿,白世非抱着她往第一楼踏月而回。
白镜跟在他身后,不时顾盼四周有无人看见。
人在夜间易变得软弱,更尤其此时倦困难挨,尚坠早乏力抗拒,蜷缩再他怀里的感觉那般温暖安定,已不想费神去想自己会被抱到哪里,迷迷糊糊中很快眯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不踏实的浅眠被轻微的晃动惊醒。
白世非正轻柔地把她置于床上,见她悠悠醒转,他的眸色歉然中带着一丝宠爱,俯下首来想亲亲她,却被她脸一侧又躲了过去。
唇边凝起半朵无可奈何的微微笑意,他动手为她褪了外裳,然后也粗去自己的外衣,躺下抖开丝被,把绵软的小身子环拥入怀,在她耳际爱怜道:“我与飘然约了明儿在高阳楼会面,把他唤进府来给你把把脉,好吗?”
“不好。”她难地出声,却是直接拒绝。
“你气色太差了。”
“那时因为看见你的缘故。”她翻身背对着他。
他哭笑不得,看着她仍枕在自己臂上没有挪开的背影,莞尔一笑,俯过身去从背后再度搂着她。
她痒得将他拍开。
“我很想你。”他轻轻道。
她不做声,良久,才有些赌气道:“怎么不去那两院了?带我来此做什么?”
“你明知我心里只得你一个——”
“我不知道!”她打断他。
他叹气:“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是不是?”
那细微的受伤语气让她再度沉默,两人又陷入僵持。
他只得闷声道:“睡吧。”
此刻实不忍逼她,她身子这么差,再把她惹恼伤身非他所愿,可是心头被怀中人儿带起的抑郁却无处宣泄,微气薄怒之下他掂着她雪柔的耳垂使力微拧,不无恨意地附唇啮上:“我咬死你!”
她哟地一声惊呼,而后叽叽低笑出来,整个人缩成一团躲避他的掌控,因了这动作,原本僵硬之至的身子软柔下来,仿佛激起他按捺不住的烦躁让她心里好受多了,顺带着连气也消了些。
他欢喜不已,指掌趁势探入,尤不太敢确定,低声下气地求饶:“你可真个不恼了?”
这耳鬓厮磨之下还如何恼得起来?隔衣捉住他的手,只仍有些气闷:“谁说我不恼了?只是我而今没空,便留到以后再恼你。”
“只要你今儿不恼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淘气之心当下便故态复萌,他调笑地吮她雪肩,“以后便要我为你死了都成。”
“少来这一套!”艰难地拨开她垂涎不已的俊脸,想了想,她低声正经道,“官府拨现银收购交引,可是与你有关?”
“嗯,至本月初为止,白氏属下的金银交引铺已经把京兆、大名、真定、凤翔、汉中、江宁、江陵七府过半盐钞收入囊中,接下去我便要控制X、X、青、陈、许、毫、襄等二十一州郡。”
闻言她骇然动容,这岂非是变相地想掌握朝廷除贡赋之外的最大财库入脉?翻过身来,她不无担忧地看着他:“你这么做,是要与朝廷抗衡么?”
他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唇。
X货务给钱五贯五十文买入盐钞,为平市估,且以钞引所载的六十贯对外货出,白氏便定价六十贯二十文暗中收进,由此不管官府从市面买回多少,自有一些与主事官员关系密切的铺户为获利而从中大量转出,最终还是会流入白氏手里。
不枉他花了三个月精心设计,不说这官营买钞场,便刘娥身边的左辅右弼,也等着被他一一踢出局罢,什么大宋朝廷,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粒大了点儿的蚂蚁,需要稍微费点力气才能捏死而已。
未免惊吓到她,他不再多说,唇沿安抚地轻慰她耳畔:“你只管养好身子便是了。”
阖目低哝了声,对于他的事,她便想担心也无从入手,睡意袭来,不自觉挪了挪身子窝往他怀里。
唇边笑痕涟漪,眼看着她慢慢睡熟。
截流国库饷银之后,下一步,该是着手夺取兵权了。
此生他不会让怀中人儿再次遭受被人投毒之苦,在他白世非的头顶之上,绝不容任何威胁的存在,就算有也只能是——乾宇玄黄,朗日青天!
十二章 春意未闲了
到过浣珠阁,宿过绿隐居,最后白世非又去了疏月庭。
消息一早传出后,浣珠阁中能摔的东西全被摔了,昭缇瑟缩躲在一角,眼看着满地狼藉,既不敢出声劝解,也不敢贸然收拾。
夏闲娉衣鬓散乱,满容愤懑而阴狠。
费尽曲折终于打探清楚,一切真相大白。
难怪当初白世非会一再拖延婚事,难怪在那丫头把棋输给自己后,一直待自己客客气气的他会一反常态地到浣珠阁来,难怪那丫头再这府中地位超然得全不像丫头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仗着晏迎眉的高看,不曾想——
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夏闲娉慢慢在一张椅子里坐下,目中恨意愈积愈浓。
昭缇战战兢兢地挨上前来:“小——小姐……那、那以后……”
“以后仍旧装作不知道这回事!尤其是在疏月庭那几个贱人面前,你别给我露出端倪来,不然我活活打死你!”
昭缇大惑不解,斗着胆子进言:“难道小姐就这样放过她吗?”
“而今最重要的不是找那丫头麻烦,而是不能弄砸了公子与我生辰之约。”夏闲娉咬牙切齿,来日方长,况且敌明我暗,她不怕逮不到机会整死那丫头。
第一楼的书斋里。
坐在榻上与白世非对弈的尚坠无端打了激灵,啊啾一声,白世非抬了抬眼,白镜连忙放下小厮奉来的热气腾腾的参茶,去去了件锦袍为尚坠披上,然后掩上门推出房外。
尚坠拈起妻子,瞥向对面:“若被有心人知道我在此间,你怎么解释女子不得入第一楼?”
“本公子做事何时还需向人解释了?”
“你的那些夫人们对你可是痴心一片。”
“是吗?可我对强迫就手的东西全没兴趣。”
尚坠斜挑眉端,没兴趣还娶回一个又一个?垂睫将子落下。
仿佛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笑了笑,不再做声,只把白子挨着她的黑子放下在棋枰上。
平心而论,既然娶了晏迎眉,多一房少一房对她而言已无所谓,会惹出那么些事端,除了因为他无法与她细述个中缘由,更多时还是因了她对他不够信任。
便由此,他与她也赌上了三分闷气。
放下手中棋钵,捉住对面想从棋枰上收回的皓腕,把她牵至面前,借出胸膛让她舒适靠着,再端起参汤偎至唇边,看着她浅浅啜饮,柔然轻笑,微有些儿好奇:“你怎么相通了?”
她仰起脸,瞥了瞥他,又低下首去喝汤:“晚弄说漏泄库房辖物及账房所管钱数者,都会被杖打出府,如果这条府规是真的,那么端午节前你与那二夫人在书房中的那天,摊开再案桌上的账册……是你故意的罢?”
若管事房的规矩如此严苛,那些机密账簿又怎可能轻露人前?
他笑得温柔而欣赏,这小东西也算心细如发:“再给我些时日,所有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环鬓抵着他衣下锁骨,向上承望他半垂凝视她的眼,她翘起的唇角略含讥诮:“包括你的三位夫人?”
他轻吻她的鬓角,施然笃定:“包括我的三位夫人。”
“本朝休妻可是件缺德的阴损事,你想学那陈姓状元一般热后世骂名么?”
他装作十分惊讶,捏玩她尖秀的下巴:“本公子是那种人吗?休妻这种遭天谴的事我怎么会做呢,那绝对是万万不可。”被怀内幽香引出一丝心猿意马,俯眸掠去,惊奇道,“你在长身子?”一阵子没见,怎么衣衫下好像饱满了不少。
“你别乱来。”她羞红了脸,微有些恼。
她不说即可,这一开口拒绝,他索性再她耳际挑衅地吹气:“我哪儿乱来了?”扬高的尾调拉出一抹逗弄。
枕在他肩的螓首朝上微仰,半恼媚眸瞟向他时仿如水潮泛过,又若娇嗔挑情,他心口一荡,就在她想开口的瞬间他已飞快堵住她的唇,她只听到一句含混不清的垂询:“那个尼姑是谁?”
勾缠之间魂昏魂迷,无法思考,她微微应声。
“我娘是寿州人,小时候听她说过有一对孪生姐妹,生下来没多久小的便夭折了,外婆恐怕大的也活不长,便把她送进了佛门,祈求菩萨保佑她平安成人,娘说我刚出生时她曾来看过我们,后来爹升任朝官我家搬到了开封,渐渐便没了音信,娘去世前好像曾托人往寿州给她捎过信儿,但她长年云游在外,直过了几年才知道我娘已不在人世,那时我已去了晏府。”
他一动不动只专心聆听,而她说着说着脑袋儿渐垂渐低,由此并没看见头顶上的脸容密布柔情,俊美双眸溢出万千怜惜,掌心覆上她的额头,将她勾回怀内,叹息之中满含爱意:“乖儿,以后会有我对你好……”
交缠的两心被掩得毫无缝隙的门扇紧藏在内,只间或隐约传出一两声压抑的低嘤。
在屋子外头,惊雷伴着惨白蜿蜒的闪电劈下,积聚了几日的浓云翻腾滚滚,墨漆得似吞天覆地,天际刮起急风,斗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在檐瓦上,转瞬已倾盆而下。
第十二章 复听雨檐忙
连日大雨,湿漉漉的勾檐不曾干过,白府里除了轮值的仆婢外皆被着绵绵不绝的雨幕困得动弹不得,闲暇时三五成群聚在房中,伴着窗外芭蕉叶上的滴滴答答声可压闲话。
“坠子你气色好多了。”晚弄嬉笑道。
“她能不好吗?每日里喝三顿补汤,养膘一样吃吃睡睡,你没看她已经一身赘肉了。”晚晴出言挖苦,继而又抱怨,“你们说晚玉到底去哪了?今儿又不是她当值,这大雨天的连人影也不见一个,真是怪事儿。”
尚坠慢声应道:“你理她做甚,该回来时她自然会晓得回来。”
晚弄嘴角动了动,迟疑地看了眼尚坠,仿佛话就在嘴边,却不知说好还是不说好。
眸底闪了闪,尚坠笑笑:“怎么了,这会儿我是外人还晚晴是外人?你有话还不好说了?”
“昨儿我去管事房时,恰巧遇上商管事和她外甥儿,虽然他们把声音压得极低,但迎面走过去的那会儿我还是觉察到了,他们好像在争执,为了什么而有点相持不下。”
晚晴好奇道:“他们争什么呀?为了坠子吗?”
尚坠斜了她一眼:“别有的没的都扯到我头上。”
晚弄迟疑半晌:“不是坠子,我隐约听见他们提到晚玉的名儿。”
“你说什么?!”晚晴吃惊地瞪大了眼。
“他们——”晚弄忽然住嘴,面色尴尬万分。
尚坠反应最快,当即抬首往门外望去,门槛处搭着裙裾一角,晚玉就站在那儿,可能是在进门时刚好听到了晚弄的说话,一下子进退不得,脸色因极度难为情而有些发白。
晚晴跳了起来,惊骂道:“你这死蹄子赶紧进来给我说清楚了!”
晚玉没有动,只是望了望尚坠,神色歉疚至极中还带着一丝怯懦。
见她低垂下头,极度不安地紧绞十指,尚坠微觉好笑,开口招呼:“你进来吧。”
她这才往里挪了挪步。
晚晴发急,大步走过去将她硬拖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晚玉哑语,一句话堵在嗓子眼上不知如何出口,眼圈便红了红,咬唇抬首,定定望着尚坠,“我真不是存心想瞒你们,我自个儿也没想到后来会——会——”
“会什么呀!急死人了!”晚晴恼叫。
“你静点儿。”尚坠白了她一眼,再回望晚玉,浅声缓道,“你也没想到会喜欢上丁大哥吗?”
“你端午那日去找她退婚,我看他伤心成那般,只觉得心里十分不忍,开始只是想安慰她一下罢了。”也不知晚玉是被逼急了头绪慌乱,还是被识穿后仓皇失措,再脱口时已有点口不择言,“你早已是公子的人,明知与他并无可能,若非你拿他做挡箭牌,也不至于——”
晚晴和晚弄齐齐愕然:“坠子你和丁大哥解除婚约了?”
尚坠面容微白,慢慢从晚玉身上收回转淡的眸光,牵了牵嘴角:“你说得是极,这事我确实对不住丁大哥。”口气诚挚而平静,除此外旁人再听不出她的任何情绪。
“我不是这个意思——”晚玉几乎就要哭出来。
奇“那你是什么意思?”一旁晚弄忍不住戗出声:“就算坠子再怎么不是,谁来说她也不应是你来说罢?你也不想想她平日是怎么待你的?如今你因了自己喜欢的男子便这样责怪于她,你有没有良心!”
书“我说了我没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晚晴双手一挥吼出一声。
尚坠闭眼揉了揉太阳穴,片刻后睁开长睫,不以为意地轻轻笑了笑:“我被你们吵得头都晕了。”望向晚玉,脸上笑意又更深了些,“你是担心我介意吗?其实每回想起来,我始终觉得有愧于丁大哥,(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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